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还有很多事要忙,案子要办,商行要查,三皇子要了解,天子那边也得报告最新进展……
再加其它例行公务,指挥使很忙,非常忙。
……
叶白汀一叫醒来,天早就亮了,北镇抚司一片安静,没有指挥使,没有申姜,除了轮值守卫,好些以往熟脸都看不到,他就知道,大家都去忙了。
他也没闲着,吃了点东西,把所有与案卷宗线索摊开在桌子上。申姜的问供记录已经有了,部分仇疑青查到的东西也在,他一点点翻阅,整理,看能不能连成线。
科举可能存在舞弊的问题一发现,他们就对现有相关人做过讨论,所有人里,高峻,胡安居,都属于家世不错,不差钱的主,都是初时才学不显,大考有困难,但很有‘考运’,榜上有名,之后仕途顺畅的人。
很可能是既得利益者。
没有接触到人之前,叶白汀这就是恶性买卖,钱权交易,看完卷宗供状,却好像并不是。高峻,他和仇疑青问过了,胡安居,申姜也问过了,二人风格明显,都是很擅长与人应对,长袖善舞,且有心机之人,有大家族子弟的傲气,也对过往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若说有区别,高峻表现的稍稍的有些攻击性,他很尊敬上官耿元忠,维护上官,或者说,维护官场的潜在规则……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所有人都应该这么走,叶白汀感觉,一旦有机会参与利益集团的操作,高峻会加入,他对路子和利益是维护的,对锦衣卫的查探是反感并拒绝的。
胡安居稍稍有些不一样,他好像游离在这件事之外,申姜走访到的线索里,很多人说他为人不错,做过很多好事,乐于助人,同各圈子交往的也不深,看样子只想自己好好发展,不想卷到别的旋涡里去。
他的闭口不言,展示出的抗拒姿态,似乎不是为了维护这件事,或者觉得这件事是对的,他只是不想被追责,只是想稳住现在。
如果这是既得利益者的普适性特点,每个人可能有些小毛病,但本人实力并不怎么拉垮,可能只是不大擅长文章,那操纵科举舞弊的背后之人就很有意思了,难道不是别人有需求,找到了他,而是他在茫茫学子中观察,考验,选定了某个幸运之人,给了他这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过分精明通透的不要,过分愚蠢不懂事的不要……
不对,这样的话,有个人的存在就感觉很突兀了。
叶白汀指尖滑过纸页上的名字,在‘章佑’两个字上停住。
这个人的性格……绝对说不上傻,却干了很多傻事。他未必不知道自己干的是傻事,不招人待见,但他不在意,因他有家世背影,因这是可以解决的事,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他心里很明白什么人不能惹,什么事不能做,心情不好想发泄,也能挑选合适的人和事,玩的乐此不疲。
他会和申姜闹到当街追逐,是因为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申姜太烦太缠人,锦衣卫又怎么样,不过一个百户,他在外头砸人店面掀人桌椅的事干的多了,能出什么事?
只是没料到,会遇上仇疑青。
“茶都凉了还在喝,想什么呢?”
面前伸出一只大手,拿走了他的茶杯,换了新的茶,声音低沉熟悉,是仇疑青。
“你回来了?”叶白汀看了看外面天色,竟然不知不觉,天色又晚了,他是在桌边坐了多久?
为防对方发难,责自己没好好吃饭,他立刻提起话题:“我只是在想,本案里不一样的地方。”
桌上有他摘出来整理的线索,还有特别的勾画和标注,条理明晰,仇疑青很快就看明白了:“这些走了歪路的,也并不是废物?”
“你看看这个人。”叶白汀指尖落在‘章佑’两个字上,“有家世,有背景,有钱,有人脉关系,因才学不丰,之前一直压着,没参加科考,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不行,今年突然参加,并且信心十足,笃定自己能行……”
如果他没想多,如果真有这种隐藏的‘选人’模式,章佑并不符合标准,他不够低调谦逊,做事也不够圆滑……难道只是因为和耿元忠是亲戚?
那耿元忠的嫌疑,可就非常大了。
仇疑青:“稍后可做重点观察。”
叶白汀记下来,问:“你呢?可有什么收获?”
