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何方宁点头,“找不见世子时,就派人去问过了,他的妻子李氏说他并没有回家,行踪不知。”
也正是这时候,外边突然来了一个穿黑色衣服的锦衣卫,附到仇疑青耳边,说了句话。
仇疑青眸色立刻变得深邃:“不必找了,这个娄凯,死了。”
“死了?”申姜嗤了一声,一个两个不靠谱的玩意儿,别那鲁王世子也死了吧!
既然出了命案,这事就小不了,三人立刻转身,准备出发。
经过长廊拐角时,叶白汀注意到月亮门边,有一颗小脑袋,圆圆的眼睛,肉乎乎的小脸,身上衣着很贵气……是府里的小少爷吗?叫朱珀?
也就一眼的工夫,小男孩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少女,捂着小男孩的嘴把他拎走,小男孩乖乖的,抱着她的腿不说话,少女摸摸他的头,还瞪了叶白汀一眼,举了举手里的鞭子以示威胁,似乎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叶白汀:……
小姑娘是挺凶的,叫朱玥来着?
……
叶白汀三人赶到现场,发现这个案发地点有些微妙,就在昨日办堂会的园子旁边。
按理发现鲁王世子失踪,搜查事宜应该就从这园子入手,附近范围应该是最先排查搜索,可不知怎么的,就是忽略了这个小院子,可能是这个小院子太小,隐于诸多房舍之中,很容易把它看成是谁家偏院,生生漏了。
这其实是一个独门独院,推门进去,就是个天井,四四方方,种着一株老梅,两边有抄手游廊,看起来朴素干净,摆设不多,放的规规矩矩,一眼看过来就觉得少了点人气,应该是有人定期打扫,但没有人常住。
申姜走在最前面,推开了房门——
“豁!好冲的味儿!”申姜左手捂鼻子,右手扇袖子,声音瓮瓮的,“这是搬了几个胭脂铺子过来?”
味道实在太顶,申姜有点受不住:“少爷你等一下,我先进去看一眼!”
叶白汀:……
他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仇疑青,可真是个傻大个,说你什么好呢,你直属领导就站在这里呢,你叫我等一下?
好在仇疑青并没有在意,还拉他往后退了两步。
是世间好领导了!
申姜进到房间,主要是确认门窗情况,有没有什么特殊痕迹,没有发现异常,干脆就把窗子都打开了,散散味,不然这屋子谁都受不了。
“行了进来吧!”
叶白汀和仇疑青一起走进房间,脂粉味的确很重,和申姜形容的一样,像把整个脂粉铺子搬了来似的,可这味道不单单是脂粉味,还混着特殊的香料气息——
不是清新淡雅,也不是高贵婀娜,这个香料的味道……麝香?
麝香之味,熟悉的都懂,极致之处有两个方向,要么是极干净,几乎圣洁的那种干净,要么就是极脏,混杂着兽感,类似某种动物撒泡尿的那种脏感,如果调香之人手艺精湛,完全可以调出那种看似极为圣洁,又极为引诱挑逗的感觉。
三足香鼎就在屋角,香已燃尽,气氛平息,那份极致的躁动和挑逗,已悄然无声。
再一看房间,整个都是深深浅浅的红,绯色,或者粉色,不是那种十分正统的,婚庆场面喜欢的大红,这些深深浅浅的红配合着飘荡柔软的浅纱布料,显的有几分轻浮,窗子打开,风一吹,满目都是荡起的,如海藻一般的红绸,若是换了别的时候,一定能让人遐想连篇。
然而此刻,房间内最震撼的,是吊在正中间的一个人。
绳子穿过房梁垂下来,正确的说也不是平时会看到的绳子,这是用很多根红绸捻拧起来,用特殊手法编绑,承重力一看就很强悍的布团绳,绳子下面坠着一个男人,背朝天,面朝下,手脚皆被绑缚在身后,双手双脚后吊绑缚之地,就是房梁上布团绳绑系的地方。
男人身上没穿衣服,只在头顶,蒙了件带血的袍子。
再看地上,有一滩血迹,以及……面积略大的溺液。
“这怕不是……驷马倒攒蹄!”申姜认出了这种特殊的绑系之法,“这哥们死的可真是别开生面!”
首先就是这姿势,他接过的案子里,前所未见,除了刑房那边,他就没见过还有玩这个的!
