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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近高低(GL)——半吐云(54)

    印秀不敢探身看水下的鱼虾水草,而且卯生太透明,只要印秀问,她绝不会不说。但印秀心里比较过自己和俞任,她是副院长的女儿,是八中的好学生。她是职高生,父母那儿靠不上,只能咬着牙聚一股子劲儿摸爬滚打。好学生这个群体在二十三中是被调侃嘲笑的,但这群二十三中人心里也清楚,他们也有些羡慕嫉妒。因为好学生意味着轻松的好前途,意味着走上社会后和他们的路大相径庭。
    贩夫走卒就是二十三中人的归宿,八中的学生是要坐办公室拿高薪的。
    印秀也清楚卯生心里还有俞任。她的新手机下载了Q软件,有时会打开看看,再劈啦啪啦摁一通给人家留言。有次印秀无意探头,卯生却吓得马上按下电源键,嗯?印秀开玩笑说看看是哪个小姑娘。卯生红了脸,说别胡说,我有你了。
    店里的小姑娘也在谈恋爱,说过他有我了,就不敢瞄别的女孩。表情是羞涩而自豪的。可敏感的印秀觉得这句话怎么听着别扭,直到卯生也说了类似的,印秀听出来另一种意思:我有你了,我要对你负责。
    负责是好事,然而印秀也觉得挺不痛快。为了负责才在一起,这是向道理臣服,给道德磕头。和对方好像没什么紧密关联。
    她就站在楼梯上,不时被过路人奇怪地看一眼。印秀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不好看,她也不知道如何好看起来。
    卯生的声音还是清爽温柔,你怎么就拒绝了北大的招生办电话呢?都上新闻了你知道吗?
    俞任说他们劝我去光华,我妈也老这么说。但是我不喜欢北方的气候,太干燥了。我就爱湿润的江南,而复旦的中文系也不错,新生入学奖金还挺高的,所以我去了。
    印秀又佩服起俞任来,她是如何做到这么淡定的?高考全市数一数二的成绩使得全中国的大学基本任她选择。她亏了几千块都难受得三天没睡好觉,人和人的差别太大了。
    俞任又说,谢谢你卯生,我以为上次你只是说说而已。
    怎么会?我说话还是算话的,我该来。卯生又低头,对不起,我说话也没算话。但是卯生讲,你愿意回我信息了,我真的高兴。
    印秀听到这儿,腿脚能动了。她端着盘子到二楼找地方坐下出神地看着窗外,半晌才发现薯条已经变得半湿微蜷,远没有刚出锅的笔挺脆香,而印小嫦给的那巴掌还在隐约作疼。
    半生不熟的让她掳回来的卯生果然还是会走心。不怪卯生,印秀知道是她自己这方面太像印小嫦。男男女女都脱不了身上那点羁绊罢了,卯生也不例外。卯生是被自己引诱到手的,她的初恋叫俞任,是个聪明秀气的女孩儿,考上了她只在称赞声中听到的大学。俞任大概都不用勾手指头,只需要说一声现在我自由了,卯生就会奔赴她那儿吧?
    再过了半小时,俞任和卯生出了餐厅,就在印秀眼皮子下对视了好一会儿,卯生先扭头,又抓了抓耳朵。这是她难耐时不经意的小动作。俞任则伸出双臂,和卯生拥抱了下后要离开。卯生的手先是垂下的,然后紧紧抱住了对方。
    俞任想松开,卯生却没撒手,她又说,对不起。这意思她和俞任都懂。
    在听不到的印秀看来,也许是我爱你之类。卯生很少对印秀说甜腻的情话,喜欢,很喜欢,这些就足够印秀开心。
    配不上就是配不上,扭了卯生这道瓜一年半,她还到底也尝到了甜味。甜足了,味儿就存不住。瓜都有保质期。
    印秀坐在肯德基手脚冰凉了几小时,终于不用担心这点时间如何打发。
    三点时她又去福临江找了张姐,对方听了来意没有答应,也没有马上拒绝,只指了一条路,你去找老胡。老胡是店里的常客,据说放出去八位数的贷,就是利息高了点。印秀说她会仔细考虑,也不敢多麻烦张姐了。对方眼里写满了质疑和戒备,毕竟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四处借钱这种事有些轻慢和鄙视。
    她在柏州有一套房,在省城租了一间屋,但她不知道办完事要回哪儿。坐大巴回省城的印秀没有像往常一样着急回住处,而是去店里忙活。直到晚上同事都下班了,她还认真地在内间对着账。
    周遭安静下来时,印秀才听到心里有什么滴滴答答或者偶尔的脆裂声。
    卯生回家了没?
    人前的印秀还是好好的,人后就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卯生是不是在柏州住下了?卯生会和俞任住下吗?
    她看了眼手机,里面有好几条卯生的信息,但都不敢打开读。卯生也很自觉,不会打很多电话干扰工作。得不到印秀的同意也不会冒失地来接她。
    印秀离开店时已经午夜十二点,幸好这一带晚上还算繁荣,常有下夜班的人步行,她也就不害怕。她挎着的包是卯生送的,说印老板人靠衣装,我不仅要包你的化妆品衣服,还有包和鞋子。卯生说这话时很认真很心疼,印秀笑她,白老板一个月工资够不够?