“抓了几个人,都做过考场巡吏,其中有两个参与了数次科考过程,问题多与‘夹带’有关,更多的还未问出来,”仇疑青指尖点在桌面,“耿元忠名下店铺在近三次科举前后,都有大宗金银往来收入,目前流向仍不清晰,需得继续查,隆丰商行……未查到任何异常,就是普通做生意。”
叶白汀想起昨天问过的话:“考官方面呢?是否确定没有问题?”
仇疑青微微颌首:“批卷官员未发现任何异常,出题考官……至今也没有问题,但细微线索指向,若存在泄题可能,一定是身边之人。”
“贺一鸣呢?”怎么都没动静,是不是太沉得住气了点,“谁在勒索他?”
仇疑青:“我只查到,四个月前,黄康频繁与他公务相撞,需要合作完成,经常见面。”
“所以是黄康……在勒索他?”
“等申姜那边查出黄康的资产确定情况,这个问题便有答案了。”
“嗯……”叶白汀神思回来,看到仇疑青的脸,眨了眨眼,“你突然回来,是寻我有什么事么?”
仇疑青点头:“我打听到消息,本次恩科大考,不日就要放榜,你可愿同我前去?”
放榜?名次要出来了?
春闱结果,由批卷考官打分,排出名次,张榜昭示,但这并不是最终排名,之后天子要择日进行殿试,钦点状元等,才是最终名次,排名可能与之前张榜相仿,也可能个别人突然赶超往前,或突然落后。
春闱大考已经结束,他们破案的截止点争取,是天子殿试,那之前的张榜环节,必定会经历。
不止他们紧张,所有的考生,本案所有的相关人,必也会紧张,紧张之下,必有疏漏。
叶白汀双目灼灼:“我当然愿意同你去!”
这么关键的重要节点,怎么可以不参与!顺利的话,凶手可能会显形!
第187章 放榜&摔死
‘放榜在即’四个字,直接让叶白汀大脑处于兴奋状态,有紧张感的那种兴奋,分析案件的心更强烈了。
他看着手边卷宗,死者黄康的名字,若有所思:“照之前我们推测的大考作弊方试,有可能是夹带,有可能是漏题,也有可能是现场做题,换给别人誊抄,前者太容易被发现,中间难度太高,大规模泄题基本是一抓一个准,现场知道题目,现场做,在经人传递,送给指定的人……考场之中,需得有巡考官是自己人。”
大考之时,所有学子都在自己的小隔间内,整个答题过程内,都不能离开,不能走动,巡考官行为相对自由,且隐蔽,只要事后无人揭发,就会很安全。
“黄康才学得人称颂,考试结果却不如预期,后又补得肥差官职,他是不是就做了这样的交易,当场写出的卷子送给别人了,自己再重写一份来不及?”
四年前的考题,策论占比很大,非常需要花时间细想,既然是帮人家作弊,题目就不可以答的一模一样……这个方法只要找对人,执行上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问题是,黄康已经参加过科举,有了官身,不可能再考第二次,四年前他可以玩这个戏码,去年不行,今年更不行。
叶白汀思索着可能性:“反正也干不了了,以前事勒索,获以银钱……”
“不要忘了一件事,”仇疑青提醒叶白汀,“黄康死前,有人赴约酒局,给他带了他非常喜欢的食物,且一同分享。”
叶白汀顿住,分享食物并不奇怪,怪的是这个举动,传达出的信息。
如果凶手当时早已决定好要杀人,为什么专门给黄康带礼物?这个举动似乎是在表示自己的无害,好像在说:别着急,什么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谈,看,我并不想害你。
这个举动当然是为了放松黄康警惕,但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了,不止四年前,起码到今年,大考之前,黄康都是有用的,且双方联系紧密。
“黄康可能因为我们不知道的谈判资本,”叶白汀眯眼,“或者说,议价权。”
他很可能不止参与了四年前大考舞弊,去年,今年,也有别的方法加入。
仇疑青思索片刻:“……漏题。”
如黄康这种才学极丰,又好财欲之人,只使用一次多可惜?不如反复使用,每次大考都尽些心力。每次大考题目严格保密,近几次都未发生大规模泄题事件,锦衣卫暂时没查到,没查到,就是不存在了么?这个幕后操纵者可以‘选择’学子给予交换机会,那有节制的漏题呢?
