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汀闭了闭眼:“所以父亲不是不担心我,不是不想管,是他管不了了……他病的很重。”
“是。”
仇疑青声音微沉:“清醒的时候,他曾挣扎着想过办法,但没有用,贺一鸣动作太快也太狠,案子直接判了,你下了狱,岳父连贺一鸣都见不到了,生前最后一个清醒时刻,见了刑明达,之后不久就气绝身亡。”
“所以你的意思是……”叶白汀垂眉,“就算刑明达并没有亲手害我父亲,我父亲的死因,也很可能与他有关?”
仇疑青颌首:“刑明达那日进诏狱,是顶着公干名头而来,可没说要见岳父,看起来就是巧合,那日也特意给了银子,清了场,别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不是一个老狱卒拉肚子,不知道‘赏银’这回事,回岗时正好见到刑明达从岳父牢门前离开,也不知他们曾经见过面。”
叶白汀看着仇疑青:“贺一鸣被三皇子蛊惑,专门对着我父亲来这致命一击,刑明达呢,会不会也同三皇子有关?我父亲……莫不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惹到了三皇子?”
仇疑青很想给他答案,但是不行:“此事暂无证据,不能就此定论,但可以顺着这个方向查查看。”
“那之前我们线索分析,我爹可能有在保护什么,这点可查到了,可否属实?”
“暂未确定,再是忘年交,也不可能交托所有秘密,岳父信中线索很隐晦,去世前也未留下更多东西,此事,我们仍需关注。”
“刑明达现在何处?还在京城为官?”
“他现在在通政使司,是个参议,从四品,官虽小,却极紧要,天子所有案前奏折,除密折密奏外,都要经通政使司整理参上。”
“那他如果是三皇子的人,岂不是很危险?”
“是。但以他职权,应该也做不了太多事,最多就是打听点边角余料的消息,传给三皇子,今夜太晚,不方便问,他明日要参与大朝,待下朝之时,我们再寻他问话,现在你乖乖的,先睡觉,此事,定会水落石出。”
“……好。”
叶白汀昨天晚上睡得很好,可能是仇疑青肩膀太宽厚,怀抱太温暖,也可能是想做的事终于看到了曙光,迷迷糊糊中,他好像梦到了叶君昂的脸,父亲带着一脸欣慰的笑,拍了拍他的肩,让他放轻松,慢慢来……
你是爹爹的大宝贝,爹爹在天上也会看着你,祝福你的,什么都别怕,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好。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叶白汀觉得这次一定顺利,摧枯拉朽的搞残敌人,就等着问那个叫刑明达的话了!
没想到午时未过,他没等来仇疑青,反而见到了火急火燎的申姜。
“少爷,那个刑明达死了!”
“死了?”叶白汀瞬间站起来。
“可不是怎的,”申姜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死在宫里头,皇上赐的御宴上,你说这事闹的,咱们怎么办!”
按说申姜已经是个千户,完全有资格进宫请见,可他心态还没扭转过来,有点怂,而且什么事沾了皇家能好办?出了命案,现场不得立刻封锁,蚊子都飞不进去?他是千户又怎样,朝廷一品大员没准都进不去!
叶白汀瞬间思考:“指挥使呢?现在应该已经在现场了?”
要是没有捎回任何话来,申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申姜点头:“嗯,指挥使就在宫里,就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传话出来让司里时刻准备召唤,我瞧着命案紧要,得同少爷说一声。”
叶白汀目光清澈,条理清晰:“总之这样的案子,定会移交北镇抚司,对吧?”
申姜猛点头:“那肯定得移交咱们啊,不然谁办得了?真有人大着胆子想抢,指挥使就在现场,能叫人抢得走?”
叶白汀垂眸:“所以尸体很快就会移交回来。”
“应该是。就是宫里流程不知道怎么走,快还是慢。”
“既然尸体会来,我们早晚会进入探查,你也不必忧心,”叶白汀道,“现场暂时看不了,总知道是谁死了,人际关系要了解,近来在做什么,同谁有仇怨要查……你可调派人,立刻进行此事,只是需得记得,后宫没透意思出来,风声不可外透,先以低调为主。”
申姜立刻有了主心骨:“是!我知道怎么做了!”
