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元忠此前没见过他,倒是听别人说过,北镇抚司有个技术极佳的仵作,验尸验骨不在话下,还有一套特殊的刀刃工具,可剖尸取人器官验查,事后重新缝回,外人根本看不出异样,甚至可以在死人骨头上捏脸画像,追找身份,好像真的可以让死者说话……
还和指挥使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为了这个案子,耿元忠专门让人打听过,这二人在外面倒是看不出什么猫匿,可他不信。少年这么乖巧,长得也俊俏,仇疑青这个年纪,可是火力最旺的时候,不喜欢姑娘,可不就好这一口?
但他喜欢,人少年真喜欢?叶家家风清正,这叶白汀生来就是个娇少爷,被人疼着宠着长大的,会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于是叶白汀的话,在耿元忠眼里,就有了别样的意思。
比如羡慕他可以赚钱,比如佩服他的本事,比如隐在话里的想要结识攀附的小心思……他觉得,叶白汀就是在夸他,真心实意的夸。
耿元忠这个人没别的缺点,就有喜欢被吹捧,享受到哪里都是‘人上人’的氛围,被温和俊俏的少年这么夸,这么崇拜,多少有点飘:“这‘雨天卖伞,晴天卖扇’的道理,人人都懂,却未必会用,比如这珍玩字画,就摆在架子上,四时八节,都一个样,你说物以稀为贵,死人用过的总比活人用过的价值高,其实也未必,东西都是要为人服务的,人什么时候需要,它就贵,不需要了,它自也该降降价,等待下一回行市……小公子看来也是个懂行的,若也想入此行,该要找个好师父。”
“师父领进门,修行也是要靠自己的,”叶白汀眼底笑出软软卧蚕,看起来更乖了,“不过您刚刚说的话,我倒是听懂了,这‘需求’二字,才是商家立身之本,须得嗅觉敏锐,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是么?”
耿元忠喜欢别人拍马屁,但不喜欢拍的太直白,少年有点自己心气,他反而更满意,姿态也更端着了:“不错,正是‘需求’。不过真正的聪明人,除了要发现‘需求’,还要懂得创造‘需求’,引领‘需求’,方才能得大道。”
叶白汀:“就像每次科举前后,耿大人铺子里的古玩字画……都会涨价?”
耿元忠陡然眯眼,久久未语。
叶白汀:“耿大人倒是很会做考生们的生意,不像我们指挥使,忠心为圣上办差,为大昭效死,全然不懂什么‘做人留一线,以和为贵’的买卖道理。”
耿元忠:……
他刚才怎么觉得这牙尖嘴利的小子,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少爷的!
“春日天燥,一不注意就会心火旺,正是养生当季,大人尝尝这春茶,回味生津,着实不错。”高峻微微笑着,提壶给耿元忠添茶,不动声色的把场面揭了过去。
他算是看懂了,这小少爷浑身带着刺呢。耿元忠为人办事没出过差错,一点喜欢被吹捧的小脾性,并不影响其它,哪怕特别飘时,说话也收敛着呢,并不会露太多底,这小少爷就厉害了,明明双方站在对立面,他能迅速瓦解别人对他的敌意,引导话题方向,在别人最自得自满的时候,重重一击——讽刺了别人,给自家指挥使报了被内涵之仇,不可谓不聪明。
仇疑青则看的更清楚,叶白汀牙尖嘴利,把别人的阴阳怪气踢回去不说,还顺便试探了对方所谓的‘生意门路’,耿元忠护的再严实,难免也露出一两分,这科考生意,钱财往来方向……竟同这些死物有关。
他怎么知道的?申姜送回去的新信息卷宗?就早上这点功夫?
叶白汀此番试探,不显山不露水,别人察觉不到的时候,他就引着别人往下说,别人明显到底线,有所保留了,他就立刻打脸反转,时机拿捏的那叫一个精准,用这种方式试探科考之事,对方还很大可能不会察觉,认为他只是在为自己上司讨回公道,单纯就是骂人而已。
耿元忠垂眸饮茶,没什么表情,也不再说话,可从他紧绷的肢体语言,整个人的气氛,看的出来,他的反思和紧张,比愤怒更多。
他应该是在仔细回想,刚刚有没有说错什么话,有没有无形之中漏了什么东西?
叶白汀知道此刻追着问没什么意义,对方一定会打哈哈,各种口水话糊弄,低效率还浪费时间,便转向高峻:“听说高大人四年前大考,一鸣惊人,让所有人叹为观止。”
高峻端着笑意,不动声色:“都是运气,我这人从小到大没什么出息,就是运气还不错,胎投的好,家人关爱,亲朋照顾,考运也极好,我还以为我得多考几回呢,家人也说不着急,男儿多少岁立世都不算晚,谁知运气这么好,刚好前些日才做过背过的题,考卷上正好有呢?家人为这事,差点给菩萨修了个金身还愿。”
叶白汀仔细听着他的话,心内思考不断:“一月前百佛寺的斋饭,你曾中间离席,去做了什么?”
