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着在眉梢的银蓝鳞光随着鲛妖变换的角度而产生变化,鲛妖察觉眼前的人对自己并无攻击之意,方才松开嘴,纯真不失昳丽的眉眼飞扬轻佻地对异族宗长挑了挑。
这只是爱漂亮的鲛物,虽然鲛妖各个艳魅,可张牙舞爪的模样到底没有那么好看。
小鲛眼眸睁大了望着被自己咬了一嘴的异族宗长替他取走脑袋上勾挂的树枝树叶,低头借着水面检查,再也找不到一根树叶后,鲛妖满意地用蹼爪顺了顺乌黑顺长的头发,轻轻潜入水中让头发犹如花一般散开在水里。
鲛妖浮漂在水面,浅浅的水波在他柔美白净的身躯荡漾,眯着眼眸懒洋洋地打了个滚儿,便能瞧清楚肩膀上还残留的雷劫灼伤。
雷劫伤痕对于鲛妖而言并非一朝一夕就轻而易举治愈的伤口,即使已经止了血,可受伤的鲛肉依然有些外翻,这一道看起来狰狞的伤势对鲛而言尚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就是不漂亮了。
小鲛郁闷地趴在石壁,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不爱说话的异族宗长。
先前他第一次浮出海面,就撞见了出海捕捞的渔民。那渔民和他的妻子看起来感情甚好,撒个网还一口一个相公的唤,太复杂的人类言语小鲛还没完全掌握,其中含义隐约晦涩的明白些许,因此只学个了听了最多遍易于上口的人话。
他无聊地望着沉默如石的异族宗长,一口一个相公。
溥渊观眼前的鲛物眼神清澈,显然出于玩心才如此叫唤,便沉声道:你背后伤势如何。
溥渊心知这个鲛妖救了自己,也救了另外一名落水的族民。他并非顽固迂腐不知奖罚分明的人,且不论这连续不断的骤雨跟鲛物是否有关,单论方才他的救人之举,年轻的异族宗长不会置之不顾。
小鲛人对宗长露牙恐/吓,见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后的伤口处,鼻尖动了动,翻个背,显然不愿与他详说。
鲛妖饿呀,他潜入水中将底下搅了个翻天覆地,许是镇压祭坛的神明威严太甚,水域周围的生灵都不愿靠近,最后只勉强叼了两只鱼虾上岸,食不果腹,鲛物饿得精神恹恹。
溥渊取出一道符咒凭空点燃,只见一只小小的火鹤挥舞翅膀,很快听到石阶传来脚步。
宗仆小心翼翼又疾步的拎着食盒朝着火鹤带路的方向赶,方才从落霞巡视水患灾情后,宗长没有回去,而是带着刘松子来了祭坛,还吩咐他去准备吃的随时侯在祭坛外,得了火鹤令才被准许进入。
这是刘松子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认真仔细地看清楚鲛人,他跟在宗长身边伺候数年,有些吩咐不用宗长交待便知晓其中之意。
他们宗长如今要投喂古籍中才出现的鲛妖,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想让外人知道鲛的存在。
闻到新鲜食物的气息,小鲛人好奇地朝食盒瞅,漂亮飞扬的眉眼代替了他的言语,溥渊用眼神示意,宗仆很快将食盒打开,取出还留有余温的食物逐一摆放在石块上。
