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也可以并案处理了,人命,加上户部库银的漏洞,细节多而全,哪怕还未摸到全部真相,也足够对去年的案子提出来重查,皇上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有了这道圣旨。
叶白汀想了想,又问:“可圣旨上说,如果案子没问题,你要受鞭刑……是皇上严令?”
仇疑青:“不,是我自己要求的。”
叶白汀:……
见小仵作全无声响,像吓着了似的,仇疑青眼梢微抬:“堵别人嘴的东西,你也信?”
叶白汀:“你就不担心?”
“为何要担心?”仇疑青道,“是不信你,还是不信我自己?”
管修竹尸身检验的疑点,碎尸的出现,案发地点的重叠,赈灾银的下落……桩桩件件,怎么可能没问题?要是连这个都怕,担心查不出,他这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要做了。
叶白汀:“这般高调,不怕打草惊蛇?”
仇疑青挑眉:“你觉得会?”
那肯定会啊!圣旨都下了,怎么看怎么都像把巴掌甩在别人脸上,别人怎么可能不关注?可又想了想,叶白汀明白了:“指挥使要的,就是打草惊蛇吧?”
本来敌就不动,暗挫挫在草丛里偷看呢,锦衣卫再不动,是比谁更能忍么?你越不给机会,别人不越不会错?越是忙乱,就越容易丢三落四,左右不及,他们现在真正要做的是,要搅乱这一湖水,顺便眼明心亮,在这趟浑水里摸到鱼!
“所以接下来,该是我们各凭本事,四方角逐了?”
少年眉眼狡黠,落着太阳的灿光,看起来精神奕奕,又跃跃欲试。
仇疑青颌首:“嗯。”
“那你只派了副将过去行部交接卷宗,并不是不重视,是猜到了,如果有真正可疑的东西,去年就全部藏起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是。”
“那我们接下来可得好好防备了,”叶白汀眯了眼梢,“他们会盯着我们所有的行动,我们到手的线索,他们也会去查,我们想要的证据,他们可能会毁掉,我们想要的证人,他们可能会策反,甚至会拉别人下水帮忙……”
仇疑青看着少年:“怕不怕?”
叶白汀灿然一笑:“难道不是该他们害怕咱们?北镇抚司有你,有我,怎会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仇疑青指尖一动,声音揉进了春风一般,很有些暖意:“那你可要好好表现。”
“谨遵指挥使令!”叶白汀瞬间就想到了实施方向,“有些时候,别人精神高度紧绷,反而更容易试探出结果,比如孟南星的死,只要我们不漏消息,户部就不知道,问话时多多留意,谁知道他出了事,谁就最可疑,假装不知道的,也会有不同的暴露反应……”
仇疑青:“放心,我已吩咐下去,信息不会泄露。”
早在申姜找到他,转述叶白汀让带的话后,他就知道了叶白汀打算做什么。
“那还有刚才的事……”
叶白汀把贺一鸣到这里,打着什么心思,他是怎么应对的,一一讲说清楚,请仇疑青部署盯人,许有收获……说了半天,只他在说,仇疑青的话一直都很少,只是偶尔点个头,应一声,到最后干脆就没了话,只等他一个人说。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发现对方一直在看他,赶紧低下头,检查了下自己的着装,坐姿:“看什么?”哪里有问题吗?
“茶不错。”
仇疑青却起了身,抄起桌上的绣春刀,转身离开:“还有事,晚点再找你喝。”
风一样的来,风一样的去,除了空了的茶盏,什么都没留下。
叶白汀都没来得及留人,怔怔看着空了的茶盏,有些不懂仇疑青回来的意思,圣旨叫人送回来就可以,贺一鸣的到来,仇疑青并不知道,且他自己就可以解决,没必要非得回来一趟,这男人千辛万苦的在外面操劳,休息的空闲都没有,还要回来同他喝这一盏茶……
为什么?难不成只是想见他一面?
见一面啊。
叶白汀单手捂了脸,没有人看到,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不过预想中的麻烦很快就来了。
第二日下午,叶白汀在仵作房做更细致的线索整理时,牛大勇突然来了,说申姜那里遇到了些麻烦,就在附近,请他过去一趟。
叶白汀晃了晃手腕上的小铃铛:“我能出去?”
是申姜脑子不清楚,还是牛大勇跟着学傻了?
