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忽然抬手,极其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何故心软?何故为个不值得的人悬着心?!
他摔上房门,躺回温暖的被窝,听着雨声,呼呼入眠。
正文 殿下不嫌脏吗?(进前世线)
第二天一早,明飞卿就接到召他入宫侍疾的圣旨。
他才想起来,前世这个时候,皇帝的病重了。
既是圣旨,到底不能随意违抗,明飞卿用过早膳后,便进了宫。
往皇帝寝宫走的路上,大太监跟他说:太子殿下昨夜就冒雨进宫侍候着,可陛下的病不见好,晕过去前下了旨召你入宫,如今已昏迷不醒。
明飞卿只听进去前半句:他昨夜进宫?什么时辰进的宫?
约摸是子时,雨最大的时候。
明飞卿了然,难怪昨夜故作情深的戏码只演到一半,果然还是皇位最重要。
皇帝的寝宫在庸和殿,明飞卿才走到殿外的台阶处,就闻到浓烈的药味,太监宫女络绎不绝地从内殿进出,围在一起商议对策的太医个个面色凝重。
哎呀!!明公子来了!!!
太医院历代以来最年轻的院判秦冉如见救星,丢了写药方的笔亲自出殿来迎。
你一来,我们整个太医院就不用跟着陪葬了!秦冉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欣喜。
明飞卿很得太医院诸位太医的喜欢。
八年前太后重病,皇帝下旨治不好就让整个太医院陪葬,秦冉当时都做好了脑袋搬家的准备,后来明飞卿来了,他来的当晚,太后的病忽然就有了起色,不出六日,太后就转危为安,间接保住了整个太医院的性命。
自那以后,明飞卿就是太医院所有人的救命恩人,个个都愿意受他调遣。
秦冉更将他视为吉祥物,只要有他在,宫里那些动不动把陪葬挂在嘴边的贵人就死不了。
你一来,圣上就有救了!话是这么说,秦冉却仿佛是自己得救一般。
皇帝的死活明飞卿根本不在意,但能间接保住这群无辜之人的性命,这紫微星的命格多少有点用处。
他随着秦冉走进内殿。
病榻上的老皇帝双颊凹陷,眼下紫黑,嘴唇惨白,绝非长久之象。
淮瑾站在床边,脸上无喜无悲,仿佛重病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皇帝膝下的皇子已废得所剩无几,淮子玉作为绝对的胜利者,已经不需要再演父慈子孝的伪戏码。
直到看见明飞卿进殿,他的冷漠才化去几分,上前想拉过明飞卿的手,明飞卿刻意避开了。
匆忙进殿的国师恰好瞧见了太子爷扑空的这一幕,一时有些尴尬,假装没瞧见。
他左手拿着八卦盘,右手手心握着三枚铜钱,就地起了个六爻卦,口中念念有词后,铜钱落进八卦盘中。
是大吉的卦象,陛下此番定能逢凶化吉。
国师将一根红线交到明飞卿手中,红线的另一端系在龙床的床头,那里有一个简单的两仪七星阵,按国师的说法这阵法能续命。
在淮子玉看来,这根本就是一团系了铃铛的杂乱红线,但红线另一端有明飞卿牵着,似乎真能续命。
由不得他不信,前几次皇帝的命就是这么被救回来的。
国师:请少君默念为陛下祈福的口诀。
口诀无非是祝祷皇帝天命永存,万寿无疆之类的吉祥话。
前世明飞卿老老实实地祝祷,为着那人是淮瑾的生父,无比虔诚地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而眼下,他心里默念的只有六个字:
狗皇帝,快驾崩!
淮瑾离得近,隐隐约约能听清两个字,一个是狗一个是崩。
他正打算凑近了细听,太医忽然惊呼一声:陛下醒了!陛下醒过来了!!
明飞卿:..............
满屋的人都惊羡地望向太子妃:紫微星就是紫微星,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皇帝咳出几滴血沫,眼神清明起来,他望向明飞卿,苍老虚弱的声音响起:你...见了朕该跪下。
淮瑾上前道:父皇,他膝盖有旧伤。
朕...没和你说话。
淮瑾眉目间涌起不悦,国师见状,满上前打圆场:陛下,少君站着为您祝祷也是一样的。
......老皇帝闭上双目,朕还未死,你们就敢违抗圣命?