叶白汀起身:“我即刻回北镇抚司,底下若有拿不准之事,尽可寻我来商量。”
“是!”
第255章 你在小阿汀面前也这样?
皇宫。
琉璃瓦耀金,大殿巍峨,屋顶脊兽眺望远方,威风凛凛,殿前护卫眼神肃正,几步一人,莫说有人经过即刻知晓,就算有一群蚊子飞过去,也能数数一共几只。
仇疑青独自在命案现场,一边勘察,一边想过来时了解到的情况。
这是一处分阴阳两侧,互有对照的亭台,建在水面,四外假山掩映,池鱼悦目,地方很宽,往日并不是个讨喜的来处,因为太大,坐在这里无处遮掩,别人一眼就能看到,也因太冷,四面透风,很容易将头发衣服吹得不好看,景致虽开阔,也不是那么别致,哪里都有,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夏天,暑热难消,这里便成了极好的纳凉之所。
今日大朝事务繁杂,散朝略晚。不是只要一散朝,皇上就没事了,可以回去批折子了,有很多朝上未尽之事,都需要接下来继续商讨,皇上每日午后都会在南书房召见文臣,今日正好有奏折的事要问刑明达,散朝又太晚,别人都来不及回去吃饭,皇上便赐了宴。
也是巧了,今日刑明达的夫人佟氏好进宫朝拜,就在皇后那里,中秋将至,很多事需要提前准备,外命妇之间也有自己的小圈子,进宫拜见,可能是为了露露脸,提醒皇后娘娘注意哪处,也可能是为了彰显自己能力,告诉皇后娘娘她很好用。
皇上和皇后伉俪情深,宇安帝每日早饭午饭晚饭都要跟皇后打招呼的,但凡能腾出点空,一定会一起用,今日午间不行,宇安帝就叫人传了信到坤宁宫……
以仇疑青对宇安帝的了解,肯定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传信,中间必夹带私货,卖个惨什么的,说皇上有多难,连跟心上人吃饭的功夫都没有,还要陪一个四十来岁的老男人……政事可能不说,对刑明达评头论足少不了,好让皇后心疼他。
皇后心疼丈夫,往下一看还有佟氏,这人同她说了好多话,又分别去拜见过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不知被谁拉着说了些什么,过来告辞就有些晚,这么让人饿着肚子回去也不合适,皇后想了想,别让人捎信过去问皇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也算是给这对夫妻恩典了。
反正都是要吃饭的,能顺便做点别的事,还能看到自己的皇后,何乐而不为?
宇安帝应了,又叫下面人传话过来,皇后根本不需要他提醒,已经迅速去请了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今日大约日子好,进宫拜见的不止刑家夫妻,太皇太后那边还有一位侯夫人单氏,尤太贵妃这边没有,但佟氏去拜见过,人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现在留人赐宴,不得过去问一声?
没想到两宫都很给面子,遂最后就是,所有人一起安排到了这个亭子吃饭。
亭子很大,完全放得下这些人,虽分阴阳两侧,众人分男女落座,中间却未隔太远,保持规矩的同时,也没那么疏远。
类似这样的场合,仇疑青都不爱参与,他今日例行进宫,查问安排禁卫军,顺便等待大朝过后的刑明达,刑明达被赐宴,也没什么,他继续等一等就是,没想到等到了命案发生的通知。
事情一发,宇安帝就命人控制住了现场,叫人传锦衣卫指挥使过来查看。
仇疑青来的很快,立刻对封存现场进行勘察,地势,环境,桌上遗留的酒菜,其它地方的细节……
禁卫军同样是经他训练的军中好手,办事能力不可谓不强,然术业有专攻,有些地方,仍然不如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用着顺手,仇疑青一边分析下各种命令,一边思考着,还是得调申姜过来。
亭子四通八达,共有五条路走往外侧,其中一条通往官房,略长,有灌木遮掩,很安静,刑明达就死在这条通道上,他应该是中间离席,去往官房,或者……刚从官房回来,就遭遇了不幸。
他右臂在下,侧躺在地,除左侧额角外,身上没什么特殊伤口,额头上的伤很重,明显是遭到重击,鲜血流下,铺满了整个左脸,视觉效果很有些惊悚,但血量只有这些,并不算大。
仇疑青蹲下来,仔细检查死者伤口,凹凸不平,且面积略大,用手比了比,肯定不是人的拳头,应该是用什么武器,什么武器……会是这种平面?他自认在武之一道精研颇多,市面上少有他没见过的武器,这种,还真是前所未见。
不过……死者虽头部遭到重击,死因却未必如此。
除了死者身上并不多的血迹,仇疑青还看到了死者发青发紫的嘴唇,以及泛着同样颜色的指甲,这是中毒之后的发绀现象……中毒?
