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的是,他决定折返回来杀人,是因为他逃开的路上像是被白骨铺就的小道,而那些白骨,很新鲜,无一例外的是没有一点点肉,甚至很多白骨实在太小了,牙槽里的牙齿都未长全。
原来,恶魔就在人间。
可哪个恶魔又不是被逼成了恶魔呢?
恶魔是很痛苦的……
觉得自己也是恶魔的苏夜是这么想的,他好心地帮助那些半魔化的人解脱了……
囚车是密闭的玄铁所制,对付苏夜这个被压制住灵力的人,自然不会有问题,囚车内很昏暗,没有一点点光亮,苏夜在颠簸的路上摇摇晃晃,一直在梦境与清醒之间徘徊。
他记得自己被拴上困灵锁,押出钟家之前,将冰绦交给了上官卿,让他代为转交白若一,其实上官卿不给白若一也没关系,只要冰绦不在自己身上,白若一就感应不到。
哪怕他最后伏诛,白若一也不会知道的。
苏夜突然有些庆幸,白若一若不是神志不清,现在肯定会很为难吧?他那么一个无非一念救苍生的人,面对自己这个残杀苍生的恶魔,该怎么办?
该会多为难……
或许会像前世一样,一把剑捅进他的心脏,结束一切。
可这辈子,苏夜就算是挫骨扬灰,身死魂灭,也不愿意死在白若一手上。
他怕极了,怕被自己最珍视,最爱慕的人亲手杀死,也怕那人杀他时痛苦不堪。
他见过的,在獬豸的幻境中,他见过白若一在他死后孤寂了两百年,被折磨了两百年……
面对如今的情况,事实上,也不全是坏事。
叶上珠摆脱了杀人者的罪名,被留在了江南钟家,说是日后送去江南禁制中,姨父对他承诺过,会护住叶上珠,钟续也在,他知道后也会护好叶上珠。
苏夜觉得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他甚至有机会,最后见了一次白若一。
……
苏夜敲了几下玄铁囚车,问道:“走了几日了?”
车外有人回应:“……已经到了。”
玄铁车门被打开,铺天盖地的妖魔嘶吼窜入耳中,同样的玄铁囚车有几十辆,每一辆都关押了好几个从禁制中逃出,又被抓回的妖魔,有的勉强维持人形,被打得遍体鳞伤,有的被迫化为原形,痛苦哀嚎着。
苏夜何其有幸,还未定是人是魔,就已经同他们一样被塞进玄铁囚车,押解来悯苍塔。唯一的尊重,就是他不用同很多妖魔挤在一起,他拥有一个单间。
众所周知,悯苍塔怜悯的是天下苍生。
何为苍生?人族即苍生。
妖魔?呵,妖就是妖,魔就是魔,怎能算苍生?
囚车一打开,外面光线刺眼,他想伸手去挡,可双手都被困灵锁绑住了,一扯动就会发出哐当的铁链碰撞声。一下子,竟真生出了一种自己是一只畏惧阳光的,只能生长在黑暗环境中的妖魔的错觉。
他推门而出……
他推门而入……
果然看见了他心中那个白衣神祇,长发泼墨,身姿清俊,像梦一般不真实,他轻轻唤了一声他,声音有些颤抖。
“……师尊。”
站在窗边的人缓缓回头,木讷了一瞬,歪着头想了会儿什么,忽然展颜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清浅,不认真看并不觉得是在笑,可偏就苏夜看明白了。
苏夜也笑了,走过去,替白若一倒了一杯茶。
“回来了啊。”
白若一长睫微微垂着,在脸颊上投出了一道斑驳的蝴蝶影子,“说来也奇怪,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独独对你印象很深,就好像认识了几辈子。”
苏夜心中一颤,忘了自己正在倒水,热腾腾的茶水就这么淋湿在手上,灼红了一片皮肤,但马上,冰凉的触感就靠了上来。
白若一正皱着眉头,捧着他的手背吹着气,“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笨手笨脚惯了。”
“那以后要注意些,有些事情,师尊在的时候还能扶一把,等师尊不在了,就只能靠你自己了。”白若一说完这话也愣住了,就像是很久以前他也曾说过,但是记不得了。
苏夜一把反握住白若一的手,腕间一片叮当作响,“不会的,师尊一直都在……以前师尊总护着我,闯了祸也替我兜着……”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别过脸,仰着头咧开嘴,绽放出一个大方夸张的笑容,“以前总让师尊护着,现在我也该自己面对了……”
“……师尊。”
“嗯?”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师尊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我不能一起去吗?”
“总被师尊带着,人家会笑话我这个做徒弟的没出息的。”
“……那……好吧,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
这一次,可以不要等两百年那么久吗?
……
苏夜所不知的是,白若一伸出触碰到他手腕上已经没了冰绦,取而代之的是困灵锁,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可想来,他不应该一直干预苏夜的选择,他没有点破,而是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困灵锁。
苏夜转身离开后,他竟又是一个人了,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看起来很从容,既无所畏惧,又害怕极了。
这是苏夜生活了很久的地方,白若一觉得既陌生又亲切,他站在窗边,看着院中一草一木,站成了一尊木雕,手中握着的是冰绦,那个从他本命法器中分离出来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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