父皇,我跪便是了。明飞卿牵着红绳,缓缓跪在了地上,头不卑不亢地抬起,直直对上皇帝的视线:父皇受得起我这一跪就好。
前世,明飞卿从国师口中不仅知道了自己夭亡能影响国运,还知道,拥有紫微星命格的人向任何一个人下跪,那位受跪者都会折寿。
皇帝不明内情,见他跪地低自己一等,心头那口气才舒畅了,无比自信地说:朕是真龙天子,受得起每个人的跪服,就算是紫微星,也不例外。
父皇说得是。明飞卿笑着磕了个头。
跪地折寿五年,磕头折寿十年。
这话听起来玄乎,但皇帝确实命不久矣了,谁又能说这其中没有因果关系呢?
明飞卿心道,您受得起就最好啦。
国师见他还磕了个头,皇帝竟然一脸受用,制止的话到嘴边又不敢明着说出来。
皇帝醒转没多久,又睡了过去,不过脸颊已经有了血色,先前太医灌了几碗药都如泥牛入海不见成效,明飞卿一来,那些药忽然就起了作用似的。
等皇帝脱险又睡过去后,国师立刻上前扶起明飞卿,急声道:你可千万不能随便跪别人啊。
明飞卿按了按国师的手腕,示意他不必说得太细。
国师是因为向太子举荐了明飞卿才从江湖术士一路升成一国国师,他最清楚紫微星命格的厉害之处,自然是更向着明飞卿的。
秦太医空出手,拿了一瓶外抹的药膏来明飞卿膝盖上的旧伤,太医院人人都记挂着。
他正要掀起明飞卿膝盖上的衣料,忽然察觉到一道危险的视线从背后盯着自己。
秦冉手一抖,才想起来明飞卿如今是东宫的太子妃。
虽说同为男子,本没什么可避讳的。
但太子那脾气...
秦冉十分知趣地将药膏双手递给了淮子玉:殿下,这药在手心搓热了再给少君敷上。
淮瑾接过药膏,按秦冉的话照做,明飞卿却抱着膝盖不让他碰了。
淮瑾强行把他的手掰开,又把衣裙掀起,见膝盖上果然红了一片,旁边的几道旧疤也肿了起来。
殿下不嫌脏吗?明飞卿忽然问。
淮瑾眉心一颤,当年他从战场救回明飞卿时,他身上的衣物破如布条,身体半裸在阵前,南国的军队将他双手捆起,吊在城楼外,作为停战牌。
两年前的雪夜,南国投降,扔下三座城池并一个半死不活的明飞卿。
绳子断裂的瞬间,明飞卿坠落到淮子玉怀中,他浑身上下都布满紫青的红痕,膝盖上的血肉外翻,后背一直在流血,甚至不知道这些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南国军队撤离前,派了几个死士往城楼外撒了几百本图文并茂的话本。
这些话本记录的是明飞卿和南国君主耶律南炙这三年的淫词艳曲。
画上尤其把明飞卿的神态捕捉得栩栩如生,一览无余地展示耶律南炙如何将西溱皇子的心上人按在床上颠鸾倒凤,配图的文字溢满对明飞卿的调戏与羞辱。
几把利箭破空射穿死士的眉心,染了血的话本飘散在空中,被风吹着翻开,里面的一切不堪都落进西溱士兵的手里,看进淮瑾的眼里。
明飞卿透过干涸在眼睫的血,模模糊糊地看到淮子玉扭曲的五官。
他预料到什么,纵使疲累至极,也不敢再靠到淮子玉的肩上,强撑着挺直肩膀,伤处的血越流越多,在地上汇成一滩血水。
温热的手扣住了他的右耳,淮瑾主动将他破败的身躯按进自己怀里。
明飞卿哑声问:殿下不嫌脏吗?
淮瑾不答,只是隔着血泪亲吻他。
正文 见不得人(前世)
两国休战之后,明飞卿被接回西溱皇城休养。
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堪堪捡回一条命来,这辈子却也离不开汤药了。
入冬前回暖的这日,太后召他进宫,这已是寿康宫第三次邀他,前两次明飞卿都借着身体不舒服躲开了,事不过三,这回再推托,太后怕是不悦,这才进宫待了半个时辰。
回来时,便多了一马车奇珍异宝全是太后赐的。
太后娘娘真地很喜欢公子呢。天青坐在马车里,手上抱着好几盒宫里御厨做的精致糕点,进一趟宫送了这么多好东西,那颗夜明珠又大又亮,一看就价值连城,还有这几盒山楂糕。他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盒子。
知道公子喜欢吃,娘娘特意让人备了三盒。
西溱的景太后十分有威望,旁人若得她重视,早就在被窝里偷乐了。
明飞卿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阿瑾不喜欢我跟太后娘娘往来,今日是实在推脱不了了才进了一趟宫,天青,你也收敛着点。
天青瘪瘪嘴,嘀咕道:殿下真是奇怪,多个人来心疼公子不好吗?