死因到底是不是这个,还得等尸体送回去,仵作检验确定,仇疑青更关注的是现场,此处通道干净清静,如果有人想在附近找凹凸不平的东西砸伤刑明达,恐怕不太容易,可刑明达伤口又很新鲜,明显时间很近,下手之人,很有可能是刑明达生前所见最后一人。
此处是皇宫,皇宫之内,用毒何等敏感,哪来的,宫里的,还是外面带来的?宫里的,平时常在何处,外面带来的,如何躲避禁卫搜检?
仇疑青看过现场,很多疑问并没有化解,但有一点很明显,有关凶手的猜测,绝对不是会宇安帝。
刚刚一路过来时,宫人说的很清楚,此处赐宴,宇安帝和死者是最先到的,整个过程中,宇安帝都未离席,自然也就不可能导致死者死亡,当今天子要真想杀一个人,直接赐死就是了,没必要这么麻烦。
凉亭的尽头,宇安帝正在等他,桌上一盏茶分毫未动,左手边摊开几本奏折,右手拿着朱笔,竟是一刻未停。
“现场看完了?”
“是。”
“凶手故意在今日找事,怕不是知道朕忙的无暇它顾,”宇安帝闷头批奏折,脸都没抬,“宫中除了朕和皇后,太皇太后,尤太贵妃,谁的安危不紧要?但朕真要撂开别的不干,亲自问这个案子,岂不是给他们脸了!”
仇疑青见奏折上被朱笔批了个大大的x,怒气十足:“夏日天燥,皇上当然要静心。”
宇安帝哼了一声,批完最后一个折子,合上,站起来,看着仇疑青:“你于此间擅长,又是北镇抚司指挥使,此事全权交托于你,朕可没工夫问。”
仇疑青颌首:“臣职责所辖,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没意思,总是板着张脸,”宇安帝看他,“你在小阿汀面前也这样?”
仇疑青有些无奈:“皇上,命案在前——”
“算了,空了再说,”宇安帝丧着脸扮可怜,“不过我可没同你说假话,手边真的一堆事,这两天觉都没法好好睡,连找皇后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这回真的靠你了,你好歹让我有点……想小太子的时间。”
仇疑青:……
想小太子还是造小太子?
一国之君,说这种话合适?
宇安帝当然知道不合适,在仇疑青变脸谏言前就跑了,脚步匆匆,一身‘好忙啊好忙啊来不及了’的紧迫:“此次你宫中行走,赐便宜之权,若有任何需要,尽可去寻皇后要人,再不济就找朕身边的高公公,朕去忙了!”
仇疑青:……
他盯着现场勘察工作顺利进行后,才去见了皇后。
皇后名越歌,照她自己的话,出嫁前就是个普通官家的女儿,不是名门望族,也不是什么高官权贵,成长中的小烦恼或许有,但她很感恩目前拥有的一切,做了这中宫皇后,也没飘,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除却各种场合需要的用度摆设,平时和出嫁前一样,身边用物只看习惯和喜欢,并不讲究奢华。
她左手边摆着宫务文书,右手边是一盏茶,姿势和宇安帝批奏折很是相似,见仇疑青来了,比宇安帝礼貌的多,搁下笔:“指挥使辛苦,来人,上茶。”
她知今日众目睽睽下出了人命,皇上必会请指挥使来,指挥使也必会来见她,早就准备好了,不等仇疑青问,自己就说话了。
“大概情况想必你已知晓,今日之事在本宫看来,竟一时不知是否偶然,皇上日日朝会,刑大人在并不反常,散朝略晚,皇上稍后还要召见,留膳也寻常,可佟氏并非经常进宫,她今日请见本宫,是为中秋筹办之事,佟家与我娘家早年曾有来往,但她递牌子请见,见她的日子却是本宫亲自定的。”
仇疑青懂这话的意思,刑明达会上朝,所有人都知道,但他被皇上留膳,是皇上临时决定,外人不可能提前知晓,佟氏进宫亦是,宫中规矩大,不是她想见谁就见谁,需得早早递牌请见,日子是越皇后下的,就在今日,但是否留膳,也在越皇后一念之间,无人能干涉。
凶手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是有计划,还是突兀下手?