比如事先获知题目,并不大范围卖出,而是专门挑选出几个人来交易,为他们定制,放弃大的市场,只挣这几个人的钱,安全有效,还能有额外的利益收支,长线发展……
那作为‘定制文章’的答题人,黄康拥有的议价权就不一般了。
叶白汀沉吟:“那他会做的事,不该是勒索威胁,而是狮子大开口,涨价了。”
可勒索威胁之人不是他,又会是谁?
叶白汀非常认可仇疑青的思考方向,因为这样的话,郁闻章身上发生的事就有了解释,他才学颇丰,所有见过的人都赞叹佩服,他还家境贫寒,阶层很低,没什么地位,各种条件综合下来,简直是合作首选,予他他想要的东西,换取他的答卷,可以是一次,可以是两次,可以是以后的无数次……
可郁闻章并没有答应。
他并不像别的‘平民’那样识相,也没有别人那么盲从,好欺负,可他知道了秘密,不加入,就得死。
“于联海的怀疑不无道理,如果郁闻章在京城的生活圈子只有贺一鸣这一个人,贺一鸣必逃不了干系,除非——郁闻章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跟所有人都没有提起过。”
所以他的生活交往圈子多大,须得仔细确定。
“还有这一个,”叶白汀指着章佑供状,“他跟申姜说,和耿元忠不过是远亲,谁也管不着谁,我觉得很微妙,说的这么清楚明白,是不是他对此次大考的自信,并不自来耿元忠?”
仇疑青低头看了看:“我会着人注意。”
一个点又一个点,案件相关的新思考,说的差不多了,叶白汀就问:“我姐夫那边……是怎么回事?我能问么?”
仇疑青看了眼窗外天色,神情略有放松:“猜猜看?”
叶白汀斟酌着他的表情,这男人故意端着时,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他又不会只看面前人脸色,心里快速将事情过了一遍:“你该不会……想让他演一个三方间谍吧?”
比如打入敌方内部,让敌方以为他是可用之人,发展成下线,其实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和他们离心,目的是获取敌方信息,最终捣毁敌方集团。他初初过去,未必能摸得到核心信息,双方会有一个互相‘考察’的阶段,为了行事便利,他甚至可以适当卖一些锦衣卫的信息,取信敌方。
贺一鸣和隆丰商行丝丝缕缕的关系,至今仍然站在最后,没有露头的三皇子,商行可能想要打通的商路,往西,域外,明显用得到拥有马帮的姐夫。
再想想昨夜遇到的两个黑衣人,姐夫和第一个旁若无人的打架,就是信息点,那就是双方在‘试探’,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不知道,看看能不能坐下来谈谈的局!
这才不是什么计划,这是已经开始了的行动!
仇疑青唇角微扬:“不是很聪明?”
叶白汀:……
反正你们都商量好了,活儿都干了,我还能说什么!
姐夫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域外不知道走了多少遭,历过多少凶险,都平安走过来了,处事能力是没得说的,叶白汀不担心他办事疏漏,只担心一点:“会不会很危险?”
姐姐和双胞胎可都在京城呢,竹枝楼那么大的招牌,外边人一查就能查到,这种把家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事,对方可能会觉得是个把柄,必要时能抓成筹码……
仇疑青茶盏放在桌上:“不是还有我?”
叶白汀抬头,看到了仇疑青的眼睛。
如剑锋锐,如星敛芒,藏锋时震慑四方,出鞘便是大杀之器,这个男人的自信,来自于他的心机谋略,也来自他披荆斩棘,守护一切的能力!
“京城,可是我锦衣卫的地盘——”仇疑青慢条斯理,“想动我手里的人,都得问过我。”
叶白汀稳不住了,这男人太帅了!这么帅的人是他男朋友!
他直接倾身过去,隔着桌子,亲吻了仇疑青的鼻尖。
“指挥使好厉害,帅的人腿软!”
小仵作眼睛太亮,仇疑青也没绷住,把人搂住,狠狠亲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道:“外面还有事,我真的很忙,不许勾我。”
叶白汀微笑着看他,没说话。
仇疑青:“还有,此间只有你我,不必称呼指挥使。”
叶白汀看到他耳根有些红,手里不老实的绕着他的衣角:“那叫你什么?”
仇疑青眼神很深:“不是很聪明?自己想。”
叶白汀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那句青哥哥了,但那是大杀招,怎么可能随便叫?
他很快肃正了脸,推人去干活:“外面还有很多事,都需要指挥使亲自忙,你快点,别耽搁了。”
仇疑青:……
诏狱第一仵作 第2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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