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噗嗤一笑,身边的两个婆子已经上前将范嬷嬷给架了起来,范嬷嬷这才知道大不妙,挣扎时,那姑娘已经居高临下地带着几个小丫鬟走到门外,站在台阶上,看着台阶下狼狈的祁知年与姜七娘。
她哼了声,面上在笑,口气也是软软的,说出来的话直往人心口上戳:七娘子?咱们清宁侯府可出不来这种与人私通的下作人来,小郎君?哦哟,现如今,与人私通生下的私孩子都能称小郎君了呀?
祁知年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哪怕是今日长公主气成那样,也没人说这样难听的话。
他浑身发抖,差点背不住身后的姜七娘。
范嬷嬷听了这话,发疯一般甩掉架住她的人,扑上去就要去撞那丫头。
哎哟哟,可吓死我了。那丫鬟拍拍心口,又往后退一步,范嬷嬷再度被人抓住,再挣扎时,那些人手猛地一松,范嬷嬷直接从台阶滚下去,直直撞到颤抖的祁知年身上,他一个趔趄,背后的姜七娘落在地,祁知年慌忙去扶,姜七娘悠悠转醒。
还不待说上句话,一旁又有辆甚是华丽的马车驶来,车旁跟着侍女与侍卫,架势十足。
先前还张狂的大丫鬟立马走下台阶,快步走到那刚刚停下的马车前,跪下行礼:奴婢拜见侧妃娘娘!
姜七娘刚好听到这句,他们三人一同回头。
一位打扮华贵的美妇人从马车下来,身边还跟着个精致玲珑的小娘子。
奴婢拜见郡主!那丫鬟再磕个头,笑道,今早夫人用早膳时,还说呢,好在快要过年了,能进宫拜见娘娘与郡主,夫人想娘娘、郡主想得很呢。
那美妇人正是姜七娘的三姐,现如今的太子侧妃姜三娘,小娘子是她的女儿,静平郡主。
姜三娘掩袖笑了笑:嫂嫂总是惦记着我。说罢,缓缓踱步走到姜七娘面前,明明是往下看,下巴却是微抬,满身傲慢。
姜七娘从来害怕这个嫡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祁知年抱紧她。
姜三娘尚未开口,静平郡主满脸嫌弃,直接道:真是晦气!一出门就碰到这样下贱的玩意儿!说着,就对祁知年翻了个白眼。
静平!慎言!姜三娘怒斥,面上却没有真正生气的样子,她笑盈盈地对姜七娘道,七妹妹,事情我都知道了,唉当年那事儿,也实属意外,姐姐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放心,长公主那边我一定想法子帮你说两句好话。
姐姐也知道你难办,只是啊,现如今京里都传遍了,清宁侯府,你实在是回不得了,否则不是给咱们家蒙羞么?这样,我这里有点银两,你们先找个地方安顿,回头我安抚好父亲与哥哥,再去叫人接你回来,你待如何?
姜七娘鼓起勇气,嗫嚅:我,我要见父亲
姜三娘眼中全是刀,口中声音却是更温柔:傻妹妹,父亲与兄长都生气呢,这档口你找上门去,岂不是令他们为难?你听三姐的,姐姐一定会帮你。
姜七娘还待再说,静平郡主更不耐烦:母妃,我冷得很!快进去!
姜三娘朝身边侍女示意,便有侍女上前来递上银袋子,瘪瘪的,口中还道:七娘子,这可是我们娘娘的心意呢,您好好拿着。
话虽如此,不待人去接,她就松手,钱袋子直接掉到地上,连个响声都听不着,可想而知里头到底有多少银两。
身边的人全笑了,就连姜三娘也掩口笑得温婉。
静平郡主更是冷哼:脸都被你们丢尽了!狗还知道羞呢!还敢来外祖家!
姜七娘一口气没上来,再度昏死过去,范嬷嬷敢怒不敢言,那可是太子侧妃,他们如今哪还能得罪?只能紧紧抱住姜七娘,祁知年小脸雪白,手撑着雪面站起来,没有看那钱袋子一眼,直接蹲下身:嬷嬷,将娘亲放到我身上。
他们冷眼看着。
范嬷嬷回头看了眼侯府后门,知道这门是再也进不去了,她咬咬牙,将姜七娘放到祁知年的背上,祁知年鼓足劲,背着娘亲起身,没有回头,亦没有多看人一眼,背上姜七娘直接走了。
这孩子,唉,气性太大,可不好啊姜三娘温柔感慨,手指缓缓抚摸袖口上镶着的银鼠毛。
我呸!范嬷嬷到底忍不住,回头啐了一口。
有侍女要冲上去教训她,姜三娘伸手阻止,看着那三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心中多年来的郁气终是散去。
当年,若不是姜七娘做出那样的事来,太子那样喜欢她,她是该做太子正妃的!
