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韩二人闻言又是沉默,无可反驳。
邵潜重翻这旧事,也禁不住慨叹:“也是旁观者清罢……想来起先谢大人还未必看得上我,只是后来路愈行愈窄,逼仄至无可通行之处,方才做了此等妥协。”
“事实证明,这妥协是对的,”金铎道,“若谢大人一意孤行,只怕才是自己走进了死路,也断送了许多人的活路。”
邵潜叹了口气。
金铎道:“若说这事值得一提的,当是太子还未真成了倪从文的傀儡,起码这些年来,令太子提前看清他舅舅的心地,不至于被倪从文牵着走。论亲缘,太子跟着倪承志唤上一声‘外公’,也算没负了谢大人那边的根系。”
“太子有自己的见识,”邵潜坦诚道,“偏偏不是当皇帝的。在这时候也不知是福是祸了。”
“福气,”金铎强调道,“自然是福气。还是常人不得的福气。他外公给他铺好了路,他舅舅算是又给推波助澜了一把,只是顺其心意给调转了头。现下不必苟且在朝廷宫中,也算乐得一身轻松。说到底这些年,太子一个小孩子在宫里,看似家底足厚,若早有自己的心思,怕是也受挫不少了。”
“所以我看这不同人所有这不同的命,无非都是应得的归宿迟来汇报罢了,”邵潜道,“我为官在朝,也是为了当初想的复为一番事业,顾及黎民食足温饱。我瞧着眼前便是个机会,若是硬要纠结在这族别人事……金大人,你看呢?”
又把这烫嘴话扔给自己,金铎笑接了,瞧着座上剩下那二人:“邵大人若问我也是问错了,方才说的这么一群腐阉误国的恶事,纵然您无心,也是把我骂进去了。不过做过的事没有甚么不好承认的,说了,我也就惭愧着听听。至于那后来的事若要我选……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于我本就不是什么难事,既要达到目的又还刻意纠结在这手段上……这个可不是我一贯的作风。”
态度已然明了,两人这迂回所待,不过还是冯韩二人、或说就是冯儒这老顽固的态度。
“茶温现时应当刚刚好,”金铎抬首出言,“几位都先品品,可别又费了一壶这上好的茶水。这沏一次可是不易得很呐。”
瓷器相撞的脆响声低鸣,金铎跟着他们几人举杯,将盏中最后的一底温液吞下,眼角不离其余几人神色。
安静一时,冯儒面无表情,此时开口道:“邵大人,那我仍有一问。”
“请讲。”
“既然不远来到这别城来同我等言说此事,想必此前在京中已有旧臣先已‘弃暗投明’了罢?”冯儒冷漠发问。
“这又有什么稀奇的呢?”邵潜坦然道,“不是谁都有在座这几位的本钱,足够在这动荡之时养家糊口。这出逃去当义军的农民里头不少不就是受灾受穷的吗?既有生路,三两粮米在前,我以为那固守名节饿死一家的才是真正的无情之士。古圣先贤可从未教过这等道理,若有人这时候拿生死同所谓名誉相较,更是愚蠢至极。”
冯儒此时业已不多理会他言语里的明嘲暗讽,平静道:“那我随意举出一人,从前帝京首屈一指的富商袁氏,他家里安进朝廷的人现在可算在这要重新入朝的官员里头。”
“他们有钱保不得命,还贪享着繁华处的富贵,当然不会轻易就因改朝换代就弃了家财逃难到别处,”邵潜道,“能赚的了这份家业的都是有胆魄之人,袁老爷子撑的起富贵,担的了风险,无可厚非。反倒是他们这一表态,方才能引得更多下属拥趸一齐跟着暂且运作起细务来。冯兄心中已有答案的事,怎么还偏要这么问呢?”
“若是这样,那同已经灭国的燕旧廷又有何差别?”冯儒道,“换汤不换药,治不了根本。”
“这可不能同日而语,”邵潜又道,“胡人跟燕人不同,他们杀伐果断,在正事上少有偏私,自是不会因些银两就轻易跟富贾妥协。他们没有这个顾忌,起码论及赏罚是非,总不会再向前燕一般顾忌甚么情面。再何况,他们一贯讨厌阉侍,留着性命可以,若是赐掌大权定是不得。这样一来,可不就是重塑新廷的好事了吗?”
转又低声言道:“冯兄,凡事不可逼得太紧。你瞧着这阉宦头子姜华现已谢罪伏诛,看似是解决了一桩大患罢?可代价是甚么?……凡是要留些余地,一步步来,现在你应当已经懂得这个理儿了。”
金铎围观淡笑。
冯儒道:“若要我重回廷也可,只是有一条件需得同胡人讲明。”
“你说。”
“我重提政事改革自是同原先相较甚异,需先求得一任免政制改革主权的政令。”
“冯兄,容我言插一句,”邵潜道,“这政令拿下来应当不难,只是你又何来的信心你所变革的内容全是对的?胡人不懂这些,我们可都不是傻子。”
冯儒答道:“令是用给挡路小人的,至于其他细节,当然可以言商。若都拦在我眼前说我没这个本事,那我的确也不必多在此浪费时间。”
“好,”邵潜终是见他退让一步,道,“那此事我们也算是达成共识了?”
冯儒脸上未有不悦,但也绝称不上欣喜:“……不为自己,但为苍生。”
金铎仍旧淡笑不语,神情显然轻松了不少,此时闲观窗外垂杨,浅声喃道:“要下了雪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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