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也行?
叶白汀仍是点了头:“李宣墨的确只是个文书,火师里看似地位最低,但他姿态优雅大方,好面相,好气质,会办事,能给大家出主意,帮队伍提高办事效率,多得赏银,还能时不时攒局,让兄弟们有时间放松喝酒……你觉得,以他的身材相貌,每日里做的事,让一众彪形大汉的兄弟们敬他护他,是件容易事?”
这个是真的很不容易,申姜当时就觉得挺意外,他遇见过的大多数类似环境,男人需要以自身武力,或者力气挣取更多东西时,对于身材瘦弱的小白脸是很瞧不上的,别说关系好了,很多时候甚至乐意欺负一下,但这个李宣墨,似乎的确在火师里混得如鱼得水。
叶白汀眉目端肃:“高康,和张和通是同僚,他没有竞争过别人,拿到好差事,但他很能自我调节,不管是帮张和通的忙,还是圆融周围,让别人看到他的努力,他的每一步都没有浪费,他在往前走。甚至金时成,他看起来市侩,话密,有时甚至有些谄媚,但他脑子里永远转着东西,所思所想全是怎么处理问题——”
“可能在一些人眼里,这样并不帅气,我记得在乌香案时,同你说过,一个人的魅力,来自于他解决事情的能力,他可以独自解决很多事情,处理很多麻烦,可以朝自己想要的方向走,他就会拥有不一样的自信,而这种自信,终将成为一种气质,叫做‘靠的住’。”
不管是上司挑选属下,还是女子挑选心仪的男子,‘靠的住’都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不要小看女人,她们可能很多人并不擅长分析,但她们的直觉,她们在不怎么安全友善环境下培养出来的潜意识,会告诉她们怎么选。
“比如申百户你——就是一个靠的住,有魅力的男人。”
申姜一怔,嘿嘿笑着挠了挠头:“那没有,少爷您客气了,我可不能有魅力,我家婆娘不干的。”
不过最近这两个月,媳妇揍他的次数好像是明显少了,偶尔在外头忙,也不会被怀疑藏了私房钱瞎浪,回到家甚至还能有精心准备的饭菜……
莫非是解决的事情多了,他拥有了这种靠的住的自信和气场,变成有魅力的男人了?
申姜心里美了一会儿,更加坚定了方向,要是真的有,更得跟着娇少爷干了!这都是托娇少爷的福,要不是娇少爷,他哪来这么多机会,哪能立这么多功?他申姜是怕苦怕累的怂货么?当然不是,他只是少了点脑子,没靠谱的人领着!
想一想,申姜又有点慌,他现在这么出色,这么帅气,玉树临风风神俊朗的,要是有大姑娘小媳妇当街投怀送抱怎么办!他开始由衷的烦恼,太厉害了也不行啊,太耀眼,光芒四射的。
叶白汀:……
一看就知道这傻大个脑子里转着什么废料。
不过这‘解决问题’,有正经的问题,不同的工作需要,也有不正经的,歪路子的,罪犯培养出的‘靠的住’能力,显然和正常人不一样,但他们在刻意伪装和引诱的时候,你很难看得出来。
叶白汀现在几乎已经确定,本案中团伙两人,一个纵火,一个杀人,纵火的负责计划实施,如遇意外,会帮杀人凶手掩护,杀人凶手很听纵火者的话,因为只他自己,办不到这件事。杀人凶手自卑,内心暴戾,不喜欢露于人前,就算挑中了目标,想不想动,动起来会不会达到预期结果,都不一定,目标对象也不一定会理他,信任他,不提防他,跟他走。
纵火者就不一样了,这个人散发着‘靠的住’的气质,很容易令人产生好感,做事也很积极,能游刃有余的处理各种突发问题,跟踪目标,确认目标行动路线,不是很轻易的事?
就算不小心,露了馅,被目标发现了,姑娘们出于好印象,可能也不会多想,随随便便被糊弄了过去。
申姜又提出了一个人名:“那个叫吴新立的老男人,做人人不行,做官官不行,还被罢免了,除了骂女人什么都不会,看起来不自卑,也一点都不可靠,这个人可以排除么?”
叶白汀沉吟片刻:“纵火犯的自信和傲慢,因个体不同,表现方式不同,官府面前也未必说实话,只凭问供时的外在表现,不能简单粗暴地直接排除。”
“也对,这老狗不是个东西,却不是怕事的人,什么都敢怼……”申姜懂了,“所以纵火犯的嫌疑人就在这几个当中,对不对?”
叶白汀抬眼看他:“如果我们的排查工作没有失误……是,纵火犯必在这几人之中!”
“那你放心,活儿都是我盯着亲自捋的,保证没纰漏!”申姜拍了拍胸脯,琢磨着琢磨,又问,“那杀人凶手呢?如果别人没有伪装的话,今天只有两个不爱说话的,年纪差不多,相貌都不怎么样,还都很畏畏缩缩的……怎么区分?”
叶白汀:“还是有不同的,比起裁缝胡二树,后面那个叫周平的,要更孤僻一些。”
就目前的信息点,看哪一个都不能立刻排除。
“我们必须要注意的是,团伙作案,有主谋,就有下头听话的,遇到特殊事件,主谋会教下面人怎么应对,怎么说话——”叶白汀转相仇疑青。
仇疑青目光微动,点了点头。
申姜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叶白汀微笑:“在你回来之前,指挥使已经分别派了人跟踪,看这几个人会不会私下联络。”
做了坏事的人,行为肯定会小心谨慎,他们计划不愿停下,官府的询问也会让他们情绪紧张,这联不联络,怎么联络,就是个问题了。
除非决定长时间散伙,不然一定会有联络。
申姜愣了愣:“所以我刚才的问话过程没有意义?今天目的只是这个?”