所谓驷马倒攒蹄,就是双手双脚反绑在后面,然后用绳子吊起来,看这死者的样子,绑的没那么粗鲁,绳子从颈间绕了一圈,胳膊甚至胸前也绕了一圈,大腿也绕了两圈,帮忙承些力,可再能减轻压力,这也是把人倒吊起来啊,怎么可能会舒服!
其次就是绑在死者身上的绳子,一看就讲究,皮子挽的,还有花纹,绕了那么多圈,竟也不像五花大绑,还非常有艺术性,手法利落又漂亮,胸前绳索交叉的地方甚至相当对称,手背上的结打得也很漂亮,还系了个蝴蝶结!
最后就是死者的死相,就他这个外行都能看出来,眼球血管爆裂,这明显就是吊起来太久,呼吸都不畅了!还有蓝汪汪的皮肤,啧啧,这没扮上都像唱大戏了!
申姜差点举手喊这题我会:“少爷,死者是不是死于窒息!”
不等叶白汀回答,他就看到了更刺激的:“豁!这个厉害了——少爷快看,”他指着死者下边重要器官的位置,“他是不是被割掉了?”
他刚刚进屋就看到了地上的血渍,还有那滩已经上冻了的溺液,他以为是玩的过火了,没想到东西都叫人割了?
“嘶……玩的真够野啊。”
所有申姜看到的东西,叶白汀和仇疑青当然也看到了,仔细观察过现场,清晰记录之后,他从荷包里掏出手套,戴上:“卸尸吧。”
“好嘞——”
申姜立刻招呼上两个人,把尸体卸下来。
叶白汀立刻进行现场第一次粗检:“角膜轻度浑浊,尸斑呈坠积期特点,死者死亡时间在六个时辰内。”
死者身上最显眼的就是象征男性的隐私器官被割掉了,叶白汀仔细看了看:“切口平滑,未见顿挫反复,应该是一刀割下,创口皮下出血严重,可见血肿,哆开明显,有凝血现象,这是生前伤。”
申姜倒抽了口凉气:“……活生生的被割下来啊,这得多疼?”他看了眼刚刚死者被吊起来的位置,有件事就很好奇了,“凶手什么时候下的手?吊起来,还是没吊起来?”
仇疑青观察入微,指着死者手背上的绳子:“此处绳结打的很巧妙,只要不扣死,便可自行控制高低。 ”
申姜仔细研究了研究,看懂了:“还真是,那就是吊着割,反而更轻松省力了?高度可以自行调节,也不用仰着头踮着脚艰难去够。”
仇疑青颌首:“没错。”
申姜还是啧了两声:“那这凶手也是够狠啊,得是多大的仇,才至于这样?”
叶白汀一边手上忙,脑子也没闲着:“本案我们要寻到凶手,很有可能是女人。”
申姜:“啊?虽然这气氛的确暧昧,也不一定是女人吧?”
他就见过伪装成别人作案的案子,就这几眼,娇少爷这回是不是有些武断了?
“我说的是,很有可能,而非绝对,”叶白汀解释道,“一般对性别相同的人,我们会有同理心,再深的仇恨,都会下意识避过这些地方,比如目标是女性群体的连环凶杀案,如果有女性隐私部位被攻击,被毁灭,被割走的情况,凶手九成九是男性,女性凶手杀害女性死者,一定不会攻击这些器官,反之,男性群体也类似,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有多大的仇恨,杀人时也大半不会割掉他的生殖器,若凶手是有特殊动机的女性,就不一定了。”
申姜瞬间想起了上一个案子,周平也是这样干的:“所以你上一回,根本就没有考虑女性嫌疑人是么?”
叶白汀点了点头:“但做出这种行为,一定是凶手对死者怀有非常有强烈的恨意,这一点不会变……所以东西呢?死者被割走的那个,有谁看到了么?”
申姜没看到,于是扬高了嗓门,问正在四下记录现场的人:“死者被割掉的玩意呢?有人瞧见没?”
所有人都摇头,说没有。
申姜后知后觉的皱眉:“难道老子找别的线索,排查别的还不够,还得找这玩意儿?”
