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郑家那样氛围里长大的母亲郑容同样也不知道掌家理财为何物,也根本没见识过怎么掌家,家底在不断变薄,但借宋裕进士官身之便,他过世之后,宋湘一家被免去了赋税,母子三人在京城内外,在堪称盛世的百姓富余的当下,也还算是过得安稳。
宋湘容貌出众,少时上街,每每都能收获一大堆人的注目礼,兼之自幼由博学的父亲亲自教育栽培,亲厚大方,知书达礼,按照预想,怎么着也要嫁上个品行好,有前途的夫君,生儿育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辈子。
但世事总是难如人意。七年前她在菜园里把昏倒在地的陆瞻带回了家,然后就被闻讯赶来的晋王重谢,接着又被请旨赐婚。
宋湘从没想过沾上的会是这么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世间麻雀变凤凰的事例也有不少,但像宋湘这么轻松变凤凰却不多。
她们这样的小户人家,纵然衣食无忧,也受人尊敬,但跟皇亲贵胄,尤其是晋王府相比,那还是完完全全不在一条线上的。说句“出身乡野”,也不算埋汰。
她从一介民女一跃成为宗室贵眷,背地里说是她图谋才攀上这根高枝的人自然不会少到哪里去。
但晋王府求亲的诚意摆在那里,又有皇帝的圣旨赐婚,宋家以什么理由拒绝?何况在绝大部分人眼里,这还是一份求之不得的殊荣。拒绝了,那就是不识抬举。
在考察过晋王夫妇的为人之后,宋湘想了想,既然无法拒绝,那么就只能努力把日子过好。
宋湘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正因为母亲郑容不擅掌家,所以她才比同龄人懂事得早,很小就接触了家务。加上父亲在翰林院那样的地方当差,也带着她见识不少,平时在家的时间也多,悉心教导下她没理由是个糊涂虫。
只是谁能想到,成亲当晚陆瞻就犯错让皇帝抓了个正着,罚他去屯营里服役了呢?
陆瞻是晋王妃的独子,也是王府的世子,这新娶的世子妃才进门,世子就出了这样的事,那半年里宋湘在王府面临的微妙气氛是无可避免的。
但她仍是凭着自己的心智与修养渐渐得到了上下尊重。
等陆瞻回来,虽然夫妻间并不亲密,但眼看着长子次子相继出生,且他又不像别家子弟那般闺闱不如意、就索性搞得家里鸡飞狗跳,便让人以为日子已趋安稳。
又有谁能想到事隔几年又在围场里失手,被当场治罪呢?
……
要说不甘,宋湘当然是不甘的。
她并不是耍手段才攀上的高枝,是他们王府想报恩主动求娶的她。凭什么她要承受世人讥讽与冷眼呢?
但这些尚可不加理会,因为身份的确悬殊,对一般人来说,聘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回来做世子夫人,每个人都会由衷欢喜才叫不合理吧?
总之别的人她都不在意,让她至死都无法释怀的是陆瞻。
他们至少也是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夫妻,低谷的时候也是结伴过来的,就是再情不投意不合,再不能接受她的身份,有那道赐婚圣旨压着,那也是要结伴走完这一生的。
她没有想到陆瞻不光是她需要他的时候没有在场,他竟然还可以撇下她和孩子们独自进京。
被投毒误杀没将她击垮,被佟庆调戏觑觎也没让她失措,但陆瞻最终的抛弃,却使她彻底寒了心。
原来你一直以来同甘共苦的人,他却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过同伴。
她无辜被捆绑走入的婚姻,是让她在丈夫心中,连一点起码的尊重也不配得到的。
“湘湘……湘湘?”
宋湘长吐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吸入的空气里有青草的香味,一张放大的脸盘子悬在她上方,朝阳从这张脸侧方灿烂地照下来。
视线渐渐对焦。
凝眸片刻,宋湘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倏地坐了起来:“铁牛?!”
第2章 杀了他!
“是我啊湘湘,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儿?”
宋湘屏息望着他,迅速地调整视线看向周围。
铁牛是她在鹤山村里的邻居,小时候就认识。
而且这地方这么眼熟,可不就是她出嫁之前住过的村子?还有她所处之地竟然还是自家的菜园,眼下田野还没有完全转绿,旧年的枯草仍崛强地摇曳在春风里。
她不是死在潭州吗?怎么回来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长及腰际的发丝,又看向铁牛,一脸懵然的铁牛还穿着当年他最常穿的一件粗布衫子,手里拿着锄头,是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并不是后来她在街头遇见的已成了屠户的样子。
静默片刻她突然站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地里薅草,看到一匹快马疯了似的往这边冲过来,然后你被撞飞了,就赶紧过来了!”
马……
宋湘屏息片刻,双眼之中忽然迸射出精光,随后她攥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奔向了后山!
后山下是片草甸,因为树木挡了荫,没被开辟出来种庄稼,在时为寸土之争而大动干戈的乡下,平日村里的牛羊来这里吃草,宋湘从来不曾说过什么。
但这个平日只有牛羊光顾的地方,此刻却趴倒着一个人!
“就是他!”铁牛指着地上,语气里掩饰不住气愤,“湘湘,就是他撞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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