    卯生就苦着脸,等我下乡表演津贴发了就够了。
    钱不够可以挣,感情少了从哪儿借?卯生对自己究竟是几分情几分爱几分半推半就?印秀的心气儿本都拿来和人比门店收入比工作,比起俞任,她就不知道如何使力气。她读书不好,学历不高,家庭很差,人很穷,她被人比得弯下腰。
    卯生的电话这才打来,印秀你还没下班?
    我这个点下班很正常。印秀说,带着些气。
    卯生从沙发直起身,诶?对不起我都睡了三个多小时了,忘记给你打电话。你在店里吧,我这就去接。
    印秀在电话那头沉默,卯生急,你究竟在哪儿?怎么了印秀,别吓我。她拿钥匙钱包出门,等等我,我这就去你店里。
    不用了。印秀的鼻音被泪水浸透,我快到家了。
    印秀劝女孩先回家,她站在小区门口一会儿,等泪干了才上楼。刚进门就被卯生搂在怀里盯着,你骗人,怎么了?女孩想从恋人脸上看出端倪。
    没,工作上的一点事。印秀为二十万本钱发愁,更被卯生俞任愁。她有些疏离地要推开卯生,却被女孩的吻覆盖,雪花一样,片片飘落。卯生很认真,她越来越投入,双手不愿意松开印秀的腰。
    印秀被卯生的专注打动,也开始主动回应恋人。等温度融化了雪花,印秀置身潺潺溪流间,她扔下包,让卯生别松手。
    嗯。瞒着印秀回了柏州的卯生忐忑了一天,傍晚赶回省城后去赵兰那儿陪了母亲几小时,再如往常一样地回到家。她的手在印秀腰间刮着,我今天老想你。这是实话,愧疚是想,思念是想,身体也想。
    她被印秀拉到卧室,两人经历了一场沉默而激烈的示好。印秀咬得卯生肩膀上都是红印,卯生笑,是不是被别人气到了?
    印秀一听这话鼻子又酸了,她压下卯生的脑袋,我这样的,没资格生气。
    恋人一怔,抚摸着她的发丝,生气是正常的,你当然有资格。觉得女孩工作上受委屈的卯生哄着印秀,和我说说?
    印秀偏头,算了。
    说嘛说嘛。卯生的吻又在使坏,印秀恨死了她也恨死了自己,语气不觉柔下来,你喊几声好听的?她看着卯生的眼睛,期盼之下藏着悲伤,比如,你总喊我印秀,小印,印姐?有没有更好听的?
    卯生愣头想了想,秀秀?
    不要。印秀嗤了声,心里更恨自己,怎么这么容易晕头转向,用一场汗雨浇灌换点心里的太平这会儿她就不用比,卯生肯定更迷恋自己的身体。
    卯生的动作又将印秀从思绪拉回,她身体里紧绷着的弦断开,几根弦丝在空中飘荡。印秀听到卯生在她耳边喊,好姐姐可以吗?
    印秀咬着牙,随即松开嘴任由声音溢出,放任身体的弦继续崩开,她整个人躺在溪流中,流水冲刷她的五脏六腑至大脑,随即,印秀被冻得收缩起来。
    一个温柔的拥抱让她暖和过来,印秀看着被自己咬得狼藉的肩膀,不禁吻上印记。难受了可以用这场饕餮填满肚子,可之后呢?空虚、无助、害怕、不舍它们织成了网将印秀缠成茧,印秀呼吸困难、难以动弹时只能喊卯生,卯生,不许停。卯生不停,就不会想俞任。
    她看到卯生的眼睛似乎红了,恋人疯狂地掠翅而来。印秀从巅峰落下,紧接着像被猎鹰衔住拔地而起再飞向另一座山峰。昏时睡,醒时又像末日纵欢。不知道多少次过去,印秀喘息时,卯生喘得更厉害,印秀给她擦汗,一点点刮过她乌黑的眉毛和鼻梁,卯生的眼睛则落进了细碎的阳光,是天亮了。
    我们都疯了吧?卯生已经没力气了,她的额头挨着印秀的,无奈地笑了笑,我我可能还要请半天假。
    印秀却好像没了困意,她双目像看珍宝一样小心打量着卯生,又不舍地吻了恋人额头。
    她说卯生,咱们,咱们可能不合适,先分开段日子吧。
    第75章
    高中最后一个暑假的俞任每周都会带着袁柳外出一次,到外地不方便,她们便将本地的博物馆游乐园动物园都玩了个够。在袁惠方的糙养下,袁柳几乎没去过这些地方,现在不同了,跟着俞任大开眼界的小袁柳每天都过得乐呵呵。
    这天送孩子回家,袁惠方问这个八中的孩子考到了哪儿。俞任说在上海复旦。
    孵蛋是学养鸡孵蛋的吗?捧着西瓜埋头苦干的宿海抬头好奇地看着俞任,今天坏丰年竟然没来,宿海生气了。
    那是名牌大学!孵个屁蛋。袁惠方羡慕地看了眼俞任,再鼓励袁柳,向你小俞姐姐学,咱们小柳也考复旦好不好?袁柳眼睛顿亮了,用力再用力地点头。
    袁惠方又好奇那个卷毛孩子怎么没来,怕是没考好,你那个同学呢?怎么没见人?