慎言。明飞卿提醒他,当年赐死淑妃的懿旨是太后下的,阿瑾心头膈应着这件事,我自然要跟他一条心。
可是这山楂糕真地很好吃。天青打开盒子拿起一块,在明飞卿眼前晃了晃,公子这两个月来食欲奇差,山珍海味摆上桌你都不碰几口,今日却一口气吃了六块山楂糕。
他把山楂糕递到明飞卿嘴边:公子为了殿下,连吃个东西都要这样瞻前顾后,夫人知道了不知多心疼呢。
天青是因为长得傻才被亲生父母抛弃,明飞卿收留他后,时常教他读书写字,如今也是个会说成语的小侍从了,他规劝的这些话其实很有道理。
明飞卿被说动了几分,又实在馋得很,没忍住接过山楂糕,三口一块地吃了起来。
正吃得开心,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掀开帘子一角探头进来道:明公子,前头的路堵了。
明飞卿抬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见路中间在耍杂技,围观的百姓直接把大路给堵住了,马车是万万过不去的。
这不难办。马车外随侍的王府侍卫恭敬地朝明飞卿道:王府的马车路过,寻常百姓自该回避让路。
前头的杂耍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正是最精彩的时候,如果侍卫此刻上前叫停,不仅败了观众的兴致,还可能让杂技团颗粒无收。
罢了。明飞卿看了一眼胸口顶巨石的少年,心有不忍,不用惊扰他们,我刚好也想下车走走。
侍卫的视线移到他的膝盖上:可殿下吩咐过,公子的腿伤未愈,不宜劳累。
这里离王府不远,走几步路不至于累着。
明飞卿心意已决,侍卫也不好再劝,天青想起什么,拿过一只白色帷帽:公子戴上这个。
明飞卿不解:我为何要把脸遮住?
天青不会撒谎,实情说不出口,谎话也编不出个所以然。
明飞卿不以为意,在侍卫的搀扶下顺利地下了马车。
时隔三年再走上京都的街道,才知皇城的繁华程度已经远超三年前,各种花样层出不穷,令他眼花缭乱,这里同穷苦的荼州仿佛不在一个人间。
明飞卿先去看了胸口碎大石,见那年纪小的少年顺利从碎石中起身,周围人都拍手叫好,年长的领头便把锣翻了个面,挨个走过来。
瞧见旁人都往锣里扔铜钱,明飞卿才知这是卖艺人讨赏的意思。
锣递到他面前,他忙从天青手里接过荷包,想也没想拿了一锭金子放进去。
那老板只觉得手上的锣一沉,定睛细看竟然真是一锭金子,惊喜地要道谢时,却找不到人影了。
公子你也太大方了!!这种一般只要给几块碎银就好了!
天青刚刚拦都没拦住。
明飞卿却说:阿瑾给的金子太多,实在不知道怎么花,况且那些人讨生活也不容易。
天青和两个侍卫:......这金子给我我也能胸口碎大石!
街上新鲜有趣的东西实在太多,明飞卿逛得兴起,都忘了腿上的伤刚好没多久。
忽然有几句风言风语传进他耳朵里。
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是啊是啊,话本里的图就是照着他的模样画的,里头写的东西真是不堪入目啊,也不知是真是假,男人真能浪成那样?
这两句话虽然没有特指到某个人身上,但明飞卿听在耳里,大好的心情立刻溃败得七零八落,他转身望去,那两句嘀咕声立刻就停了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公子,你怎么了?天青察觉到他脸色忽地惨白下来,十分担心。
我...我们回府吧。
膝盖上的伤忽然变得好疼,疼得他一刻都忍不了,
明飞卿低着头,才明白过来那帷帽是有必要戴上的,因为他本就是个见不得人的。
一旦心理卸防,身上的伤痛就变得格外有存在感。
离王府明明不远,明飞卿却走的冷汗涔涔,他脚下虚浮,需得天青和侍卫两边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到靖王府门口,提前绕路回来的车夫正指使家丁往府里卸那一马车礼物。
府邸里走出一个锦衣加身容貌俊秀的男子,明飞卿一时认不出这是何人。
一旁的侍卫说:那位是相府独子林霁。
林霁?明飞卿想起来了,林霁曾和他一同在宫里受过教养,有半年同窗之谊。
林霁也瞧见了明飞卿,一张俊脸笑开:明公子,三年不见了。
明飞卿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不甚好看,却不能失了礼数,便笑着回:好久不见。
你这是刚从寿康宫回来?林霁打量了一眼礼盒上的花纹样式,那是用金线织就的凤凰图纹,宫里只有太后能用。
林霁常在宫里走动,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东西,殿下看到了怕是要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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