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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鲛妻——无边客(46)

    两个都没任何准备的人, 互相打太极倒挺可笑。
    初光二十八年, 传闻朝政不怎么太平,外头的动乱丝毫没有影响到曲黎族的地界, 只是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阴冷, 才入冬第一日,天就落下白茫茫的雪。
    仆裹紧棉袄缩紧脖子, 赶忙端起热水往宗长的卧房送去。
    溥渊已经将衣物整齐穿戴完毕,晌午有一场祈礼要做, 礼可大可小, 加之宗长近些时日身子不大好, 其实也能推掉。
    不过宗长的那位关门弟子早早就入了门,溥渊秉着亲自传授的严谨态度,没有推脱。
    门外,弟子洛长云对宗长恭敬地行顿首跪拜礼,黑衣少年伏地的肩膀还未长成宽厚之姿,可如今以隐约窥见稳重气势。
    溥渊淡淡看着弟子行完礼,道:出发吧。
    墨青色的孔雀长翎整齐叠坠在繁复厚重的宗袍两肩,自从这场病后溥渊清减许多,棱角都变得锋利了。
    洛长云沉默地跟在宗长身后,车轱辘在薄薄染白的雪地上印出痕迹。
    苍茫的雪花纷纷洒洒,万籁俱静,低沉的吟诵自神庙内传出,持续很久。
    溥渊做完这场祈礼,没有即刻回宗苑,而是让马车绕去市集。
    岁旦将至,溥渊鲜少逛街,此刻却陡然生出添置些许年物的念头。这些繁琐杂事都由院内的仆来置办,溥渊走出马车,淡然的情绪浮起微弱波澜,兴许只是想出来走走。
    一团雪球忽然落在溥渊脚边炸成碎雪,他垂眸定看,一个小萝卜头裹在厚厚的冬袄内,笨拙地跑近,仰起脑袋呆呆望着溥渊。
    小萝卜头的亲娘看见自家娃用雪球砸中的人,哎呀一声,连忙奔上前:大宗长,俺家小囡淘气,她不是有意
    溥渊开口;无碍。
    又看着小萝卜头,道:雪天地滑,当心摔了。
    妇人抱起小萝卜头连忙离开,溥渊在雪下静默站立片刻,望着砸在脚边散开的雪团稍许出神。
    那鲛曾经也喜欢在冬天时顽皮地将雪团砸在他脚边,有一年岁旦,鲛从外头赶回就用一团雪扔进屋内,恰好落在他鞋子上。
    明明迟到的是他,却反过来责备自己没有等他一起用饭,道理总在不讲道理的鲛那头。
    溥渊眼底浮起很轻地笑,撑着伞在雪下步行似乎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其实就算不能再见到那鲛,过去的记忆也足够陪伴溥渊很久,毕竟人的时寿有限,能放在心里想的东西多一分少一分都会遗憾,刚刚足够就很好。
    鲛抱着酒杯趴在玉台上,姬红息推开身边的人,走过去把小鲛手上的杯子拿走。
    你在傻笑什么,好呆。
    鲛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想将酒杯继续抱回怀中,发现姬红息不给他,只能委屈的用酒壶代替,抱着贴在脸蛋上蹭蹭。
    鲛口齿不清地说:我梦到阿渊啦。
    姬红息:你真出息。
    小鲛抿唇,眼皮子泛红:不要说阿渊坏话,是鲛坏。
    鲛人总是没心没肺不受拘束的嬉笑玩乐,如今倒有几分借酒消愁的心思。常人这么做还好,小鲛做起来,非但没让姬红息心疼,嗤笑道:不伦不类的。
    鲛睁着雾湿湿的眸子横去一眼:我在难过。
    姬红息认为人间最不值得留恋的就是情爱,他想让小鲛学会忘记,每隔一段时间就带小鲛出去和他安排的男子见面。
    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商贾文人,小鲛与他们见面并不出声,实在被问得厌烦,就稍微把人蛊到角落里蹲好待着,让自己耳根清净。
    鲛变得更加想念宗长了。
    红鲛带他见过外面的好多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宗长在他心里的位置。
    姬红息看着小鲛不为所动,坐在他身侧饮酒。
    说你笨还真一头撞去南墙,我比你早经历千年,这么做当真为你好。
    鲛扭过脑袋,声音闷在臂弯之间。
    鲛不会忘记阿渊的。
    姬红息失笑。
    你想记得他多少年?你们又才认识多少年,当他死去,也就五六十岁的寿命,兴许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大梦千年,依然记得消失了太久,久到连你都数不清时间的人。
    小鲛沉默。
    他问:兄长会记一个人记住千年吗。
    姬红息淡声叹息:嗯。
    鲛竖起耳朵,不确定地问:是是画上的夜温澜?
