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州的语气理所当然，还摆出前辈和后辈来，像是教导后辈是裴星渺的分内之事。
    裴星渺耐心回答余州的话，终于在余州的聒噪中取得了话题主动权，他确定两人挑选一个片段后就开始背台词。
    他早就将自己的台词熟记于心，温习一遍是次要，主要还是余州太能说了。
    与昨日在导演面前的温和不同，余州说话时总给人颐指气使的感觉，他有点应付不来。
    化妆师听了李导的命令，给裴星渺化了一个相对成熟的妆容。
    剧本中，摄政王萧迟从年轻到死前都是放荡不羁，随性的性格，外形可以说是不修边幅。
    化妆师给裴星渺戴上假发，黑色长发并没有整整齐齐地扎在一起，只用一条食指宽的黑色系带扎了个较为宽松的马尾，鬓边额角坠着几缕碎发。
    他们的位置就在窗边，化妆师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她伸手整理裴星渺颊边的碎发。
    光照下，裴星渺的面容经过修饰越发成熟，那双浅色的眼眸毫无保留显示在人前，化妆师不禁倒吸口气。
    你这眼睛是天生的吗？
    我有一点点德国血统。
    化妆师惊叹道：你长得一点都不混血诶
    她自觉失言，连忙补充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你长得太好看了，尤其是你的眼睛，不过拍戏的时候可能需要戴美瞳。
    混血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余州瞥了眼大惊小怪的化妆师，又看了眼裴星渺。
    他自认长相不错，在以前的剧组里，人人都要盯着他看上好几眼，夸奖也是只多不少。
    而现在，周围的视线全部聚焦在裴星渺身上，落差感不自觉扩大，他突然觉得对方有点碍眼。
    男主姜源他比不过，难道连同是二番的裴星渺都比不过吗？
    早在昨晚裴星渺突然闯入开始，他就觉得裴星渺是个不懂规矩的新人，难怪那么多年都红不起来。
    他们和李导正在说话呢，那家伙也不知道看眼色，随便插话打断他们。
    要是连累他惹李导厌烦了怎么办？
    裴星渺化完妆后就拿着衣服去了换衣间，他对着隔间内的镜子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并没有规规矩矩地穿戴整齐，萧迟要的就是恣意随性。
    系带松松系着，身上没有一丝暴露的地方，看上去却不修边幅。
    李导正在室外看工作人员布置场地，余州出演的是同龄的小皇帝，并不需要复杂的妆。
    等裴星渺赶过去已经是上午九点了，余州早站在李导身边，脸上堆着笑不知道在说什么。
    院门大敞开，靠近门边的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搬运花盆，看到进来的人时纷纷停下了手头动作。
    昨夜下了场大雪，导演想着就地取材，没有让人扫掉门前院落的积雪，靴子踩在积雪上的沉闷声被人群的喧哗所淹没。
    初阳被遮盖在铅色的云层后，天空下起了零星细雪。
    裴星渺穿着一身玄衣，肩上披着一件白色狐裘，微乱的鬓发轻拂着毫无血色的面庞，他嘴角噙着半分笑意，妆容的帮助，他一笑便露出眼尾的两道细纹，看上去并不温和，反倒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沉重感。
    不用看服装，只一眼，众人就确定了这青年扮演的是谁。
    苍白的下唇中间裂开一条红痕，那红色让裴星渺多了一分人气，也让人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李导。裴星渺走到李行凯面前，低声打了个招呼。
    李导从怔愣中回神，淡淡嗯了声，他不像昨天那样无视裴星渺，脸还是板着，严肃问道：台词背好了吗？
    裴星渺点头，虽然知道余州可能先说过了，还是主动开口道：我和余州选的是与小皇帝起争执那场戏。
    挑选哪个片段都无所谓，裴星渺看到外面积雪才挑选了下雪天这场戏。
    如果能让李导满意，说不定这场戏就能顺势拍掉了，也能给导演留个好印象。
    这点没必要展示在李导面前，只会让人觉得你自作聪明。
    每个导演脾气不同，王导为人随和好说话，像李导这种油盐不进的大导演，最忌讳别人在背后指手画脚和耍小聪明。你以为猜到导演心思，做出善意之举，反倒会弄巧成拙，惹怒对方。
    你们再对一下，好了就先拍一段。李导开口吩咐道。
    余州露出惊讶的表情，紧张道：这就要拍了吗？我还以为导演是要看我们准备的如何
    李导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要你拍你就拍，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余州讷讷点头，看向裴星渺，露出标准式的微笑，惊叹道：星渺你好聪明哦，你特意选了下雪戏是早就猜到李导的用意了吗？我好笨哈哈，看到下雪还以为可以堆雪人了呢。