高峻就笑:“瞧小公子这话问的,人有三急,我离席,还能做什么?”
他一边笑,还一边视线非常有暗意的,滑过仇疑青:“除了你们北镇抚司,别处对这些事,其实是不那么严格的。”
这种事都想不到,还要问,想必锦衣卫纪律严苛到,连尿都不让人撒,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办差,肯定很难受吧?
叶白汀仿若不察,转向耿元忠:“耿大人到的最晚,为什么?”
耿元忠方才吃了亏,干脆也不理他,而是转向仇疑青:“你们锦衣卫聚会,指挥使会第一个到?”
反问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仇疑青:“你可认识死者,可知当天是怎么回事?”
“不认识,不知道,”有高峻刚刚那一打岔,加上还不错的心态自我调节能力,耿元忠很快恢复平时最舒适的风格,还隐隐带上了攻击性,“天底下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本官哪能谁都认识,什么都知道,凑巧路过而已,官府查过,普通人理解,大家都有自己的前程要奔,日子要过,没谁那么闲,非得揪着不放。”
仇疑青仿佛不知道自己再次被阴阳怪气,端的比对方还要稳:“去年你是考官,郁闻章是考生,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耿元忠微眯着眼,似在嘲笑这问题有多天真:“指挥使知道一届科考,学子几何?京城地价都要小涨一波,好地段的房子想租都租不着,这么多人,别说本官,便是过目不忘的天才,也不可能个个认清。”
仇疑青:“不认识,为何事后会烧毁郁闻章投递到府上的文章?”
耿元忠端茶的手顿住:“你怎知我府上有他的文章?”
仇疑青目光淡淡,什么都没说,态度很明显,等待对方的解释。
耿元忠只顿了那一下,又是端的稳重:“我身为主考官,几乎所有有志学子,都会到我府投递文章,有何不对?”
这话没问题,每届主考官都会应对这样的事,学子们投递过来的文章一筐一筐的收,很多可能都来不及看,就被下人抬到灶房烧了,耿元忠有郁闻章写的东西,并不奇怪,事后烧毁也不奇怪,怪的是他的态度,心里没鬼,是不会第一反应‘你怎么知道’的,而且是——答案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所以,耿元忠知道郁闻章这个人,甚至他的经历。
仇疑青和叶白汀一样,没有一下子把人逼得太狠,转而提起其它:“郁闻章不认识,黄康,你总该认识吧?三个月前,他死的那日,你们几位,也在那个酒楼聚宴饮酒。”
耿元忠眼梢瞥向高峻:“普通的年前小聚而已,不过指挥使见问,高大人,你来说说吧。”
“是。”
高峻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肃容道:“三个月前的饭局,是年终小聚,也是来往应酬,席间有耿大人,耿大人家的晚辈章佑,刑部官员贺一鸣,翰林医院庶吉士胡安居,以及下官本人,席间酒酣意畅,气氛融融。正是年节将至,大家都一样,应酬的应酬,来往的来往,酒楼客人很多,四处声音嘈杂,我们并不知当日还有谁在那里吃饭,也无暇它顾,黄康大人之事,我们也很遗憾,有心助锦衣卫破案,奈何什么都不知道啊。”
叶白汀:“你们所有人,中间都曾离席过?”
高峻:“那顿饭吃了很久,这人有三急……总是难免的,不过要说趁机行凶杀人,是不是有些离谱?大家都喝了酒,走路都不稳当,哪来的力气干这种事?”
叶白汀不动声色:“那日菜色如何?”
“这个也要问啊……”高峻一怔,似乎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看向耿元忠。
耿元忠哼了一声:“答他。”
无非是些扰乱神思的小技巧,怕什么。
“有酿鸭子,素三鲜,西湖醋鱼,野菌鸡汤……”高峻是想好好答来着,无奈过去这么久,菜色那么多,哪可能记得住,“大都是酒楼的招牌菜,掌柜伙计照着人数给配的,记的不大清楚。”
叶白汀:“席间可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你们聚宴,总不会什么都不做,酒令,射覆,过七,都可以。”
高峻想了想,道:“算是有?那日有道挺特别的点心,叫海棠红,味道香甜,十分可口,吃完嘴会染上红色,我们拿它做罚,玩了几趟游戏……还挺有趣。”
第184章 是我姐夫不是你姐夫
这天申姜天不亮就起来了,不但自己起来,还拽上了于联海,一大早就拽着人出去,随他一起办差。
先是各种地方跑,排查走访案件信息,问询更多细节,确定案件相关人有无隐藏的关系,两次事件前后的时间线,之前没注意到的,现在有问题的,全部都要问,等太阳终于升起悬空,不止早起的人出来活动了,他就开始找嫌疑人问供。
及至午前,已经问过胡安居了。
胡安居相当配合,整个问话过程比较和谐,问什么答什么,脸上始终保持微笑,好像这是一件普通的配合小事,就算真有什么事,也跟他没关系,不必紧张,也不必在意。
人走后,申姜看着于联海,问他:“怎么样,有想起什么东西么?”