    姬红息淡道:你还知道他。
    小鲛点头:是孟临之说给我听的,我还见过你们的画。
    姬红息:画能不能给我。
    小鲛没出声。
    姬红息:我去抢
    话音未落,手臂已经黏上一只鲛。
    小鲛使劲摇头:别抢嘛。
    姬红息笑着看他:逗你。
    冬去春来,小鲛闷闷不乐地在姬红息身边留下三个月,等街上人潮随着连绵雨水逐渐热闹,小鲛迎着岁旦那日,忍不住悄悄去了一趟宗苑。
    他裹紧面纱在角落里猫身躲藏,偷窥到阿渊独自坐在堂屋安静用饭,四周空无一人,他的心不由酸涩。
    阿渊不愿看见鲛,小鲛便没有惊扰任何人。今年的岁旦没与阿渊过,也没朝阿渊脚底砸雪团。
    小鲛揉了揉眼睛,没出声。
    他并未离开,自潜进宗苑后就不曾变化过位置,柔韧得不可思议的身躯蜷在极小的角落,先有雪花落在肩膀,接着雨水把雪花打散。
    不记得偷窥了几天,鲛趴在角落没有动,甚至将两条手臂交叠垫起,直接趴在角落的地面闭眼困倦地沉进睡眠中。
    直到一道阴影罩在脑袋,纸伞隔开了淅淅沥沥打在鲛人身上的雨水。
    小鲛微微抖动双耳,趴在地面迷糊看了看蹲在他面前的人,又把脸埋进臂弯。
    他喃喃自语:随阿渊怎么说。
    反正鲛不知道,鲛没听到。
    他好像好久没看见阿渊了,两颗漂浪珍珠悄悄滚到地上。
    溥渊看着趴在地面掉珍珠的鲛,珠子越掉越多。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谢谢大家。
    第73章
    轻密的雨刷得土地湿黏, 暴露在泥里的珍珠至少也有不下百颗。
    溥渊低声:先出来吧,地上凉。
    小鲛怕听到阿渊又叫他走,缩起臂弯还要朝里拱, 腋下一紧,雨重新落在他眼睫, 鲛被溥渊从角落里挖了出去。
    鲛一双手趴久了酸软无力,软塌塌的垂在两侧,触手冰冷。
    他避开宗长的眼眸,轻声地自言自语:鲛不走, 什么都没听到。
    似乎反复催眠, 阿渊就不会再叫他离开。
    溥渊低声叹息:先随我进屋。
    溥渊回头见那鲛没跟上,只得开口:没让你走。
    鲛这才扭扭捏捏地跟上,脚步声相继落在每一格木阶, 溥渊听到那鲛小声说话。
    手软, 腿也抬不动。
    溥渊直到走上楼方才转身,孤零零站在木阶的鲛见到溥渊望着自己,手挺费力地捂了捂面纱。
    鲛在地上躺了那么些天, 面纱都是泥, 又湿又脏地贴在面孔上,看起来滑稽可怜。
    小鲛向溥渊解释:鲛来的时候没让人瞧见。
    他有点难过, 可见到阿渊之后对方没叫他走, 心中欢喜大抵还是多过失落的。
    热水和热食相继送进屋内,有小鲛喜欢吃的枣糕。他看着阿渊将热食摆好, 枣糕放在最容易拿到的位置,眼泪一下子又收不住。
    珍珠落在地上砸出声响, 溥渊望着那鲛躲躲闪闪地避开脸去擦泪, 嘴边停滞了些许的话。
    小鲛转到屏风后褪去衣物泡在热水中, 他不停揉弄酸胀的眼睛,暗道自己真的不太好。
    阿渊叫他至少三十年都不能过来,这才半年,他悄悄回来偷看就被逮住了。
    热水暖融融的包裹着肌肤,小鲛泡在水中,从脸到脖颈手臂,全被热气蒸烘的泛红,而且他故意没怎么动。
    慢一些,就能迟一点才被阿渊赶走了。
    小鲛将脸藏在热水里,过了一刻钟,溥渊走到屏风后,里头无一丝动静。
    你还好吗。
    小鲛鼓起面颊吐出一串接一串的泡泡,溥渊反复几声,他才探出脑袋,迷糊糊地说道:泡晕了。
    因为在撒谎,鲛的耳朵特别红。
    溥渊也许猜到鲛在撒谎,亦或不知,反正没有当面揭穿。
    饭菜快凉了,先出来。
    小鲛慢吞吞地擦身,再慢吞吞穿衣物,故意磨着时间,路都没好好地走。他缓缓挪到桌上,下意识用手拿枣糕,动作一停,才抓起旁边的竹筷,吃相斯文内敛。
    溥渊看着他:不合胃口?