异族的宗长看那不设防备的鲛物趴在湿润光滑的石块上,眼神离不开食物。鲛的蹼爪戳一戳瓷碟中叠放的圆形物,软软的,用爪子串起,对宗仆龇了龇牙,把人吓退后才伸出嫣红舌尖尝试对着软糯花糕舔一舔。
小鲛的眼睛亮了亮,咬一口,很快将一块咽入腹中。他迅速将食盒内所有的吃食全部吃完,意犹未尽地拍了拍腹部,眼神瞟着宗仆,似乎在问他还有么。
忠心的宗仆不敢妄加出声,余光看一眼鲛妖后,立刻安安分分的收回来。
溥渊道:想吃明天还有,不过你须得听话。
小鲛妖朝溥渊龇牙,翻个身倒躺着彻底沉入水中,故意弄出了很大的水花,溅得岸上到处都是水。
宗仆伸手狼狈地将打在脸上身上的水擦了擦,瞥见宗长纹丝不动,讪讪收手。
鲛物吃饱喝足,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祭坛,溥渊带着仆从出了祭坛,这阴沉晦暗的天不知何时才能迎来天光。
夜深了。
宗仆小心翼翼地跟在宗长身后,垂眼询问:宗长,要不要将口风遮得严实点,万一穆长老派人潜入祭台
近日族中虽有盛典在即,可所有人都不知这场雨会何时停下,那些长老也许会借此机会暗中做些手段,祭坛往日虽只有每一任宗长有进出的自由,但那几位长老真要发起疯,偷溜进祭坛做手段也不是不会发生的事。
溥渊道:明日起你负责看好那鲛物,一日三餐不可轻怠。
宗仆连连点头,溥渊又道:带些治疗外伤的药过去。
宗仆继续点头,心道他们宗长莫不是要养那鲛不成,实在匪夷所思。
且不论鲛人在历史记载中凶恶危险,都是些祸乱人世魅主的妖物,若宗主真要饲养鲛人,有朝一日被族中发现,那是要戳脊梁骨钉在罪恶当中呢。
不过换另外一种方式观摩,能将本事通天的鲛物饲养驾驭,亦是一种天大本领。
刘松子自幼就跟在溥渊身边专心伺候,他明白族中再找不到第二个像溥渊这般有本事继任宗长位置的人,刘松子敬仰追随着对方,不论溥渊下什么命令他都一一照办,就是这鲛妖实在出乎意料。
纵使此刻宗仆有再多疑问,也都默默地憋回肚子里。他追随信奉了这么多年的宗长,做什么都不会出错。
翌日,刘松子带了食盒跟上药前往祭台,小鲛人一早就侯在那两块的圆拱形状巨石后,看到昨天给他送吃的人上来,犹如蛇一般从湿冷的石块上滑动身躯。
刘松子压抑着尖叫,定睛一看,很快脸红地把眼神移开。
鲛人实在美艳,每一个眼神都跟带了钩子似的,看一眼就让人心驰神漾,加之鲛没有衣物蔽体,美好柔韧的身躯根本不敢多看。
宗仆结结巴巴地开口:宗长让我送些吃的来,还有伤药,将药粉洒在伤处愈合的效果十分好。
这伤药还是族中大祭司专门为宗长调制的,宗长却让这只鲛物把如此好的伤药用了,宗仆一时无话。
小鲛人嘴里咿咿的要宗仆将食盒打开,像昨日一样把吃食摆好。
宗仆会意,找了块平坦的地逐一把食盒里的食物摆上,小鲛迫不及待地用蹼爪勾着点心往嘴里送,那奇怪的汤喝了一口便被烫了舌头,呸呸几声泪眼汪汪地望着宗仆。
刘松子心口突突直跳:汤还热着,可以等凉一些再慢慢喝。
话虽如此,小鲛人却不再碰那一碗汤,吃完食盒中所有的东西后,唯独鲜汤一口未沾。
宗仆把汤默默收好,又道:还有伤药。
他将装药的瓷瓶递出,小鲛人用蹼爪一勾就勾走了,差点往嘴里送。
宗仆连忙制止:这个吃不得,药粉需洒在伤处。
小鲛兴味阑珊,宗仆擦了擦脑门的汗,继续解释:用了这药伤口痊愈的速度很快,宗长吩咐一定要用的。
最后一句是刘松子自己加上去的,小鲛人听完,看着人问:宗长?
