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狱友说让你家里人提前寄新衣服来,内内外外都穿新的出门。这个卯生早就做了。
还有人说回家进门前放鞭炮跨火盆送瘟神,你这么年轻,还挺好看的,别再进来了,回家和你男朋友好好过日子。
大家七嘴八舌的,印秀只是听,这几年她习惯了沉默,心比刚出事那会儿稳健得多,也脆弱得多。别说和外面接轨,在高墙里和自己接轨都不容易印秀在几年的时间內都没照过镜子,她只能在缝纫机的黑色机头內看到一张陌生而变形的脸,那个人是她,也不是。
有个二进宫又被判了十年、还有五年才出去的老狱友说进来就要干两件事儿:忘记别人,忘掉自己。这样才能活得舒服点儿。忘记别人就不会怀有些不切实际的希望,忘记自己就能接受现在的状态,所有的丢人现眼千夫所指都可以装看不见。这样的人才能吃习惯里面的饭菜,干得动日复一日枯燥的活儿。
十多天的适应时间,印秀的脑子中反反复复地倒放着过去的人和事儿,还有狱友们带着好意坏意的告诫。印秀从不对老狱友的狱生信条表示质疑,她只是放在心里默默参照,没镜子看自己的脸,可是多的是镜子看自己的心。
印秀从来没忘记过外面的事儿,酸甜苦辣她都想。教导员例行思想教育时问她后悔不?对自己犯下的错误醒悟没?印秀都安静地说后悔了,她反省,她自责。阅人无数的女教导员看着这姑娘的眼睛半天,最后轻轻摇头,说你回去吧。
后悔吗?印秀在单人留置室里看着一小格窗外天空,每每想起外面的自由时她悔恨过。想卯生想得紧时格外后悔过。要是不贪心朱春生两口子的条件,不做那个年产值六七千万的生产线的梦,她就老老实实开那几家网店,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和卯生过两个人的日子。生意顺利的话,这坐牢的几年也够赚出一两套房子了。
她暗暗在心里照镜子时,参详的标准就精简为两样:赚多少钱,和卯生在一起的温馨。
简单教条又充满了戒律的生活,也曾让她的心回到了十七岁住进城中村的那年。真的,印秀十七岁时都不敢想自己有七位数的资产,还得到了卯生。
偏偏这些基本都攥在手中后她却铤而走险,卯生的哭声她还记得:你的底线就是钱,为了钱你什么都可以卖。
为什么还要赚钱,为什么她停不下来赚钱?为什么她在知道可能出事时第一时间考虑的是尽可能保住自己的钱?一千多天的时间,印秀没有一天不想这些问题,每次想落笔向卯生、也是向自己解释时,她笔锋一转,还是写了别的。连卯生都像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她写信时会开些钱的玩笑,印秀,我守着三个大宝箱子等你回来。
印秀只知道自己真的停不下来。她怕一切会消失,新钱堆旧钱,一天天地堆下去才会给她安全感。人贪婪一点儿没错,错的是她使用的手段不合法。但在牢里,没那么多花钱的地方,千万富翁和目不识丁的山村妇女一样都要做工,睡十几个人的房间,躺在六十厘米宽的床上,谈起家人孩子泣不成声钱能兜底的事儿总是有限的。
想到宁波那三套房,印秀才略微安心,总归她出去有个依靠。可她一直没和卯生说,她越来越觉得,卯生才是她的依靠。卯生给了她更多的安全感,她看到卯生的字才能睡着,想着卯生的脸会笑,畅想着给卯生做饭洗衣会觉得日子更快卯生在的,卯生知道她爱钱,也没嫌弃自己坐牢。卯生的等待是印秀数日子的底气。
以至于到了收信的时间,印秀心里怕的要命,她生怕卯生不再给她写信了,而不是怕卯生带着她的三套房子跑路。
想到正月十五的夜里,印秀开始失眠,她不晓得自己这几年脸老了多少,是不是面黄眼灰不复从前?卯生不晓得有哪些变化,其实卯生在印秀心里一直没变过。趁着十五的月亮光芒洒进窗內,印秀伸手看自己的手掌心,纹路更多,老茧更厚,没有经过保养,这双手应该比她的脸更难看。
胡思乱想了一夜,印秀被人喊醒,别睡了,赶紧办手续出去吧。
她懵懵懂懂地洗漱好,拿了自己之前被没收的衣物手机,摁了下,已经开不了机。她低头看自己这身新衣服:羊毛连身裙,厚打底袜,半根靴子和羽绒服,质地上都能看出价格不菲。最后接了释放证明书,和教导员说了几句后她就走出了监狱。
教导员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印,你是个特别聪明的姑娘,心也善良。回去好好过日子,踏实工作吧。别再冒险挣不劳而获的钱。
印秀牢记狱友的建议,出来别回头,回头就意味着还要进。她紧张地抱着自己的旧皮包,站在风中看着路边的车辆。哪一辆是她的卯生的呢?没看到。倒是每有一辆车经过,印秀就觉得车内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低头看着地面,过了会儿,摸出口红给自己上点颜色。这时有人走到她跟前,小英姐?