牛大勇看了看四周,悄悄凑过来,低声道:“少爷尽管去,我来掩护,反正……别人也不知道。”
他还偷偷撸起了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铃铛,示意少爷——你看,我都准备好了。
叶白汀一怔:“你这个……和我的不一样吧?”
个头太大了,声音也瓮瓮的,一点都不脆。
“这您放心,保管有用,”牛大勇又道,“我们头儿说了,一定不让您涉险,专门要了只小队,一路护送您的安全。”
“行吧。”
叶白汀闷头工作了很长时间,眼睛都有点花了,只要不出问题,出去遛一遛也好,他脱下了罩衣手套,出来披了件大氅,尽量把脸都挡上点,跟着牛大勇往外走。
走到一半,狗子要跟,他都没让,按规矩他是不能出门的,被逮着了可怎么办?就他这身量,一个人目标就够明显的了,再加上那么大的狗将军,别人就是装瞎放水,他们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
最后是一通全身按摩服务,换来了狗子的乖巧,谁知叶白汀自己不争气,养了几个月,身体不像在牢里时那么虚弱,不需要扶着墙走了,可也是普通人,不会武功,平衡力没有那么好的一般人,踩到滑溜溜的冰,是会下意识前扑滑倒的啊!
他一路避着人走的,这一扑,也没扑到守卫身上,但扶了墙……正好和一个守护撞了个对脸。
他动作还特别大,手上小铃铛响的还特别厉害。
叶白汀:……
申百户,你自己在外头努力吧,少爷怕是帮不了你了。
谁知这守卫突然打了个喷嚏,冲着墙那边,好像没看到他一样。
牛大勇赶紧朝他使眼色,快点啊少爷,还等什么呢,就现在,往外冲啊!
叶白汀:……
你们放的这都不是水了,是汪洋大海啊!
锦衣卫规矩森严,没有上头吩咐,绝不会做这样的事,难道是仇疑青……他摇了摇头,没时间多想,赶紧往前走,带着那一队守卫,去找了申姜。
地方还真的不太远,就在北镇抚司大门往右拐,走路不到两刻钟的位置,有一家医馆,医馆大夫曾经给孟南星看过病,算是申姜之前找到的重要证人,但现在呢,证人反口了,不但问不到新的信息,且之前说的所有,也都不认了。
看到少爷,申姜一脸委屈:“少爷你看!我前两天才问过他的话,他说认识孟南星,这两年孟南星身体不舒服都是找他看的,还说年前也见过一趟,孟南星当时还掉了东西,但当时他和孟南星都没发现,看到时,孟南星已经走了,回老家丁忧,他就想着等过完年,想个办法把东西带给孟南星,可我今天又来,他就不认了!说不认识孟南星,没给他看过病,也没他落下的东西! ”
申姜越说越气,瞪着老大夫:“锦衣卫都敢骗,不怕拉到外头上刑么!”
老大夫还真不怕,眼皮耷拉着,脸上沟壑丛生:“锦衣卫若要草菅人命,悉听尊便。”
他还十分配合的,伸出了双手。
申姜气的差点跳脚:“老子是那样的人么!我们北镇抚司有规矩的,哪能随便打打杀杀! ”
他在这问不出话,有规矩管着,又拿不了人,可不就委屈了,想着距离挺近,就把少爷给请过来了,看能不能帮点忙。
“上次问话的时候,为什么没把东西带走?”叶白汀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老大夫,还有四下环境。
“那不是忙么,”申姜挠了挠后脑勺,“外头排着队要问话的还有好几个,手下都派出去了,就我一个人,这老头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不知道东西收到哪里去了,说得找一找,我就让他先找着,回头再来取,谁知回来了他就不认了!”
叶白汀点点头,观察过房间,又走到门外:“这是他家?”
申姜:“是。”
今日阳光挺好,风也没那么大,大夫的院子里放最多的,能是什么,当然是用木支架,竹篾浅筐晒着的药材。
叶白汀只沉吟了片刻,便道:“去搜他的药材,第二排,第三个。”
老大夫脸色骤变。
申姜一看就知道不对,立刻跑过去搜,大手在药材里扒拉了扒拉,很快找到了东西:“还真有!”
少爷真是神了!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叶白汀下巴微抬:“这个院子的位置临街,有声音第一时间就能听到,知你要来,他不想说实话,不想给东西,当然要藏,可他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时间上来不及,又不能藏在容易被发现的位置……最顺手,离得最近,最隐蔽,也是他第一时间最能想得到的,就是这些药材。”
“还有他的身上,有很明显的药材味道,手指上沾有药叶残片,便是不知道药材叫什么名字,一对比颜色特征,不也就知道了?”