刘松子连连点头:对啊,宗长担心你的伤势,希望你敷上药后尽快恢复。
小鲛挑起飞扬昳丽的眉梢,把药粉悉数往背后倒,高兴了,一个准头借着尾巴的力撑起身跳跃。
银蓝的身影没入水中,刘松子杵在原地傻眼,这药
罢了,反正用上了其他的他也无权关涉,完成宗长的吩咐就好。
又过三日,小鲛人趴上石块望着祭坛外的天,兴奋地朝广阔的海域潜游。
成年雷劫已过,雨过天晴。
宗仆如同往时般来送饭时,整个祭坛上下都找了两遍不见鲛影,立刻去向宗长传报。
溥渊放下手里的族卷,道:那鲛物好动,躲在祭坛这段时日恐怕早就闷坏。
刘松子想问鲛妖会不会出去了祸害海岸的族民,可细观宗长神色,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他清楚不过。
鲛自那日离开后就像消失了一般,曲黎族内的日子日复一日,那次天象异常的大雨消散之后,宛若神话中才会遇到的妖魅鲛人也随之消失。
夜深,异族的宗长随着清风潜伏一个蓝色魅幻的梦境。
鲛物细细的一截尾椎上蓝色的纹路犹如优美藤蔓,他忽然伸出手臂,渐渐与鲛妖尾椎交叠。
手臂与尾椎两处繁复的古纹奇异的吻合在一起,图纹中所绘的画,竟是两条交缠在藤蔓中显得邪/淫不堪的长尾。
溥渊自梦中睁眼,狭长冷淡的眉眼望着暗无光影的窗外夜色,未置一词。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错字。
第5章
一年后。
西南沿海一带的曲黎族连续三个月不下雨,天头诡异,罕见的旱情逐渐让族民心绪闹乱,族中资历较老的民众劝言无果,众人祈求宗长开祭祀大典祈雨,旱情再延续下去,族民所种的粮将要颗粒无收。
海岸区闹旱灾实属罕见,怀有异心的长老少不得借此去掀现任宗长的恶势,谣言四起,族内本就动乱的民心也跟着渐渐乱了起来。
跟在宗长身边侍奉的忠心仆人刘松子一早就听到些阉坏的人聚众说些闲言碎语的话,他忍着脾气没去呵斥争执,把宗长交待下来的事情传到言长老耳边,回了宗苑就开始替他们宗长打抱不平。
负责侍弄花草的小丫鬟冬月见他愤愤不平,打听之下便知晓外面关于宗长的闲言碎语愈发的多,听罢,自是与刘松子站在一道。
刘松子左右瞧瞧,道:这次祈雨祭典恐怕在所难免,你说曲黎族一脉环海而生,今年却罕见了闹起旱灾,有人说这是宗长上任逆天而为的惩戒,要他下去才算结束神的惩罚,真真可笑。
小丫鬟给了刘松子一手肘:你还是少说几句,省得话传进宗长耳边。
刘松子叹息:哎,不知祭典之后能否化险为夷,连我娘都颇有怨言,倘若今年收成无果,明年不知是否能减收些赋税。
小丫鬟瞪他:你少说几句。
刘松子听话的闭了嘴,傍晚时分听到外面在议论过两日宗长要举办祈雨大典,消息一传,好似人人都确定就要下雨般。
族民都将宗长看奉为最贴近神灵的存在,仿佛宗长就该无所不能,可刘松子跟在宗长身边将近十年,他也知晓宗长通晓的本事都是一朝一夕艰辛习来的,真要有人生下来就赋予神力,那岂不是早就去当皇帝了。
傍晚之后溥渊回到宗苑,刘松子连忙上前把严长老回的字条交了过去,俯首垂目道:宗长,严长老说穆长老在祭典上可能会找人闹事。
溥渊把字条看完,回到屋内用燃放的烛火烧毁。
无事。
一切起因谣言皆是旱情所致,溥渊走到窗旁,眉间仿佛凝了冰封不化的寒霜,深长冷峻的眼眸辨别不出是何眼色。
刘松子把泡好的茶悄声端入放好,望着背身而立的颀长身影,心知宗长大概在夜观天象。
刘松子不敢妄言,更不敢揣测。
自从一年前那场诡异的大雨后,连接近几个月的旱情,一年来宗长可谓越来越沉冷,甚至眉宇间都布着些许的阴霾沉郁,刘松子从前还偶尔敢在宗长面前嘴碎两句,宗长虽性子冷淡,却不会怪责于他。
如今刘松子只管办事,多一个字问出来宗长射出的目光都叫他不寒而栗,实在憋不住,只能私下与苑内的小丫鬟冬月小声几句。
