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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近高低(GL)——半吐云(47)

    她不再羞于让熟人看见自己的落魄样儿做门面做门面,这么多年的门面破烂儿顶脸上,还当人家看不出他们两口子不和?
    毛信霞说大半夜里怎么打起来呢?小柳现在也不在家,刘茂松不至于看着心烦吧。
    这事儿袁惠方就不太能说出口,也没法子说。
    刘茂松没钱,出去撒不了邪火,夜里忽然就找袁惠方,一副吃亏受罪他也忍了的神情语气。袁惠方说你滚开,别上老子这睡觉。刘茂松以为她欲擒故纵,舔着脸凑上前就被袁惠方抓了多日没剪的头发连桩带伤往一边甩。刘茂松彻底来了火,说今儿晚上我非得办了你,让你瞧瞧你男人的厉害。
    这要是几年前,袁惠方会半推半就。现在她对这事儿忽然都没了感觉,不就是刘茂松烙饼摊鸡蛋,忙活完他自己的就扔下袁惠方这口锅吗?何况他一直嫌弃这口锅生锈漏底儿。
    做了这么多年的锅,袁惠方斗外面的碗斗得也累了,但是和刘茂松斗出了劲儿。刘茂松花钱她认了,赌博她认了,沾外面女人搞大肚子她也认了,可是心眼儿本就不少的袁惠方就不认他敢打人。
    她妈虽然说过男人瘟神论,可也给女儿一个推心置腹的经验:他要是敢上手打你,千万不要忍。你豁出去半条命也要撕他半张皮。女人被打服了,这辈子就彻底是猪狗牛羊。
    刘茂松这几年从袁柳来家里后就开始打老婆孩子,袁惠方在袁柳抡瓶子这事儿后想通:再不离,被抡瓶子的就是她和袁柳。这块儿臭石头捂了这么多年,永远捂不热不说,他还变成了地雷炸弹。
    所以半夜十二点,哪怕体力不占优势力量不及刘茂松,但袁惠方不怕死不怕伤,充分发扬共军装备劣势然而战斗精神充沛战术极为灵活的特点,通过拽头发踢要害上牙咬砸杯子等手段和刘茂松撕了个四六开。
    刘茂松摔门出去前骂袁惠方你是不是疯了?
    我他妈早就疯了。袁惠方坐在床头咬着皮筋捋辫子,嘴角眼角破了皮的她对刘茂松冷笑,这是老子的家,老子的床,你给我老子滚。
    小柳回乡下两周,袁惠方和刘茂松从辽沈战役打到了淮海战役,每次战役结束后她就去两个地方汇报战果,一是派出所,二是街道办。指着脸上胳膊,摞上裤脚说要报警,要街道办妇联给自己做主。
    来家里劝解的人前前后后有好几拨,家里被吓得要搬走的租客也有好几位,谁乐意半夜里听房东飞瓶子撞墙头着实让人睡不着?但是袁惠方这下就不是房东,而是租客的好姐妹,拉起她们的小手说你帮我见证,我给你免一个月房租。真要是他打得起劲后听不到我在隔壁喊了麻烦帮我报个警,我话费给你充五十免二十。
    那你得提离婚啊。有过一次离婚经验的毛信霞说。
    提了,狗日的说就不离。他是盯着我财产了。袁惠方昨晚那次大战后气得刘茂松离家找自己亲兄弟去,可兄弟再亲也不是父母,不会收留他住多久。袁惠方算准了刘茂松会被家里人押回城中村劝和。
    嗯,你这的确有点儿难。稍微有点生计本事的男人,谁会死缠着女人不放?毛信霞给袁惠方抓瓜子,派出所街道办怎么说?