正是因为此事,皇后娘娘说清宁侯府门风不正,她只能做个侧妃!侧妃也是妾!
她低声道: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接济他们!谁也不许把他们上门来过的事儿告诉父亲!若要叫我知道谁敢,定要治他死罪!
是!
祁知年体力有限,完全是撑着口气蹒跚在雪地上。
范嬷嬷还在骂:烂心烂肺的东西!娘子小的时候在家就没少受她磋磨!当年花园子里的那事儿,就是她姜三娘干的!她嫉妒我们姑娘比她生得美,她给我们姑娘下药,她
说到一半,想到祁知年还是个孩子,她又住口,小心地看了眼祁知年,问道:小郎君,咱们这下可如何是好她摸摸头上,我这里还有根银簪可以当,能换些银两。
经过方才的事,祁知年反倒渐渐冷静下来。
他想了想,说道:我头上的玉冠与这身衣裳,应当也能当些银子,拿到银子后,咱们去客栈住几日,先给娘亲治病,娘亲病好后,我们,我们便离开京都
范嬷嬷一吓,小声问:咱,咱们,真要离开京都?
昨日还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今日已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短短一个时辰,祁知年已尝遍世间个中滋味,他也会苦笑了,无奈道:离开这里,我们才有日子过。
可,可小郎君您还要考童生试,您
嬷嬷,再没有这些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小郎君。祁知年说得非常冷静,冷静中又有落寞,他自小便期盼有朝一日能够高中,无论寒暑,整日苦读,只希望祁淮能看自己哪怕一眼,哪料老天给他开这样的玩笑。
范嬷嬷心中一噎,落下泪来。
林姑姑听着侍卫的回话,蹙起眉头:他当真这么说?
是。
林姑姑看向窗外大雪,再叹气,这位小郎君往日里是有多娇惯,她也是亲眼所见,十六岁的生辰还没有过,还是个孩子,如今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侍卫见她没有话,正要转身离去,里头长公主叫他们进去。
他们以为长公主要怪罪,低头不敢说话,长公主觑他们一眼,冷声道:得了,我知道,你一定瞒着我派人去跟着了,如何?他们母子可是老实滚了?
林姑姑想了想,实话实说,将先前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
长公主冷笑:清宁侯府果然上不得台面!还有姜家出的那个侧妃,那副做作模样,也就太子那个蠢货瞧得上!
她身份尊贵,敢直接骂太子和侧妃,林姑姑他们可是一个字儿都不敢说,低头默不作声。
长公主起身,烦躁地来回走来走去。
人在跟前生厌,真把人赶走了,却也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尤其她眼前不时闪过祁知年的那双水水润润的眼睛,又听得祁知年说得那番话,更是酸涩,到底也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姜七娘该死,祁知年实是没什么错的,孩子到底无辜。
她烦得转身坐下,打定主意,吩咐道:你去安排,好歹给个地方住,别大冬天的死了人,省得老天爷把错归到咱们身上!快过年了,就当是给淮儿积德。
林姑姑心中一喜,口中连声道:我们殿下再仁慈不过。
得了,外头冷成这样,快去办吧!
林姑姑转身就往外走。
*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都会好起来哒~
第06章 谋生
祁知年暂时没法脱去身上的衣裳,先除了玉冠给范嬷嬷,范嬷嬷拿去当铺,他用的东西自来都是顶好的,玉冠料好,但他们急着用钱,且范嬷嬷也不是伶俐人,不懂行情,被人一眼看穿,直接给骗了,本该五百两的东西,总共当了五十两。
祁知年不知道五十两是算多还是算少,走进家他瞧着不错的客栈,问了问价,住一晚是一两,他就觉得挺便宜。
他压根不知,这家客栈是京都里最好的一家,住一晚足够旁的店里住至少半个月。
正要付银子时,一旁走来个中年妇人,搭话道:小公子可是外地来京都治病的?
祁知年回眸看她,见她面善,便朝她笑了笑。
妇人索性引着他们往角落走去,低声道:我瞧这位娘子的病症恐怕要治许久,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的是,小公子何必住这贵死人的客栈呢!
祁知年不解地反问了句:这很贵?
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些客栈骗的就是您这样单纯纯人的银子呢!
范嬷嬷立即道:这位娘子有话可直说!
那位娘子自是林姑姑派来的人,自称中人,左说右说,不过几句,就把这一老一小给忽悠住了,直接带着他们往城郊附近的一排清静民宅走去,还替他们叫了轿子专门抬昏迷不醒的姜七娘。
到得地方一看,宅子虽小却整洁,邻里也俱是老实本分之人,再一问,租金一个月不过二两银子,祁知年大吃一惊,再没想到还有这样便宜的地方,当然是立即租下,迅速与那妇人下契,将人送走后,他还连声道谢。
妇人回去报给林姑姑知道,林姑姑再叹气:这么样的个人儿,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子心眼也无,那个范嬷嬷也是个没脑子的,姜七娘就更别提了!这叫人如何放得下心来?