越皇后话音未停:“今日太皇太后那边也召见了韩宁侯府主母单氏,好似也很关心中秋之事,佟氏分别去宁寿宫和长乐宫拜见过,皇上既要留膳,本宫便派了人去两宫请话,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都很给面子,一同去了亭台,人不算多,只当凑个趣。席间因有女眷,不谈朝事,皇上还同刑大人开了几个小玩笑,气氛还不错,女眷这边,因佟氏丈夫官位算是最低,席间少言,被韩宁侯府单氏打趣……”
说到这里,越皇后柳眉微抬,顿了顿:“说是打趣,不管后宫女子还是后宅女子,有些话都是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佟氏便更无言。”
“不知尤太贵妃和单氏是有积怨,还是单纯看不顺眼,就挑剔了她两句,说她牙尖嘴厉,单氏是太皇太后请进宫的人,太皇太后自恃身份,没说什么,倒是西厂那位班厂公笑眯眯帮了腔,尤太贵妃便也不说话了,她身边也有东厂富厂公么,二人就‘姿态友好微笑’的讨论了几句。”
仇疑青便明白,还是那一出戏,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斗了一辈子了,任何有这二位在场的局面,不管起因如何,参与者有谁,最后都会变成她们的争锋。
“尤太贵妃护佑佟氏……她二人可是交好?”
越皇后想了想,摇了摇头:“瞧不出来,席间尤太贵妃对刑大人也没见多客气,说他玉面风流,着实不像个好人,只怕手下办事没谱,建议皇上留心听用。”
“宫中这两尊大佛向来不和,别说你我,朝中上下恐都知晓,本宫三月嫁进来,说起来有三四个月了,时间仍是尚短,对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仍是参不透,这桩命案实在理不出头绪,不知个中是否有隐情,怕都要偏劳指挥使了。”
仇疑青拱手:“皇后娘娘放心,本使职责所在,必不负众望。”
越皇后便笑了:“如此,多的猜测也不提了,无凭无据的事,反而影响你办案方向,本宫便说说时间,后宫中人去的晚,到时皇上和刑大人已经在了,皇上席间未曾挪动过,本宫因要确认菜式,中间离席过一次,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坐久了难免难受,中间由班厂公伺候着,也离开了一次,应该是去了官房,韩宁侯夫人单氏因被尤太贵妃挤兑,心中不畅快,也离开过,她刚起身没多久,佟氏就跟了出去,她们中间是否有龃龉,跟出去为何,落井下石还是辩解,外人皆不知晓,大约一刻钟后,佟氏自己回来了,单氏不在,直到命案发生都没回来。”
“至于尤太贵妃……大约所有人都曾离席,偏她一个安坐,觉得降了格调,中间也曾叫上富厂公,离开过一次。”
一样一样说完,越皇后叹气:“此事若真是有人蓄意而为,中途曾离开的这所有人,都有嫌疑,指挥使办案可明察线索,多做比对,无需顾及太多,本宫既有疑,也是可以查的。”
仇疑青:“是。”
越皇后:“此次御前赐宴,有尚宫局女官尹梦秋一直在侧操持,席间常进常出,举凡酒水菜品,皆要经她之手,本宫刚才已经发下话去,让她这几日配合指挥使查案,指挥使有任何问题皆可询问,不过此人在宫中伺候近三十年,她说出口的话,指挥使当自行鉴别真伪几分。”
“多谢皇后娘娘。”
“反倒是本宫该多谢你,宫中发生命案,皇上政务繁忙,怎么也该本宫扛事,却偏劳了你,”越皇后眼神微深,“办案过程若有任何困难,你尽管来找坤宁宫。”
诏狱第一仵作 第3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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