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愿认真听着,甚至难得地拍了拍李大人的肩膀,说:“珍重。”
青年的眼霎时圆瞪起来,无声反问:“殿下不带我?”
他迫不及待比划,意思是他的飞行器足够供两个人御风而行。
陈愿远远眺望着山脚下的城池,淡声道:“城中危机四伏,我尚且能够自保,若带着你,反而会令我分出心神。”
李观棋无话可说,他是个文人,只适合做幕僚,就算偶然上次战场,也是身中敌军一箭的命。
青年抿着唇,温柔的五官难得带着倔强,他似想到什么,取出了另一个长木匣里的物件,单手撩开官袍,跪在了少女身后。
陈愿回头,怔了怔。
李观棋双膝跪地,两手捧着一杆银枪朝她献上,这银枪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老伙计“濯缨”。
陈愿莫名鼻子一酸,李观棋身后是大片大片的红枫,却不及青年那袭官袍耀眼,更不及他的赤胆忠心。
她伸手接过,示意他起来。
青年却摇头,坚定启唇道:
臣,李观棋,恭送太子殿下!
……
乾元殿里灯火通明。
自遥城的消息传来后,萧元景就熄了举办及冠礼的心思。
百姓罹难,天子何欢?
一开始萧元景也以为是普通的瘟疫,直到他的皇叔萧绥前来觐见,并带来不一样的消息,年轻的皇帝陛下才知道事态紧急。
而更令他焦灼的是,姜太尉当成宝贝珠子似的妹妹和小女儿,全搁遥城里边困着。再加上萧元景的妹妹萧元贞,以及世子萧遇之,足够让朝野震动。
说来可笑,至少萧云砚是这样认为的,在这场灾难中,全城的平民似没有名姓,而姜昭等寥寥四人就足够让所有朝臣同意:发兵前往遥城,不惜代价营救。
人的贵贱竟恍若隔着鸿沟。
萧云砚漫不经心地听着大臣们商议策略,只等萧元景满意了,能放自己离开。
他偶尔应和两句,其实什么也不在乎,少年只在乎陈愿的去向,他的影卫已经派出去,算着时辰快回来了。
萧云砚随便寻了个由头离开大殿,迎面碰见了替代高盛的另一位禁军统领,他或许是高太后的远亲,同样对人尽可欺的二殿下没有好脸色。
语气也不善:“末将传太后手谕,带二皇子入含章宫一叙,得罪了。”
话落竟不等少年点头,直接押着他往前走。萧云砚微愠,面上却是漂漂亮亮笑着的,直到他嗅出含章宫里的血腥味,以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
说是男人,并不确切。
因为高奴早是无根之人。
他本该是最下贱的阉人,却好像比谁都有骨气,纵然刑具夹着十指,膝盖还跪着冰,他没有哼叫一声,只是呼吸越来越微弱。
萧云砚从没想象过这一幕。
他的心骤然生疼,眼里的情绪却未变分毫,就连唇边的笑意都完美地收尾,叫人瞧不出异常。
高太后端坐在鸾凤椅上,背后有施粉抹香的男宠在为她捏肩,她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指轻轻一扬,行刑的宫人就加大一分力度。
竹夹棍挤迫皮肉的声音响起,“咯吱咯吱”,在寂静空旷的大殿格外渗人。
萧云砚隐在袖中的指骨蜷紧,不动声色问道:“敢问太后娘娘,这名内侍犯了何错?”
“那哀家倒是要问问你,知不知道荆玉令的下落?”高太后柳眉倒吊,带着忍无可忍的愤怒。
她身后的男宠解释道:“前朝动乱也就罢了,偏后宫还遭了贼,这贼还是自己的心腹,又死活不肯交代荆玉令下落,这不,娘娘只好问问殿下,毕竟这阖宫上下,最想要也最需要荆玉令的,就是殿下您了。”
荆玉令是驱使萧梁帝麾下死士的唯一凭证,是一块当世罕有,独一无二的荆山之玉。
更神奇的是,无需打磨,天生就是令牌的形状,倒像是鬼斧神工,仙人之物。
死士营的能人异士只认荆玉令,不会被收买,也不会叛乱。
驯狗知道吗?从小就教导死士们荆玉令高于一切,因为荆玉令他们才有饭吃,才能睡觉,如此活着,从此死士们忠于此令的念头根深蒂固,高过性命。
这东西高太后费了好大劲才从萧梁帝手里抢过来,却没想到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看似听话老实的奴才,竟敢偷走这远胜过玉玺的重要凭证。
更可恨的是高奴偷了,还藏起来,纵然高太后翻遍后宫,也没能找到荆玉令的下落,原形毕露的高奴更是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宁死不言。
高太后百思不得其解,又听身后男宠吹了耳边风,直觉同萧云砚有些关系。换个思路,如果拿到荆玉令的话,萧云砚会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
高太后淡淡掀起眼皮,眼窝凹陷显得残忍,朝那漂亮得叫人生厌的少年抛过去一把匕首,笑道:“想证明与你无关,就亲手杀了这个奴才,这不难吧?”
少年袖中的手攥得更紧,却强忍着所有情绪,拾起了丢到脚边的匕首,他无比希望正和朝臣热议的萧元景能够出现,挽救局面。
也无比希望,自己真的能够六亲不认。
他握着匕首,步步走到高奴面前,脑子里全是过往那些年,全是这太监暗中相助他的点点滴滴。
少年只觉得一颗心都狂跳起来,他蹲在双膝跪冰,血流不止的高奴面前,心想他跛脚畏寒,该有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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