叶白汀友善提醒:“是的呢,申百户。”
申姜:……
叶白汀按了按死者肩膀,手臂,感受内里反馈:“死者肱骨有多处撕裂伤,脱臼明显,身体向后弯折部分——肌腱断裂,这个程度,定是被吊了许久,眼底血肿清晰明显,大概率会伴有脑出血。死者后背,大腿等裸露部位有很多鞭打伤,部分血肿严重,皆为生前伤……”
申姜越看越觉得吓人:“他叫别人打的?口这么重的么!”
叶白汀:“死者指甲有明显发绀现象,皮肤蓝色明显……”
这一点就很奇怪,从脸往下,颈部胸部几乎都是蓝色的。
“少爷你摸摸看,”申姜皱了皱鼻子,“难不成是玩的花样丰富,还带染色的?”
叶白汀已经摸过了:“不是染色,也绝非化妆。”
申姜:“那就奇了,这颜色怎么出来的?难不成中了毒? ”
叶白汀:“不排除这种情况。”
一般法医说的发绀,就是血液中去氧血红蛋白增多,使粘膜呈青紫色,也叫紫绀,而这种蓝色,他从未见过。
他努力回想见过的例子:“银中毒会使皮肤灰蓝……”
但那只是灰蓝,有没有灰调,还是很明显的,与本案死者不符。
仇疑青:“我曾见过吃了老鼠药的人,便溺为蓝色。”
叶白汀也想到了,现代也有误食老鼠药的患者,小便确为蓝色,但那也不是皮肤:“还有食物中毒……”
他见过一例亚硝酸盐中毒的患者,体内血液变成了蓝黑色,可那也是血液,皮肤表现差了很多,能让皮肤变成这种颜色,一定是一种很特殊的毒。
这种时候,他就很想念他的电脑,以及网上海量的资料,一个人学识再丰富,哪里能记得住那么多?
他果断起身:“先抬回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取胃看看。”
这点不通,就看别的点,早早晚晚,都能通!
“那得问一问他的家人,”甭说了,一看就是自己的活儿,申姜立刻举手,“我去!”
仇疑青颌首:“可。顺便看一看死者房间,行为习惯,昨日是否有确切的行程安排。”
“是!”
于是分开两拨,仇疑青和带着人和叶白汀一起,继续侦查现场,做仔细记录,包括对周边的粗浅排查及问供,申姜则去了娄凯家里,简单了解死者情况,并对解剖检验一事进行解释和商讨意见。
两边动作都很迅速,叶白汀和仇疑青带着死者尸体回北镇抚司时,申姜也回来了,不但他回来了,他把死者妻子李氏也带来了。
李氏削肩细腰,身姿柔美,颇有弱柳扶风的气质,见指挥使回来了,过来行礼,距离近些,更见她眼圈微红,眸有水光,显是哭过了。
“妾身见过指挥使,见过诸位大人。”
“夫人节哀。”仇疑青浅浅颌首,看了眼叶白汀。
叶白汀便看着李氏神色,缓声道:“我是北镇抚司仵作,姓叶,因破案需要,可能会对尸体进行解剖——”
“叶先生不必如此小心,妾身经的住,”李氏按了按眼角,声音里微微的颤抖,“先前申百户已经同妾身好生讲过,一切只是为了破案,北镇抚司无人对亡夫尸身不敬,最终入土为安时,亡夫除了肚子上会多条线,其它没有任何变化,先生也不会拿走亡夫身材里的东西……妾身,能接受的,辛苦叶先生了。”
“如此,多谢夫人体谅。”
叶白汀迅速和仇疑青对了个眼色,既然人来了,不如就先听听口供?
仇疑青不要太懂,率先走到首位,指了指堂下椅子:“坐。”
李氏行了礼,也没敢坐实,只坐了椅子三分之一处。
仇疑青:“你夫昨夜没归家,你不担心?”
李氏微微垂眼:“不只昨夜未归……外子隔三岔五,总会如此,妾已习惯了。”
“王府到你家问询问鲁王世子的消息,你也没担心?”
“外子好钻营,喜在外结交,在鲁王世子面前得脸,便总跟着伺候,也有那些……”李氏声音顿了下,“世子不方便的时候,他会帮忙遮掩。”
叶白汀不要太懂,什么时候不方便?干坏事的时候啊,比如世子想悄悄的和哪个女人欢好,又不想叫人知道,可不就需要一个把风守门的?
仇疑青又问:“方才锦衣卫去你家,你才知道娄凯出了事?”
李氏再次帕子拭了眼角,声音微颤:“是。”
诏狱第一仵作 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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