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上的隔间中,透过重重火光,韩素娥才看清谢景渊身后的另外两人。
一个是身量修长纤瘦的清俊男子,听魏嘉诚介绍他姓沈,同那个着浅苍色袍子的公子一样,都是从燕北过来的。
素娥没仔细打量,只知道后者姓黄,是北地的一户经商世家的少主,瞧着十分年轻,面相生得寡淡,唯有一双眼睛颇为出色,漆眸点面,长在这样的鼻唇上,倒像是美玉镶在了粗砖砺瓦上,说不上来是可惜还是点睛。
她扫过几眼便收回视线,垂下眸子品茶,却后知后觉地在心头浮现出一抹异样,那是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好像有什么是似曾相识的。
约莫是那双眼眸太过出色罢了,她怎么可能见过对方呢。韩素娥暗自摇头,觉得自己多虑了。
这时对首的青年世子冲着两人含笑开口:“今日在茶社便看见了你二人,只不过当时不方便打招呼。没想到现下又遇上,正好趁此机会聚上一聚。”
他说的应该是韩沐言和黄柏,韩沐言也笑了笑:“世子是在三楼吗,魏嘉诚这小子是去找你了吧?”
唯恐他话里有什么机锋,魏嘉诚连忙解释:“我可是觉着你难得休沐,好不容易带自己妹妹出一趟门,也不好老是打搅,才厚着脸皮去找世子的。”
他这话不能细究,好似去找世子就不怕打扰一般,又好像先前在酒楼硬拉着兄妹二人就不算打搅一样。只不过几人看破不说破,整齐地保持了缄默。
谁知这人岔开话题后又不饶人,问向韩沐言:“话说回来,韩兄,你当真是好才学,今日在茶社竟然接连答对了那四道题,白得了一把古琴。”
这话惹来众人的视线,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黄柏也投来了目光。
察觉到几人的炯炯视线,韩沐言连连摆手,口中不住道:“侥幸,侥幸。”
“侥幸?”魏嘉诚是个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即不依不饶道:“怎么我就没有这个侥幸,还有在场的几十号人都没有这个侥幸。”
话落招来韩沐言一瞪,一记眼风扫过去,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笑脸,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说的大实话,就是运气好而已,那几道题啊,都是我瞎蒙的,谁想全蒙对了,我也挺意外的。”
这番说辞实在招人恨,魏嘉诚酸地牙痒痒,这韩沐言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下午却突然一鸣惊人,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他眼角撇过一旁不言不语的韩素娥,脑中灵光一现。
“什么运气好,我看定然是韩姑娘在一旁相助,你才能答对那四题。”他右手握拳,敲在左掌心,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就说嘛,令妹才学广博,素有声名,有她在,还有什么题能难倒你。”
素娥闻言无奈,哥哥啊哥哥,你可真是交友不慎。她心中微叹,又立马拿之前想好的说辞解释道:“魏公子如此谬赞,我可不敢当。确如哥哥所说,不过是运气使然。”
见魏嘉诚还不信,旁边几双眼睛也灼灼看向自己,她只好再度解释:“前三题我曾在哥哥收藏的几本书籍上看到过,今日巧合碰上了,最后一题也是哥哥运气好,猜对了数。”
“什么书?如此巧合?”魏嘉诚依旧持怀疑态度。
“是几本杂学书,当真如此,”她突然笑了笑,颊边梨涡浅浅,“说起来有趣,最后那一题,是我随便写下几个数让哥哥抓阄,抓到哪个就答哪个,原想着八成会错,不抱希望,谁料竟真叫哥哥给选对了。”
“不是吧?”魏嘉诚直拍桌子,斜靠在茶碟边缘的瓷杯盖儿震得抖落下来。他有些忿忿:“这等好事儿怎么没轮到我。”
“恐怕真的是哥哥在寺里求的上上签起了作用。”
“看来澄弘的确是鸿运当头,”谢景渊无意见魏嘉诚继续争执下去,于是笑了笑,一拍身旁黄柏的肩膀,半是惋惜半是打趣道:“所以你今日也不算输给了他,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兄妹二人皆是一愣。
什么意思,难道隔壁那人是……
韩沐言揣摩着谢景渊话中意味,又看向几人的奇怪神色,突然意识到什么,犹豫着开口:“莫非……今日在隔壁的那位是黄兄?”
正被安慰的黄柏向他看来,语气礼貌又平静:“正是在下。”
咳咳,这……
他顿时有些尴尬,想到方才自己还在那里嘚瑟运气好,这得多下人面子啊。
许是看出他一脸窘迫,黄柏率先道:“韩兄不必多想,是我技不如人。”
“哪里哪里,我也确实、只是运气好罢了。”韩沐言忙否认,借着喝茶掩饰尴尬。
黄柏认真地看他一眼:“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说罢又将视线移向一旁看着自己的韩素娥,颔首示意。
这是他自进了这艘画舫以来,第一次正眼打量对方。
那张娇靥美丽而明亮,正如同每一个世家贵女一般,端庄有礼,但再美的皮囊也终将凋敝,过于突出的容貌,有时会抹杀掉其他的价值。
在他看着她的同时,韩素娥也正回以凝视,她为他的说辞感到新鲜。
但在接触到他那平静的目光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礼貌而客气,却带着淡淡的审视,那对深色瞳孔除了漂亮得不像话,还有锐利冷静,甚至隐约流露出料峭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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