刘松子与严长老在两日内将祭典所需的一切置办整齐,吉时刚到,身着玄蓝祭袍的宗长及时步入祈雨祭典。
巫师之乐传遍了整座神庙,虔诚围观的族民不得入祭坛,纷纷敬候在神庙外望着天祷告。干旱的土地挥散闷热的气息,凝聚在空气中的风都是热腾腾的,随着时间转逝,等待在人群当中逐渐变成一件焦灼的事。
曲黎族宗长此刻立在祭坛内,从上往下望着一片匍匐在地面族民。天幕明朗,傍晚前的霞光落满了整片土地,炽烤已久的土土壤在霞光的晕染下淡淡泛着光,无云无风,一切都并非要下雨的兆头。
一个时辰后,族民开始窃窃私语,焦躁与恐惧充斥在这群虔诚的族民心中,当他们的祈祷似乎落空以后,只言片语的嚼舌话都能轻而易举地推动他们躁动不安的心绪。
刘松子站在石阶以袖子挡了挡悄悄擦汗,祭坛下乌泱泱的人头慢慢涌动,他眉头紧皱,眺望眼前晴朗无云的天幕,焦急地祈求雨神降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前一刻霞光四散的土地逐渐笼上一层淡淡的阴影,随着阴影加深,只见头顶有乌黑如墨的浓云从四面八方包围在他们上空,视野晦暗,风起,卷起的泥土吹进匍匐的族民眼中口鼻,他们无心擦拭,此刻就是吃进一嘴巴的泥土,也因头顶黑泱泱的浓云兴奋不已。
要下雨了。
众人欢声四起,刘松子见状松了口气,笑着跑下长阶,道:宗长祈雨显灵了!
声音一传十十传百,族民摇晃焦虑的心因为此刻的变化对宗长的忠诚愈发狂热,刘松子见状,与一旁的严长老对了个眼神,严长老一直拥护溥渊继任,辈分和资历都摆在眼前,有他出头说话,便又拉拢了一波人心,对计划落空的穆长老露了个讽刺的笑意。
祭坛外各个长老心思诡异,祭台上异族宗长感受到落在额头沁凉的雨丝。远方滑过几道宛如蛇形的电光,雷声震响,轰鸣声中雨丝渐变成豆大般倒落,瓢泼雨水隔绝了视野,焦浓的泥味升起,底下的族民在雨水中洗礼,振臂高呼。
溥渊冷静地望着一切,在雨幕下捕捉到了一股浅淡的腥甜气息。
溥渊掀起波澜不兴的眼睫,半个时辰待祭坛外的人全部散后,吩咐宗仆在外候着,转身踱入祭坛内,一步一步地从石阶上移。
祭祀所用香烛燃烧的味道混杂了些许淡淡甜腥的气味,这股独特的气味越来越浓,仿佛回到一年前所见光景。
鲛物拍翻着银蓝长尾,石壁岸边湿漉漉一片,浓郁的香强烈的侵袭肺腑,鲛妖竖了竖微尖的耳,侧目望着步行到石壁上驻足的人。
他甩了甩尾巴,偏过皎洁无暇又魅惑的脸,仿佛陷入疑惑。
小鲛人伸出蹼爪勾起一束水花朝石壁上的异族宗长洒去,那人即使最庄严珍贵的祭袍落了水,眉间凝固的寒冰也没有化开,冷冷地俯视他。
鲛咿咿了两声,想起自己如今是通晓些人语的,便开口,鲛声悦耳,清脆绵长地荡进溥渊耳中。
雨,我招的。
其实今日有些雨云,但所造雨势不会有此刻如此磅礴浩大。鲛妖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他听懂了异族宗长吟诵祭语所传递的祈求,便造大了这场雨,久旱逢甘霖,祭坛底下的那群人都将面前这位冷冰冰的宗长当成神仙了。
鲛妖不以为然,尾巴啪啪甩得作响有力。尖利的蹼爪指了指纤细平坦的小腹,鲛咿咿开口:饿。
刘松子收到火鹤令的召唤把饭食送进祭坛内,望见石壁下潜游在水面的蓝色长尾,失神地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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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鲛妻——无边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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