    鲛说不是,吃相依然缓慢。
    兴许岁旦期间阿渊心情不错,总之小鲛慢慢腾腾吃完这一顿,没听到阿渊叫他走可把他乐坏了。
    不过小鲛这顿饭吃完以后,阿渊并未陪着自己。他溜去院子里朝书阁的方向张望,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石子,跑去和蹲在旮旯角捡珍珠的仆说话。
    仆不怎么想和鲛说话,仔细检查之后,又跑去天井洗珠子,洗干净了才把它们交还给鲛。
    鲛推推手:不要。
    刘松子没什么好气:宗长吩咐。
    鲛听阿渊的话,只得把它们都收起来。
    刘松子曾经尽心尽力地伺候过鲛,再怎么冷脸,终归都硬不下心肠。
    他问:公子为何还要回来
    回来徒增宗长的难过。
    鲛解释:我不走的。如果阿渊不赶他。
    上次他听阿渊的话回去,可惜坚持不住。
    刘松子叹气,转身就走。
    小鲛跟着他,不一会儿又转去书阁,躲在窗外用手指戳了一个小小的洞窥视。
    他都此刻都觉得像在做梦一样,鲛偷偷看一眼宗长就跑远了,怕再多看要被对方驱离。
    一连几日,小鲛避在偏院的屋内很少出去,饭只在室内吃。只有挑着宗长传授关门弟子时,才找个角落蹲好偷偷地瞧,亦或提前在书阁暗角内蹲点,到哪儿都藏着,没让宗长见到自己。
    孟临之登门例行为宗长检查身子,挑眉。
    状态还不错,这是想开了?
    溥渊神思清淡,孟临之道:随口一说。
    他看着宗长略有病色苍白的面孔,又开口:这次我调配了一些养颜膏,只有药草味,不会很香,和乌发膏配套的,你愿意用就用,不用也不勉强。
    溥渊眸光微转,嗯一声,用不用并未明说。
    孟临之出了门,刚过回廊,一颗小珠子落在他脚边。他俯身拾起,抬头见那蓝色眸子的身影趴在一截树干上。
    孟临之默然,随即失笑。
    他还当宗长自己想开了,原来心病的心药此刻就在树上。
    孟临之去偏院见到已经从树梢荡下的鲛,他迤然走近,发现这座小院偏得没什么人经过。
    孟临之。小鲛坐在石凳叫人。
    孟临之看着他:怎么躲在树上。
    小鲛扒拉了一下手边的面纱,别扭地转头:不能让人看见。
    包括阿渊,阿渊看不见他就不会叫他离开了。
    不过小鲛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和孟临之说。
    孟临之,你有没有让头发变成白色的药膏呢。
    孟临之:
    鲛刚才听到了孟临之和宗长在屋内的对话,他不知道自己要过多少年才能生白头发,可他如今想让头发也变得白一点点,和阿渊之前那样就好了。
    孟临之克制着眉眼的跳动:没有。
    鲛迟疑:那
    孟临之:什么都没有。
    鲛恹恹地垂下脸,孟临之忽然不愿打击他,说:为何要往那些事想,想点好的。
    小鲛沮丧:鲛对阿渊很坏。
    孟临之伸手在鲛的发顶上极轻地揉了揉:别自责,怪不得你。以我们的时限衡量,尚且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参悟人生,你才花了短短几年就领悟到这个境界,换其他鲛兴许还得几百年呢。
    鲛:有哪里需要我帮忙的吗?
    小鲛看着阿渊只能干着急,迫切地想做些事。
    孟临之目光落在他脸上,偏过头:如果你愿意,鲛珠对人类护养应当比普通珍珠效用好上数倍。
    话音方落,孟临之衣袖被人轻轻扯动。
    小鲛捧出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揭开一角。
    孟临之若有所思。
    鲛以为不够,又掏出第二袋。
    孟临之:
    这一袋珍珠分量不算少。
    孟临时沉思的时间,小鲛以为还不够,再掏一袋。
    孟临之眼皮都抽了。
    鲛闷闷道:不够的话我再进去
    孟临之打断他:这几袋子你哭了多久。
    鲛哪里知道呢,都是他藏在宗苑时难过了悄悄淌在地上的。仆把它们收拾起来洗干净后全部交给他了。
    孟临之道:已经足够。
    鲛哦一声,仰首想谢谢孟临之,细看之下,发现孟临之其实有些变化的。
    他把一个袋子微微推近了。
    人类的变化让他心里难过,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后惶恐不安。
    这半袋你拿去用吧
    孟临之眉梢含笑:怎么我也有。
    小鲛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孟临之抬手在面上轻微一捂,打趣道:该不会看到我生了白头发或者皱纹吧,我才不像宗长那般糟蹋自己身子,护养得还挺好的。
    虽是打趣,可孟临之接了鲛的好意。
    意识自己还能帮到宗长,鲛愉悦地眯了眯水蓝眸子。他继续追问:还需要别的吗?
    不用孟临之说,鲛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我还可以拔拔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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