    说什么?他们也烦了,说两口子能凑合就凑合,不行你们再考虑考虑。这是让刘茂松考虑。舆论战上占据了优势、经济命脉死掐手中的袁惠方修身养性,坐等平津战役和平解放北京城、刘茂松签字画押的那天,就是苦了小柳。她想起了女儿。
    离家的袁柳在亲生父母家也陷入了战役,不同的是除了她和俞开明胡木芝五岁的儿子俞天磊这两方势力,中间还穿插着一支不阴不阳的汪伪势力俞锦。
    俞锦在大姐死后性子渐渐变了,除了上学就是带弟弟的她早就没有十来岁女童的阳光,早练就了外方内圆的眼色功夫。她放学后要做饭和带俞天磊,考试要拿第一名换来胡木芝一声夸不像夸的嗯,别的孩子欺负俞天磊她第一个提着竹竿出门干架,于是她哑巴爹俞开明也就对这个女儿基本满意。
    俞锦知道和妈妈说话别说自己学校的事儿,更别说自己,因为胡木芝不感兴趣。只有说一句妈!小磊会画画了!这种带着谄媚的夸奖会让胡木芝喜笑颜开,看着儿子眼冒喜气,让她确认自己生了个在姐姐作业本上乱涂乱画的天纵奇才。
    对于又回家的三儿,俞锦心里极为复杂,爹妈给她的本来不多,袁柳还要分走不少客套式关怀。不同于小时候哭着说我要我妹妹,俞锦不愿意搭理袁柳。在袁柳被俞天磊欺负时装作看不见,等胡木芝兴师问罪时瞟一眼三儿,是她抢了小磊的东西。
    袁柳腹背受敌苦不堪言,所以放学后她不愿意回家,而是躲在胡泽芬家写作业,就像小时候的俞任一样用心专注。胡泽芬看着这孩子也无可奈何,只得对阴着脸不愿意管人家闲事的老伴使眼色,彩彩可是要问的。
    转学到村小后的袁柳没有朋友,也没有宿海这样的小玩伴围在身边热闹,只是在周末时能见到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换下校服的俞任姐姐。
    见到俞任后,袁柳就腻着她不松手,俞任只好抱起沉甸甸的小苹果乐呵呵地走在石板路上,到山下公路旁的小超市给她买零食和铅笔。
    看到三儿剪的歪歪斜斜的刘海,俞任拨她头发,小柳,这头发为什么剪成这样?
    像姐姐一样。袁柳给俞任喂棉花糖,小肥手洗得干干净净的,俞任笑着摸她头,姐姐今天迟点回家,带你重新去剪头发吧。
    于是小袁柳在村里的老理发店围着布坐好,理发师说低头,她就乖乖低头。理发师说脑袋别偏,她只好尽量扭正小脑袋,眼睛瞥着坐在一旁看书的俞任。
    俞任姐姐喜欢看书袁柳是知道的,她考了第一名,问俞任第几,姐姐说呀,向小柳学习,我也是第一。俞任姐姐现在戴了眼镜也更好看,眉毛黑黑密密却有一道弧度,眼神看着有点冷,但是袁柳觉得很暖和,因为俞任看她时总在笑。
    剪了更满意整齐的齐刘海后,俞任牵袁柳的手回家,陪着爷爷奶奶提前吃一顿晚饭,再背起书包提着脏衣服往柏州城赶。从柏州城到松杨县,俞任要坐一个半小时的车。从县城到俞庄,还得半小时车程。来回就是四小时,袁柳掰手指算时间,姐姐你七点才能到家?
    胡泽芬也责怪袁柳,你一个孩子,每周跑来跑去的不安全,拢共半天假你还要回村里。不累吗?
    俞任说不累。天天待学校本来够无聊了,回来看看爷爷奶奶也好。
    屁!俞文钊气,可也坚持每次去县城接送孙女。
    俞任临走前给袁柳两本书,带了拼音注解和漂亮画面的《小王子》和《爱丽丝漫游仙境》,下次姐姐给你带新的。她舍不得袁柳瘪着嘴忍着哭的样子,只能在放下书后坐上爷爷的摩托车离开。
    可袁柳慢慢能忍住泪不哭了,今天分别没关系,下周姐姐又来咯。她抱着书回家,迎接她的是一家人怪异的眼神自家饭不吃去蹭人家的,胡木芝白了她一眼,再给儿子俞天磊喂汤。
    俞天磊长得壮实,看见袁柳怀里花花绿绿的书就指着,我要!