    李导没有想象中的生气，而是若有所思打量起裴星渺。
    裴星渺面色平静，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余州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是说裴星渺是个包子吗，怎么说两句就生气了？
    裴星渺抬手抓过余州肩上的梅花，他的温和仿佛被霜雪冻住，陡然间变得如刀锋般凌厉，音调也在出口时变得低沉，我是给你脸了吗？
    在场众人纷纷噤声，连向来严肃的李导都愣住，他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应过来后立刻瞪向余州，高声提醒道：接戏啊！
    余州这才明白，裴星渺已经进入角色状态，他刚才说的是剧本上的台词。
    第33章 我很喜欢
    余州的反应力不错, 李导说完后他立刻道歉，同时向裴星渺歉然一笑，抱歉啊, 我以为还没开拍，就放松警惕了, 星渺你下次进入角色前要提醒我一下呀。
    他看似调侃, 倒是把所有罪名都泼在了裴星渺头上。
    裴星渺回以一笑，学着余州真诚道歉。
    对不起,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对戏状态了, 时间不早了, 我们现在开始吗？
    裴星渺这么说，余州自然不好再继续找茬，两人没看本子将台词念了一遍。
    李导坐在自己的专属座位里, 院内的工作人员都退到了角落，摄影机也已经就位, 场记打板后，有了提前准备，余州和裴星渺相互进入状态。
    这场戏是后半部分最重要的一场戏, 女主秦桑成为小皇帝萧琰的妃子, 两人有名无实，更像姐弟，除了萧迟, 秦桑是萧琰心中最重要的人。
    萧迟察觉流落在外的先帝血脉和秦桑有联系，想要除掉秦桑, 男主莫辰和秦桑设局，让萧迟在萧琰面前伤害秦桑，撞见这一幕的萧琰头一次与萧迟起了冲突。
    两人在雪园中吵了一架, 自此萧琰不再完全信任萧迟。
    从接到剧本那天，裴星渺脑海中就不断回忆起前世《将臣》的内容，前世饰演摄政王的那个演员演得并不出彩，成功在于他和小皇帝的cp够暧昧。
    细心看剧的人能在剧中挖掘出李导不断NG试图达到最好的影子。
    萧迟不是从一开始就变坏的，先帝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只因先帝曾在他幼时救过他，他便将所有忠心献给了他的恩人。
    他投身军营就是想为哥哥解忧，他是先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先帝力排众议登上皇位有他一半的功劳。
    在先帝登基的那天，他亲手送上兵符，心甘情愿镇守边关，最后依旧败在了帝王的猜忌中。
    他曾身陷囹圄，亲眼看着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为了保护他死去，他承受了七天七夜非常人能够忍受的折磨，在得知幕后主使是先帝时，所有的忠心与感情都破碎了。而仇人因为疾病轻轻松松就去世了，沉积多年的仇恨无法发泄，他身体里流窜的满是暴戾，他想将这虚假的一切全部撕碎捣乱，却被他压抑在一张完美的人皮之下。
    萧迟不需要深沉内敛，他是只笑面虎，他给世人呈现的是张扬轻狂的一面，别人看到他在笑，不知道他是真笑还是假笑，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一旦对视，就会被一头流放在荒芜之地的饥饿猛虎给吞噬。
    随着年岁增长，萧迟所要呈现的是让人畏惧。
    裴星渺深吸口气，抬眸的瞬间收起了脸上的半分笑意，另外半分留在了他微微勾起的唇边，是讽刺的。
    我是给你脸了吗？萧琰。裴星渺含着怒火的眼眸直直扫向面前已经高出他半个头的皇帝。
    余州浑身一震，这是小皇帝第一次忤逆自己的皇叔，他要反抗。
    余州握紧双拳，愤怒地看向裴星渺，吼道：你为什么要伤害秦桑？你杀死了我的兄弟，还想杀了我的女人吗？
    裴星渺声音冰冷，他一眼未眨，盯紧了余州，似乎想要扒开他愤怒的面具，将他此时此刻的想法全部挖掘出来。
    他质问道：你再说一遍？
    眼泪从余州眼眶滚落，他难过吼道：萧迟，你是想将我身边最重要的人都杀死吗？你存的什么心！
    裴星渺眼睫微颤，在两人的视线交锋中首次落败，他的目光错开，落在余州身边的梅树上。
    他嘴角勾起讽刺的笑，眸底的坚定被细雪遮蔽，遮住的却是渐渐起了动摇的影子。
    我裴星渺深深吐了口气，才道，你是皇帝，我能存什么心思？不过是一颗忠诚之心罢了。
    余州露出同样讽刺的笑，忠诚之心？哈哈
    笑声被导演叫停，裴星渺和余州收起情绪，望向监视器后满脸严肃的导演，身边的导演助理冲他俩招招手，裴星渺和余州连忙走了过去。
    两人都不敢先开口，李导还是那个表情，问道：萧迟和萧琰是什么关系你们知道吗？