印秀抬头,单眼皮,圆眼镜,高鼻梁,薄嘴唇不是卯生,是丰年,她惊讶后下意识地避开眼神,丰年说小英姐,我来接你先去宾馆,还有,白卯生迟点会到,她想和你先通电话。
她拨了卯生的电话递给印秀,印秀却摁下,眼内闪着单薄的韧劲儿,回头再说吧,谢谢你,丰年。她的手指紧紧托着皮包的底部,手心里有她风干的只剩一点点底部的口红,由卯生在二零零四年的冬天购买:外面金色的漆面早就被磨干净,只剩些不规律的金点散布在银色的塑料上。这支芳龄十年的口红还被摔过,上面的疤痕曾经让印秀心疼了半天,现在四周盘着深红甚至发黑的口红残渣。
印秀说其实她在里面有点工资的,皮包里还剩了几百块这几年也没动过。她的旧钱包里有似乎褪色的人民币,六张。她说,我自己回柏州也行,还是谢谢你小怀,我以为你开玩笑,没想到你真来了。
丰年看着印秀,找不到几年前独自拖着手拉车还意气风发的神情,她的精神缩在身体內并没有出来,她规规矩矩的短发发型却没夺走面目的清丽,只是皮肤看起来粗糙了些。沉默了下,丰年说小英姐,你别担心。白卯生本来要开车来接你的,但是昨夜里她家里两个人生病,今天十点赶不过来,让我先接你,中午再会合。
印秀还是低头,手心蜷起,捏成了拳头,她说我现在就想回家。你告诉卯生,让她别接我了。她甚至想离开丰年自己找路,丰年的安慰听在她耳中像可怜。
真是可怜,千算万算,老天都不给她机会第一个见到卯生。印秀缩肩垂头,却被丰年温柔地抱在怀里,小英姐,你回来了,太好了。
印秀的眼泪无声地溢出,她说丰年,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变心了?
第167章
卯生刚下高速就接到丰年的电话,开口就是印秀,丰年说是我,小英姐可能不太方便和你说话,她想马上回柏州。
你把电话给她,卯生请求丰年,或者开免提。
丰年犹豫了下,她说我试试,结果印秀拿走了电话,她的唇颤抖着,听到卯生的声音时后完全说不出话,直到咬疼了舌头,她才发出第一声,卯生,我想回家安静几天,我没、没准备好。
卯生被这声激出了泪,她忙说没事没事,又发现自己开不了车,就打了双闪停在路边,柔声说我不麻烦你,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印秀说不好,你自己回去吧,我挂了。卯生泪还挂脸上就听到了忙音,随后是怀丰年的信息,我觉着小英姐情绪不太好,可能真需要休息休息。放心吧,我亲自送她到家里,你把地址给我。
卯生发了地址后在车里发呆,不一会儿赵兰的电话打来,接到没?我在你后备箱放了艾草,你要用火柴点了,给她左右熏一下,火柴我放你副驾驶座那个抽屉了就是这个么个仪喂?卯生?白卯生
卯生擦了泪,说妈,没事儿,她不晦气,我拜托你别搞这些。我先开车。
坐了会儿,卯生下车拿出后备箱里的艾草往路边垃圾箱塞,越塞越急,还掉了两把。她狼狈地捡起一股脑带着气再抬脚踩了踩,最后拍拍手,发现不远处的环卫工阿姨吃惊地看着她。卯生鞠了个躬,说麻烦阿姨了,又压下火气回到车里。
还没静两分钟,怀丰年又打电话,她去洗手间了,我在外面等着她。我就想问一句,什么人病了非要昨儿夜里病?还俩?接小英姐多重要你不知道?你不晓得她多盼着第一眼见到你?
白卯生,你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大的事儿还迟到。她这会儿多敏感你想不到?丰年骂骂咧咧,那头的卯生沉默,最后说麻烦你了。
卯生气得捶了下方向盘,不想捶疼了自己,而印小嫦的电话也来了,说小小退了烧你放心吧。人接到了吧?是不是返程了?
听卯生不吱声,印小嫦一惊,不会不会有人逼债逼到监狱大门口了吧?
没人逼债。你把孩子带好行了吗?算我求求你了,你们娘儿俩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昨天晚上排队上急诊,我12分加上今天的估计都要被扣光了我还没接到人对!没接到!别的朋友接了什么火盆?给我扔了!对,印小嫦女士,霉的不是印秀!是你们这个家庭!
卯生扔了电话到副驾驶座时脸色铁青,看到交警走来她懵了,看到交警盯着她车牌又打了几个电话后她的脸白了,最后交警走来敬礼,说什么卯生都听不懂,她明白那是中国话,但是串联不出意思。
只有老老实实地交了驾驶证行车证,被客客气气地请出来接受违章处理,回去重新考科目一,请注意安全驾驶不要超速。卯生说哦,拿了处罚单回车里,这会儿她是哭都哭不出来。
卯生理了下头绪,将车掉头往柏州开,又行驶了五个多小时才回到三纺厂宿舍区。车停好时她没着急上楼,而是打电话给怀丰年,问印秀进家门了没?