于联海:……
这一早起来,跟着这么跑一通,腿都要跑细了,除了累就是累,还能有什么别的?
你要非觉得我有问题,要玩这‘杀鸡儆猴’的戏码,好不好别叫我离那么远,什么都听不到?吓唬的着我吗!
申姜见于联海不怎么活泼的样子,摸了摸下巴,也是,胡安居太圆滑,看起来什么都说了,其实什么都没说,所有准确给出的信息,都是锦衣卫能查到的东西,你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他和一般的官不一样,是做了些实事的,也不吝帮助别人,有点悲悯心肠的意思,你说他是个好东西吧,从这滴水不漏的话里,猜也能猜到,这位大概率是科举舞弊的既得利益者,里头绝对有事。
申姜对比手里消息和过往线索,很容易得到结论——胡安居在本案并不无辜。
他有野心,追逐着想要的东西,也享受现在的位置,他不想有麻烦,不想被追责,想要稳住现在,所以在非常用心的经营,每个细节都小心处理,不给自己惹祸,也不牵连其他人。
申姜问着话,都有些佩服了,你说你有这本事,干什么清贵翰林,熬这虚的资历,你直接派官去外地,处理那堆错综复杂的人际来往,政务推行,得几个上佳考绩,没准升官快多了。
“起来,咱接着走。”
“还走啊……”于联海颤巍巍站着,觉得腿肚子转筋,“这都快中午了,申百户就不歇个脚,吃点东西?”
申姜不但不累,还精神奕奕,鄙视的看着于联海:“早上不是吃过饭了?”
于联海:……
早上吃了,中午也得吃,晚上也要吃啊!他们锦衣卫是要修仙么,光干活不吃饭!
申姜拎起于联海后脖领,露出森森白牙:“这才哪到哪,于兄弟今儿个要跟我一天呢,可得好好保重自己,别厥过去……除非想起了点别的东西,可以例外。”
于联海眼皮颤动:“哪有什么别的东西,我知道的,不早都说了?”
“呵。”
申姜冷笑一声,松开他的领子,好心的替他顺了顺衣褶:“那接下来,你可要好好享受,别掉队哦。”
于联海:……
接下来重复以上过程,调查走访,确定与案子有关的更多细节,别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问,很多问题甚至反复问了许多人,申姜也不嫌累。
眼看日头越来越高,于联海再一次小声提议:“午饭……”
申姜亮出白牙:“章佑不是还没问?”
于联海看到对方更加跃跃欲试的表情,喉头抖了抖,声音有些涩:“你知不知道他的脾气?”
就这么去问,对方怎么可能配合,不怕吃亏么?
“我锦衣卫面前,还有人敢谈脾气?”申姜捏了捏拳,“今儿个就叫你见识见识!”
于联海眼珠子转了转,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讷讷道:“配不配合还是小事,只怕别人有意为难……申百户还是小心些吧。”
申姜一瞪眼:“就这点胆子,怪不得总被人欺负!”
案子大有什么要紧,难办有什么要紧,后头有指挥使顶着呢,就算一不小心闹出点动静,有了点疏漏,指挥使也不能叫外人打他罚他,怕个屁!不敢干事,怕麻烦,什么时候能当上千户!
申姜催着于联海后快走,很快找到了章佑,亮出锦衣卫的小牌牌,准备问话。
章佑好像刚起床没多久,很不满意被打扰,睨着眼角看申姜:“哟,北镇抚司这是没人了,叫你一个百户来问我话?”
申姜早就知道这是位纨绔公子哥,以前街上还碰见过,家世好,人傲气,也不傻,就是心思不用在正道上,听听这话,这不明摆着知道别人会来问话,还早就准备好了?
玩脾气是不是?
“要不是章公子起床太晚,司里小旗都派出去了,您这宝地,都用不着我这个百户。”申姜一点都不客气,懒洋洋往正位一坐。
这话这行为,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大字:你不配。
“说说吧,一个月前的郁闻章百佛寺坠亡,三个月前的黄康闹市酒楼坠亡,你都在哪儿,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死者死时,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章佑:……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升不了官么?只会玩这些嘴皮子活儿,到处得罪人,不抬头往上看,这辈子算是走到头了。”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中不了进士么?就因为你连这点嘴皮子活都不会,不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申姜翘着腿,一点没急,嘴架功夫早就被少爷练出来了,“你这辈子,怕难有寸进了。”
章佑额角青筋直跳:“你知道屁,我马上就会高中——”
“马上?”申姜微敛的眸底聚起精光,“你怎么知道,放榜了?”
诏狱第一仵作 第2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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