这些年两人多次死里逃生,不是他这个做奴才的护着霍景煊,而是霍景煊一次次将他从死人堆里拉了出去。
霍景煊登基后,推行新政,减轻了绝大多数百姓的负担,夸赞之人不计其数。
但士绅利益受损,这些人不能再对百姓吸血吮髓,自然对霍景煊恨之入骨,无所不用其极地在背后污蔑他。
以往薛城偶尔犯错,霍景煊当场教育过后便不会再提,今儿个还是他头一回翻旧账,薛城讪讪:“奴才知错。”
“她才几岁?”霍景煊数落了薛城一句,在奏折上一气呵成地写完回函,这才搁笔。
薛城心想十五岁也能嫁人了,阿初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
可霍景煊显然没这心思,薛城也不敢再提,只能低着头说:“是奴才考虑不周。”
霍景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薛城上前将奏折拿到一边去晾干墨迹。
霍景煊望着杯中茶水,不咸不淡地问:“小丫头如何了?”
薛城回身道:“一开始觉得房间规格僭越,不敢住。奴才说是陛下同意的后,二姑娘才忐忑住下。”
霍景煊端着茶杯,勾起唇角轻轻发出一道鼻音,似是轻笑。
薛城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声问:“往后真的让二姑娘在殿中做宫女吗?”
“不然呢?”霍景煊状若随意地反问。
几年没见,小丫头个子长高,心眼也多了,撒起谎来竟然脸不红心不跳。
既然她说她是当宫女,那就成全她。
以往薛城都能对霍景煊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但在阿初这件事上他却有些看不透。
所幸霍景煊不是难伺候的主儿,猜不透那就索性不猜,按他的吩咐办差就是了,于是薛城问道:“那是否需要隐瞒二姑娘的身份?”
“嗯。”霍景煊应了一声,想起阿初当时骗他的模样,眼眸微沉,低声道,“往后你看顾些。”
堂堂相府千金沦为浣衣局的低等宫女,这两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即使霍景煊不嘱咐,薛城也会护着阿初:“奴才明白。”
安神茶发挥作用,霍景煊按了按太阳穴,起身回房歇息。
柔软的龙床之上残留着淡淡的幽香,霍景煊躺在其中,疲倦的精神得到缓解,逐渐放松。
这股味道不属于他,却莫名让他感到舒心。
霍景煊沉浸在这丝罕见的惬意中,下意识回想这抹幽香的来源。
蓦然,他意识到这是阿初身上的味道。
霍景煊紧阖的眼眸睁开,想起小丫头不久前跪坐在床上,睫毛轻颤,锦被堪堪遮挡住身子的模样。
他捏了捏眉心,只觉被褥间残留的味道更加浓郁,充斥着他的鼻腔。
“薛城。”霍景煊沉声喊。
“奴才在。”薛城推门进来。
霍景煊起身,指了指床铺:“换掉。”
阿初离开寝殿之时,乖巧地把床铺铺好了,试图恢复成自己从未躺过时的样子,祈祷霍景煊能放她一马。
她离开后,珍珠进来见床铺整齐,以为有人已经换过了,便没再更换。
此刻薛城意识到霍景煊在意什么,连忙应声。
换上全新的被褥,没有了刚刚那股勾人的幽香,霍景煊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入眠,谁知原本昏昏欲睡的头脑却愈发清晰。
真是见鬼了。
辗转反侧间,霍景煊忽然有些怀念刚刚那股令他感到舒缓的淡雅幽香,不知不觉回想起上次见到阿初时的场景。
那时他才被逐出京城,与薛城两人好不容易才从刺客手中逃出生天,精疲力竭地倒在郊外的草丛中歇息。
在那里,他们遇上了才七岁的阿初。
半年前盛相的长子盛嘉奕战死沙场,阿初坚信哥哥没死要,带着从小养大的大白鹅离家出走去找哥哥。
然而她才走到京郊,就不幸被蛇咬了。
小姑娘红着眼眶,了无生趣地躺在草丛中等死。
还是霍景煊辨认出那是无毒蛇,小丫头才笑逐颜开地要继续北上。
一个七岁的女孩儿独自上路必定危险重重,霍景煊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当下将人拦住。
阿初一开始还不肯,最后还是在霍景煊以要“告诉盛相”为威胁,阿初才愿意乖乖回家。
走之前,阿初将自己带着的金疮药和银子都给了霍景煊,请求他去北方时能顺便帮自己找一找哥哥。
霍景煊被逐出京城时什么也不准带,只有薛城和身上这套衣服,就连手中长剑都是从刺客处抢来的。
刺客人多势众,霍景煊与薛城被围攻,即使侥幸逃脱也浑身是伤。
阿初给的金疮药与银子犹如雪中送炭,让他们渡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候。
过去的记忆一点点清晰,充斥霍景煊的脑海,搅得他愈发没有睡意。
霍景煊索性起身去批折子,一夜未眠。
阿初同样一夜没睡,她听着外头有动静,便起身洗漱,换好衣服去昨日侍寝的正殿。
霍景煊正坐在桌前用膳,殿内安静无声。
阿初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薛城注意到她,低头与霍景煊耳语几句,霍景煊抬眸望过来。
阿初立刻低下头去,躲开他的眼神。
不一会儿,薛城走到她身前:“姑娘是来谢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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