叶白汀看着申姜,一脸‘就这,还用想,还用的得着请外援’的睥眼花。
申姜……申姜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吹彩虹屁:“少爷真厉害!”
叶白汀:“你但凡再细心一些,都用不着我。”
说完申姜,他又转向老大夫:“东西这次不用找,还有时间藏起来,您显是早就找到,且准备好了,等着申百户来取,为何突然不配合了?可是有人为难你了?利诱——还是威胁?”
老大夫这下视线没躲,看向叶白汀,似乎在震惊这个少年的聪慧。
叶白汀又道:“不管威胁还是利诱,别人来的时间肯定很短,因为你不会在做决定上犹豫太久,可你还没来得及把东西处理掉,申百户就来了,你只能把东西暂时藏起来,是么?别人找你,是刚刚发生的事?还是——一个时辰以内?半个时辰?”
他观察着老者的表情:“那就好办了,我们只需要根据时间线搜检排查,很快能找到这个人是谁,老先生,您可要想好,您只是同我们说些实话,助我们办事,我们也不会对外言说你的存在,如无必要,甚至不会再来第二次,更不需要您上堂,但您若不配合,我们找不到想要的线索,只能顺着时间线,寻找刚刚来过不久,找过你的人,那些人如若知道自己暴露了……您觉得您的日子,会太平么?”
老大夫闭了闭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我之所言,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只是线索信息不足,我们的工作决定,必定得这么排查,”叶白汀沉声道,“医者仁心,济世救人,我们北镇抚司每一个人都很尊重,也会尽量保护,申百户可承诺,此间所有发生的事,不会有多的人知道,您可能行个方便,为逝者鸣冤,抚生者心魂?”
见老大夫表情挣扎,似有所动,叶白汀又道:“而且找你的人,应该只是提醒你好好说话,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大约不知道,你这里有东西?”
第111章 我说,踹门
叶白汀一边和老大夫说话,一边不着痕迹地,朝申姜使了个眼色。
申姜收到,立刻拍胸脯:“没错,我保证!今日此间之事,只你我三人知晓,出得门去,断不会入他人的耳!”
近日排查任务多,大家都忙,他的手下全派出去了,身边只跟了一两个用来跑腿传话,护送少爷过来的那队锦衣卫到门口就停了,一来把守院子,二来警戒周围,现在这个房间里除了老大夫少爷和他,并没有别人。
“个中关窍少爷都跟你说清楚了,该紧张的该提防的到底是什么,你心里都明白,我们也不会欺负你,你还怕什么?”见老大夫还没说话,不知是不是吓懵了,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申姜想了想,又道,“这样,我再给你个牌子,总该放心了吧?”
他拿出来的是锦衣卫的签牌,跟身份铭牌不同,却也写了名字,有北镇抚司的压花,锦衣卫在外办事时,偶尔来不及,会放出去做凭证使用。
申姜点着那块木质小牌子:“话都是空话,别人可能诚信,也可能背义,东西总不会错吧?此乃指挥使亲发,别说锦衣卫上下,就是指挥使本人来了,都不会不认,倘若这件事给你造成任何麻烦,你拿着它去北镇抚司,要是有人敢不理你,你尽可踹门骂街,指挥使到时候罚的绝对是我们,不是你!”
说完,他又用鼻子哼了哼:“也就你是个大夫,年纪又大了,济世救民有功德,少爷方才发了话,我们得尊重,换了别人,断不会有这待遇,听懂了么?”
老大夫看看叶白汀,看看申姜,再看看塞到手里的牌子,别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再……
他缓缓叹了口气,终于说了:“这位少爷说的不错,就在小半个时辰前,有几个人敲了我家门,同我说了些话……都是生脸,我不认识,可看神态动作,就知道是练家子,手上沾过血的,我不敢得罪,他们好像知道之前这位申百户找过我,威胁我不要乱说话,可他们并不知道我这里有东西。”
申姜点了点头:“放心,这东西就当是我们在外头捡的,你也没见过。”
叶白汀也道:“对方既然只是警告,并没有其他行为,大约也是认定,你所涉之事并不严重,你可放心,锦衣卫心中有数。”
诏狱第一仵作 第1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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