    袁柳说不行,这是俞任姐姐给我的,而且你看不懂。
    我就要!俞天磊踢胡木芝的腿,母亲就哄袁柳,你就给他玩玩,反正看不懂,玩腻了就给你。
    袁柳犹豫了下,还是说,不行的。俞任姐姐买的书,不能让喜欢乱涂乱抹的俞天磊糟蹋。她马上回小房间,先写作业再看书。嘴角还沾着油的俞天磊跟进来,伸手就要抢书,手指甲划在封面小王子脸上,心疼得袁柳不敢用力抢,你不要抢我的东西!袁柳生气了。
    我要我要!俞天磊开始哭嚎,他明白声音越大,妈妈就会越满足他。
    俞锦也回房了,看到弟弟妹妹的争抢她故意大声说,你就让他玩玩怎么了?你多大了,他才多大?
    袁柳的手松开,俞天磊抓走两本书去找胡木芝炫耀去了。他坐回桌前一边在上面乱划,一边吃着胡木芝喂上的饭菜汤,是不是还滴几滴油水在上面。
    你把我的书弄脏了。袁柳站在客厅门前看着俞天磊糟蹋很难过,她眼圈红了时,胡木芝装作没看见,她眼里的母爱满满的,一束束温柔地倾倒在孩子身上。连聋哑的丈夫俞开明看着儿子也颇为开心地露出笑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刺痛了袁柳。
    别当小孩子傻,俞锦就说过一次,袁柳也记住了,你就是这里生的,后来送给你后妈,她不要你又送回你。
    袁柳对胡木芝一直想亲近又害怕亲近,妈妈这个词儿她才在袁惠方身上认定,现在又来了一个妈妈。她腿脚不好,袁柳周末就帮她去茶园做事,穿着小雨衣冻得冷飕飕地帮大人端筐子采茶叶。胡木芝接筐子时看过袁柳一眼,就千言万语汇聚的那一眼,袁柳差点以为这才是母亲的眼神。
    现在不是了,胡木芝的那一眼原来可以如此源源不断地给俞天磊,袁柳抓着衣服不知道怎么做。她忽然回头,发现俞锦站在阴暗的角落也无人注意,她冷冷地看着那一家三口,随后再狠狠剜了袁柳一眼。
    袁柳觉得后背发寒时,俞锦笑了,凑到母亲身后看着弟弟的杰作,呀,小磊真聪明,这么小就知道画茶园了。哪里是茶园,不过是没有规则的大圈大圈的线条罢了,胡木芝闻言笑着看了女儿一眼。俞锦又得逞般地看袁柳,眼里写满了得意。
    袁柳抡瓶子的劲儿又回来了,她握着小拳头走到俞天磊身旁,一把夺回自己的书。
    哇俞天磊的哭技已经在父母姐姐的纵容下收放自如。
    这是我的新书,我不许你乱碰我的东西。袁柳瞪着圆眼睛,俞天磊哪里依,跳下椅子又重新抢夺。袁柳一把推开这小子,俞天磊撞到了一旁的四方凳上,啊这次他哭得感情丰沛,头角也冒出了血珠子。
    屋里安静了一秒,除了孩子的哭声。片刻后,俞开明推开袁柳抱起孩子就去卫生所,胡木芝拖着腿追了会没追上。她转身回家,抄起靠墙的扫帚就朝袁柳身上扫过去,我要你回来干什么?你给我滚你这个丧门星!