    俞任说她考上了人民大学,因为不喜欢选择去复读了。袁惠方睁大眼拍大腿,这是要考清华北大的啊!人民大学都不去读?
    俞任含糊地点点头,其实怀丰年不是不喜欢,而是被十万块的复读奖励给勾到另一所求贤若渴的高中去了。
    十万块啊。怀丰年那天听到消息后激动地打滚,俞任你说你要吃什么?想去哪儿玩?我请你!
    俞任说她也有几万块的大学优秀新生奖励,最后她还为怀丰年可惜,真的打定主意不去北京了?明年高考模式会改革,结果很难说啊。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怀丰年非常自信,这次高考成绩她破天荒地将自己和俞任的差距拉到二十分以内。
    怀丰年为复读的事儿已经和父母吵了好些回,怀湘龙说人民大学哪里差了?不要眼高手低。专业就算不是你喜欢的,你这个年纪二十岁大学毕业,跨专业读完研究生也不过二十三岁,顶着大学的牌子出去能挣钱的机会大把,何必耗在复读学校又一年?
    宋绘香考虑的是那十万块怎么花,她想给自己买个保险。怀丰年不愿意,于是她又说要替怀丰年保管,女儿还是不答应,这是我自己的钱,留着以后读书慢慢用的。
    三代贫农根红苗正的怀丰年觉得爸爸太迂腐,他在学校里呆久了,想问题太简单太理想化。道理也是她和俞任说过的,无论她选择哪个专业,很少有一年就能赚到这个数的。又觉得妈妈太咄咄逼人,她觉着我的都必须是她的。
    俞任见她心意已决,昨天和好朋友吃了顿饭后将她送到复读高中,怀丰年的行李书本都是从八中打包好原封不动拿到新学校。俞任帮她在寝室安顿下来,两人又在新学校逛了会儿,最后她站在学校门口送俞任,俞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说实话,俞任觉得怀丰年这个选择可能有点短视。重复读一年高三和去大学见识之间不可比较,中间的砝码是十万块巨款而已。十万块,对怀丰年而言是几年的生活费,也可能是她父母两年的收入罢了。但怀丰年手指梳理了下刚剃好的曼德拉头,推了推戴了眼镜,这笔钱对我意味着挺直了腰杆。俞任,虽然我父母没离婚,而你父母离异了,你却不明白伸手向父母要钱的滋味。
    每个月的生活费区区两百,宋绘香总给得很不痛快,脸色从未干脆和蔼过。怀湘龙倒是偶尔很积极地塞钱,但不规律。
    怀丰年穷怕了,她不愿意去大学再过这种心里没底儿的困窘日子,更别说可以去旅游见识。的确申请助学金贷款之类能帮她解决大困难,但能轻松点在大学里行走,为什么要背上更多的心理包袱呢?
    那你别对自己小气,你要吃好。高中三年小卷毛吃了多少方便面她看在眼里。
    诶,学校说我免吃住学杂,肯定有肉。怀丰年笑,哪天你来,我请你尝尝。她看着俞任,忽然有些想哭,哎,真是的。我有时早上醒来还以为在寝室甚至迷糊地喊一句,俞任你起来了吗?睁开眼,是馄饨店头顶的老吊扇在转圈。
    总以为分别还早,但比想象中要快。俞任还有一个月假期,而怀丰年又重回高考炼狱模式。俞任送她的一套名家著作也被带到了复读学校,怀丰年不好意思地笑,我得靠那套精装书打发时间。
    不舍的下一秒是俞任抱了她,怀丰年眼泪立即涌出父母都不同意她的决定,来送自己复读的只有俞任。
    你要是学得无聊了,就看看我的错题集。俞任将学科易混淆知识点和做错的题都整理成几本册子,这次带来给怀丰年,就当给自己提个醒,题做太多没用,要思考倒推自己当时的思路和出题意图。俞任也哭了,她抹泪,你父母要是来逼你去上大学怎么办?
    逼不了,怀丰年反而安慰俞任,我把存钱的卡藏起来啦。怀丰年对俞任眨了眨眼,他们绝对想不到。她又抓了抓头发,我送你的那本《君主论》里夹着那张卡诶,诶,不是送你的,麻烦你帮我保管一年。真的,我放哪儿都没放你那儿安心。她终于在分别前说出了自己憋了大半天的话。
    你疯啦怀丰年?俞任被她的先斩后奏吓了一跳,你不怕我弄丢?
    咱们俞任对书最爱惜,丢什么也不会丢书。怀丰年作势拜了拜俞任,拜托帮我这个忙吧,馄饨店藏不住,家里也不安全,放我身上我也不放心。你不用给我利息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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