    两人点头，李导指着屏幕里回放的镜头说道：萧琰24岁才第一次忤逆自己的皇叔，他这个年纪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不希望你再做出像孩子吵架一样的表情，他面对的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对方不会陪你玩过家家的吵架小游戏，你这种情绪在几岁，十几岁的时候可以做，但你演戏前得思考你现在是什么年龄，什么身份，如果你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情绪。
    余州讷讷点头，只听李导继续道：你已经清楚知道你对你的皇叔起了什么样的心思，吵架的时候你更要注意，你从小就在皇叔的势力下生存，你的情绪应该要内敛，你喜欢的人想要杀你最重要的人，你在伤心，你在愤怒，你在茫然无措和挣扎，而不是歇斯底里的愤怒吼叫，表达情绪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是怒吼，但到位的怒吼又是最难演出来的。
    还有，最后你那个笑太假了，不要以为有后期配音就可以忽略台词，你笑得那么假，表情当然也会假！
    余州不停点头，周围的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他尴尬地低着脑袋，一边希望导演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一边又希望导演将注意力转移到裴星渺身上。
    怎么只说他不说裴星渺呢？裴星渺演得也好不到哪里去啊，光杵在那里动个表情就是好的了？
    李导板着脸，耐心和余州说了几遍才闭嘴，他扫了眼裴星渺，没说什么，挥手让两人重新演一遍。
    副导演喝了口热茶，笑着叹气：不容易啊，好久没见你说那么多了。
    李导也跟着叹气，往常跟他合作的都是有演戏经验的演员们，他只需要简单说一遍，对方就能摸到门道了。
    余州都演过好几部网剧了，怎么演技还像初出茅庐的新人一样。
    反倒是他担忧的裴星渺没有丝毫错处，他想挑毛病都挑不出来，让他不得不惊讶。
    那孩子仔细研究过剧本，人物分析很透彻，表情控制得也好，你看他那仪态，应该是专门练过的。副导演小声道。
    李导冷哼了声，没有说话。
    演古装戏最讲究的就是形体仪态，如今的小成本剧却忽略了这些，这方面裴星渺确实把控得很好。
    余州那弯腰驼背的样子像是个不受管教的公子哥，还怎么称得上天潢贵胄四个字？
    第二次演出效果比第一遍要好上许多，李导却还是不满意，他又让两人再来了一遍，结果还是不满意，他还想再来一遍，助理悄悄上前说了什么，他只能让大家停下手边工作去参加开机仪式。
    裴星渺虽然有一个百万播放量的直拍，也属实小火了一把，但将近一个月没有消息，他的热度每天都在下降，他这个咖位还轮不到记者特地来采访他。
    上完香后，男女主都去前面接受采访，他和一众演员们领完场务分发的红包就去后面拍定妆照了。
    夏时衍睡醒后早就不见裴星渺的影子，他匆忙洗漱完就奔来化妆间，连连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扑了空，终于在后台见到了正在拍照的裴星渺。
    背景布前的裴星渺坐在一把梨花椅子里，他摆出摄像师指定的动作，手肘撑在桌上，左手托腮，身体柔软无骨地靠在椅背上，他启唇微笑，看似慵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旁边的工作人员拿出手机偷偷拍下照片，小声议论道
    他好帅啊，真人比电视里还要帅呢。
    这颜值简直可以碾压姜源了。
    嘘，这话可别乱说，姜源毕竟是一番，被人听到，你工作还要不要了？
    他的眼神好凶啊，那一眼看得我腿都软了，我都想跪下拜一拜求他放过我了。
    我听到副导演夸他了呢。
    之前还有人担心李导要求严格，他们新来的要NG好几次，这几个月肯定要一直加班了，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哎，你刚才没在后面不知道，演小皇帝那个叫余州的，一来就被李导说了，李导教的那么认真，他演出来的还是不合格，别想了，加班是不可避免的。
    也要体谅一下演员们啦，你说的太过了。
    我就是讨厌余州，他绑着别人炒作都是公开的秘密了，演了那么多剧还是那个烂演技，成天就想着怎么炒作营销，最后还给我们添麻烦，加班又不给钱，天天加班我可受不了！我一个朋友之前在他那剧组，他天天请假拖剧组后腿不说，在片场拽的什么样子，这就是在李导剧组，他不得不给李导面子，听说他私生活很乱，请假是出去约/炮的。
    嘘，别说了
    有人拉住前面说话的人，偷偷指向旁边，余州的经纪人徐丽就站在角落看着他们。
    徐丽戴着一副黑色眼镜，镜片后的眼里冒着怒火扫向他们，人群瞬间四散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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