只是长公主也有底线,既然给了地方住,旁的事是决计再不能管了。
林姑姑叹得几回气,只得先走。
那头,许言见长公主已经给安排了地方住,心中一乐,没有再出手,夜里又上山,将此事告知祁淮。
祁淮依旧单薄的一身道袍,坐在亭中点了灯吃茶看书,听得此事也不过点点头,只说了句别叫他死了,还有用,没有再多说什么,可见也是不打算管那对母子。
许言当夜便歇在山上道观里,师兄弟二人听着雪声,围着红泥小炉煨酒对饮。
说是对饮,都是许言在喝,祁淮甚少喝酒。
许言一喝酒话便多了起来,人也松散开来,摊在矮榻上,打量着坐得笔直的祁淮,不禁感叹:你说你板板正正的,累不累,人啊,还是得对自己好些,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就是松散些又如何!
祁淮只是淡淡一笑,依旧不动,笑得倒是一如天边月光,清凌悠远。
许言再叹,若是旁人,说不得是装的,到祁淮这里,许言知道再没有比他更真的了!这小子打小就这样,他五岁时第一回 跟着老英国公上山来时,便是这副小老古董的模样,那时候的祁淮生得好似观音菩萨座下的小金童,偏又是这么个性子,别提多有趣。
许言便想方设法地逗他,祁淮不为所动,结果背地里趁长辈们都不在了,将他揪到竹林里狠狠揍了一顿,回头还在师父跟老英国公面前一板一眼地装可怜!
他那会儿就知道这小子忒坏!一肚子的坏水!
如今啊,这小子长大了,肚里的坏水越发多了,面上也越发瞧不出来。
尤其是老英国公去世后,他克己得更厉害。
许言仰头喝了半壶酒,对着月亮叹道:有时候,就连我也好奇,这世上真有你感兴趣的人或事?我常怀疑,待你大仇得报,你不会就要去个连我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祁淮再递给他一壶酒:师兄喝多了。
许言不客气地拿到手中:哪里就多了!要我说,你报仇归报仇,报完仇你就娶个媳妇儿,生个娃娃,长公主殿下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回头我也娶个、生个,多热闹啊,这不挺好?!
祁淮扯了扯唇角,没有多说,许言渐渐喝醉,嘟囔着叫他早些下山回家过年,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世间又只有祁淮一个清醒人。
祁淮站起身,踱步至亭外,看向远处山顶的雪尖尖,想到许言的话,不觉笑了笑。
他确是对这世间再无一丝的留恋,当初迷上道学,既是为了迷惑宫里的那一位,又何尝不是为着自己,也只有沉浸在这个虚虚实实不真切的世界里,才隐约能察觉到些许的存在感,日子也才终能多一丝的烟火气。
待到大仇得报时?
那就找个无人处,无牵无挂地过完这一生罢了。
祁淮回身从桌上拿起酒壶,对着空中明月,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
许言安排好城中的事,派人看住祁知年那处,也不是说日日夜夜地盯着,只要人不出事就好,他自己拜别祁淮,去往西北,还有要事要做。
祁知年他们住进去的当天,便去请了大夫。
他们目前住的宅子,隔壁住的是个寡妇带着女儿,夫家姓林,母女二人很和气,见他们也是孤儿寡母,主动送来两块自家做的豆腐,林寡妇就是在巷口卖豆腐的,还告诉他们哪里的大夫最好。
再好的大夫当然也不能跟御医比,祁知年与范嬷嬷已是非常感激。
请来大夫,付了一两银子作诊金,是大手笔,大夫便也很负责。
姜七娘自小身子就弱,在国公府的时候就要日日吃药的,说是要命的大病其实也没有,只是要靠补药吊,可如今再没有什么五十年的人参、血燕吃了。
好在大夫也就是普通大夫,素来给平民老百姓看病的,开的方子里也没有提到这些。
祁知年拿着方子去抓了药回来,药也分三六九等,祁知年不知道,样样都要好的,这么一来,十两银子又花了去。
姜七娘吃了五日,却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人还是不清醒。
祁知年急得再去找大夫来看,大夫问及姜七娘平常都是吃些什么,范嬷嬷如数说了,大夫惊道:难怪!这位娘子素日里都是好药、补药吊着的,再吃这些寻常的自是没有用了!
祁知年着急:那我娘亲要吃些什么,才能再醒来?
总要和从前一样的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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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出家门后,我又被娶了回去——裳小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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