丰年说她不愿意回那个家,我陪她在酒店开了个房。什么司法所什么帮扶办报到?她需要休息!丰年说小英姐在洗澡,地方?我不会告诉你的,嘿嘿,白卯生,不好意思了。
从昨儿晚上八点多折腾到下午四点多,卯生几乎没睡超过两小时的觉,一头热血被浇了盆冰水,现在连印秀的影子都抓不着。她正月天里热得头发滴水,最后给王梨打电话,说没接到人,她躲着我,师傅,可能不全因为我迟到。
是的,这个不是主要原因,她没准备好。就差这一步了,卯生,再耐心点。王梨说今天你妈妈准备了一大桌菜,但我告诉她今天恐怕聚餐不成,果不其然。
师傅,您给我出点主意吧?鸡汤这么多年我喝足了。卯生今天异常烦躁,电话里竟然对师傅大不敬,王梨笑,好啊,卯生,我的建议是,你自己女朋友,自己去找啊。不是花了几年时间重走印秀的成长路吗?王梨挂了电话看赵兰,阿兰,卯生不尊重我了。
穿着围裙的赵兰看着师姐的委屈样儿笑,那怎么办?还有我这一桌菜怎么办?
找凤翔,她能吃。她们还准备了一瓶酒,请凤翔上门帮忙清盘。俨然把卯生的苦闷丢到了一旁,赵兰虽然还担心,说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出不了。让她窝里横,让她说我灌鸡汤王梨笑,她能想得到法子,租房养孩子她都想出来了。
卯生的法子是找俞任,俞任的法子是找宿海,宿海被两个大人围在理发店,找我?为什么非是我?
我找丰年她就警觉,只有你才会让她放松,而且你不知道小海,丰年欠你人情,你就说让怀丰年过来帮她剪个头发。理由你自己想。俞任说小海办成这事儿,姐姐给你买裙子。卯生说姐姐带你吃海鲜。
宿海说成交,一手还是叉腰的姿势,一边对着电话那头大大咧咧,喂?坏丰年。你前天来那头发乱七八糟的,我现在没生意闲着,你让我做个实验试试拉直呗
哦,你本来就准备来啊,怎么着,宋姐不在身边就想起打理自己了?我没大声,你来不来?不来我出去吃烤串了啊。宿海听了一两句就把电话挂了,说她半小时内到。又皱了皱鼻子,说这是什么味儿?
卯生说是我的味儿,我从昨夜里到现在流了好几次汗,湿透了,估计馊了。她双眼无神两腿发软滑坐在理发店门前,俞任也坐她身边,两人看着街道上的路灯和车辆,卯生说天都黑了。
没事儿,灯亮了。俞任拍拍她肩膀,好事多磨。
俞任,我们在信里都写得好好的,怎么她出来就不愿意见我了?卯生丧丧地想着,心里又挂记着印秀,没准备好?我都帮她准备好了房间、衣服还有吃的。
就像一个在黑暗的洞穴里行走了很久的人,重见天日时要蒙住眼睛,你知道这个原理的。俞任看着卯生笑,她才出来,一点点光线的刺激都会让心灵的瞳孔急剧收缩。
那我要等几天?我想她。卯生声调软软的,旁边捧着盘子吃盖浇饭的宿海听到了,等不及就去敲门啊,跟着一块儿躲阳光不就行了呗?她怕光,你就非要拉她晒太阳干吗?宿海吸溜了口豆芽菜嚼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地上坐着的两个大人看着自己眼睛发光。
看看什么看?宿海忽然看到远远走来的怀丰年,她说坏丰年来了,你们要约她出来干嘛?不会要揍坏丰年吧?
不揍,小海,她死活不说不说我女朋友在哪儿,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卯生请宿海帮着一块做做怀丰年的工作,可被她一腔真诚立地出柜感动的宿海放下了盘子,说没问题,还投桃报李地直接抓住了怀丰年的细手腕子,从挣扎的准博士生的羽绒服內袋摸出酒店的房卡,那,我没猜错,坏丰年就爱在这边口袋里放东西。
丰年没面子地被宿海锁住了双手,又看向卯生,小英姐真的不太想见你,她今天特别疲倦。
拿了卡的卯生说我谢谢你,真的很感激你,小怀,我也很疲倦,但我今天不见到她我一辈子都会后悔。
来回跋涉几百公里,骂完了亲妈骂师傅,骂完了师傅骂印小嫦,还被扣了六分罚款两百块,卯生破罐破摔地继续实线变道插队,又被交警逮住再罚分,你这都没得扣了,一天內两起呢,再扣就是负分了。驾照我得暂扣,明天你去高新区交警大队违章处理中心办理吧。柏州交警说。
卯生却听笑了,她说是啊,我这几年熬到了今天,本以为走到了头,没想着还有负分。意外让她彻底地平静下来,还能有什么比今天更倒霉的?
姑娘,你没事吧?交警打量着卯生的状态,揣测她当下的精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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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近高低(GL)——半吐云(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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