    挨打的袁柳委屈地直哭时又注意到了俞锦看好戏的眼神,她在那一刻对复杂的人际忽然开窍:人,是真坏啊。
    第66章
    说是实习,卯生在柏越干的还比不上在省越剧院的多。柏州越剧团副团长老冯在老团长退休后顺利借位,继续推行他大刀阔斧的改革。他改革的出发点看似很是站得住脚:市场化背景下,柏州越剧团的收入一年不如一年,靠着发点死工资又不够花的日子也撑不了几年。所以柏越要主动走向市场。
    什么市场?唱了半辈子戏的老冯说就是满中国的越剧团都少不了女小生挑大梁,或是女演员一肩挑生旦。一拍脑门说我们柏越就要出其不意,所以需要大力培养男小生。
    于是乎先后从柏州和省城挖来三个男小生,用陈凤翔的话说,这仨一个是洗脚水腔,一个是泔水腔,还剩一个集大成,那叫下水道。
    他就不是那块料。陈凤翔在金湖小区外的近熙路大排档上吃了师姐王梨四十串羊肉串,然后斜眼看一旁对着手机傻笑的白卯生,师姐你要是不唱,还不如让这小傻子来试试。卯生的声音她听过,比起王梨是嫩了不少,可好歹扎得住不会飘,腔调琢磨得也见功底。王梨要是泉水清澈,卯生好歹是加了漂白粉的合格自来水。
    腔调的味道急不得,需要时间阅历一点点喂出来。如果是卯生这样的搭档,凤翔乐意老带新。
    那个洗脚水基本功一塌糊涂,四功五法我全不说了,越白都念不对。陈凤翔每天名为老带新实为老养猪,养得上火后看着好像置身事外的师姐更着急,师姐,老冯这是明摆着要把你支一边儿。
    他不能找个男小生就当块宝,以为市场会买账。市场是他爹还是他妈?凤翔杯子中的水喝干净了,越起半个身子拍卯生的头,小兔崽子,给我倒杯温水来。
    诶。卯生立马起身屁颠屁颠地去给师姨倒水。
    支走卯生,凤翔才说了心里话,这孩子千万别进柏越。现在的柏越已经不是早些年的了,师姐咱们上次拿的奖是你一手抓的,这叫回光返照。老冯这会儿过河拆桥,师姐你就打算任他瞎胡闹?
    凤翔又嘀咕起老冯的其它问题,成天喊没钱,市里才拨下几百万,他倒好,立马换了辆车,四十万呐。
    老冯的经济问题王梨早有耳闻,但她不管行政后勤,不晓得里面具体的细节。看着凤翔气坏了还为卯生打算,她安慰凤翔,把自己的戏唱好,老冯的事顿了顿,她说,我再了解下,如果属实,我去反映。
    别,掰不倒他的,否则他怎么还在这位置上风光了十多年?凤翔看着熟悉的柏州城,闻着空气里熟悉的家乡烟火气低头,我是有别的打算了。凤翔说她打算停薪留职,去衢州宁波唱戏。
    哪个剧团?王梨一愣,没想到年过三十的凤翔敢走出柏州。
    不算什么正经剧团,跑民间的。凤翔荣誉不少,小有名气,浙江的剧团说她如果过去,月入过万不在话下。凤翔还有段心里话没说:师姐俨然盘死在赵兰那棵树上,台下她不敢想了。可现在台上她也没指望,因为师姐被团里慢慢孤立,只做些指导策划,被当成吉祥物挂起来或派出去罢了。没有王梨在的柏越,陈凤翔唱得心里荒腔走板。
    老冯也是在逼我走,男小生唱不好,他不找人家问题,转头说我架子大不用心带他们。我就奇了怪,我一个唱旦的,我怎么带生?那不成他一句我十句替他掩过去?凤翔长叹了声,和师姐无奈地对望,我就想找个地方安心唱。
    行业里有些名气大的演员曾说越剧要完蛋,因为进不了城只能下乡。
    凤翔却不这么认为,越剧就是嵊州乡下走出去的,本钱就在那些看戏的平头百姓那儿。我就算跟着草台班子下乡唱,我也能唱得开心解气。何况她国家一级,去哪儿唱都有口饭吃。只是还舍不得师姐这十多年的栽培陪伴。
    卯生倒了杯开水,再买了瓶纯净水坐下给凤翔安静地兑成温水,但她也感到师傅和凤翔两人间的氛围忽然冷下,抬头看凤翔,她下定了决心,再去唱五年,要是唱不出来,我就去和我亲戚做生意开店。
    喝完水擦完嘴,凤翔看着师姐,我下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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