“怎么可能,”叶白汀摇摇头,“罪犯花样百出,我们只是想找更多的方法帮我们确定,但没有任何一件事,比知悉事实真相更重要。”
问供当然有意义,每一个人的说话行为,传达出来的情绪,原生家庭的影响,案子发生前后都在做什么,有没有不在场证明……每一个回答,都有可能拼凑了犯罪真相。
“时间非常关键,不管是第一起凶杀案,还是第一起雷火弹纵火,时间都已经过去很久,这一个月频繁发生的事,除非特殊原因,一般人肯定记不住,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我们并没有向外说明过,谁对这段时间记忆深刻,对答如流……就值得怀疑。 ”
仇疑青补充:“还有不举。”
所有这些嫌疑人中,成亲的只有两个,已过不惑之年的吴新立,和年轻一点的,死者张和通的同僚高康。吴新立不管是年纪,还是对妻子的反感,身边被妻子盯的程度,他的房事表现上,一定会有不协调,举不举的,存在迷惑性。
高康只是没有女儿,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这一点上倒看不出什么。
另外几个,都没有成亲,举不举的,也无法佐证,有人是真的不着急,或者成不起,有人的不成亲,就是‘不举’的保护色了。
申姜叹了口气:“可惜这种事不好查……我也问过与他们有过接触的大夫,人从来没看过这种病。”
这种话不好说,也没办法让人配合查,你说你试试,人说对着你举不起来,你怎么办,去找个姑娘过来试么?这不是有病,青楼的姑娘也不能随便使唤人家干这种活儿啊,多恶心。
叶白汀又道:“另外,三个女性死者之间,除了所谓的‘缺点’,还有一个共同点,我们之前没有注意。”
申姜:“共同点?”
叶白汀抬眉,目光灼灼:“王采莲,双面绣特别优秀,甚至可以帮上家人的忙,为贵人的事分忧;方晴梅在食之一道颇有心得,自己名下也开了不少食肆,高康说,有人在张和通面前推荐过她,那余红叶呢?她在外面名声那么响,对衣服样式搭配那么有见解,随便在成衣铺子里挑剔的方向和坚持,都有可能成为流行风向标,张和通办贵人出行的事,方方面面都在张罗,会不知道余红叶这个名字?”
三个死者,都是某方面的佼佼者,承办贵人事宜的张和通又出了意外,这一切真的是巧合?
仇疑青:“高康供言,出事前一天的下午,张和通一直在为绣品纠结,那下一步,他很有可能做什么?什么东西与绣品直接关联?”
“自然是衣服,漂亮的裙子。”
“那谁在这方面比较权威?可以提供参与意见?”
“余红叶!”申姜终于想到了,都会抢答了,“那天散衙之后,张和通是不是去找余红叶了!正好余红叶出事,她也顺便被杀了!”
叶白汀眯眼:“所以重点来了,余红叶当时在什么地方?张和通寻去了何处?他们是否有约,谁给他的信息?”
仇疑青立刻取来城中舆图:“李宣墨说,那一日他上夜班,急行交班之前,曾看到张和通去往南丰街,胳膊上搭了一块布——”
叶白汀手指点着南丰街的位置,往右,往前:“再晚一点,胡二树正好加完班回家,此时天色已暗,他看到张和通拐进了柳树胡同。”
仇疑青手指点向宝华巷:“及至更晚,亥时末,金时成看到张和通‘喝醉了酒,让人架着走’——恐怕不是喝醉了。”
叶白汀目光微深:“是死了。”
这个行动路线非常清晰,立刻就能勾画出来,是个大三角,时间相隔也并不久,凶手如果在这个时间内作案,肯定远不了,范围有限,地方就很好找了。
叶白汀抬头,转向申姜:“恭喜申百户,你可能马上就能找到第一案发现场了。”
申姜上前一看一寻思,这没多远啊:“屁大点儿的地方,至多一下午,我回来复命!”
心里一兴奋,歇都不想歇了,申姜调头就走,生怕人跑了似的。
叶白汀却还有一件事没说,凶看向仇疑青:“失火现场的红布……孙鹏云说有,不确定,李宣墨证明了的确有,珠宝铺子那次爆炸不是成功阻止了?你有发现这种红布么?”
仇疑青目光沉凝:“我看到的,是一块黑布。”
“黑布?”
“没错,四四方方,八仙桌桌面大小。”
“那有必要调过来对比一下了……”
……
申姜活儿干的细致,先在外围控制,把指挥使划出来的圈子团团围住,再从外到里,一家一家,一个宅子一个宅子的搜。
这里靠东南,不是特别繁华的闹市,也就沿街的地方热闹点,有店铺,有长街,往里走都是深巷,巷子中间还住着各种各样的百姓,有烟火气,越往里越安静,越没有人声,等到了挨着护城河的地界,就更不是什么好地方了,护城河的淤泥不可能清到街道桥边,不能影响正街美观,就落在了这偏僻又无人烟的荒滩上。
巷子最深处,离荒滩越近,淤泥带来的腥味越重,声音也从之前的安静,变成了微吵,河水是流动的,靠得越近,越觉得它响,到了冬日,河面结冰,冰下也并非平静,冰与冰也有缝隙,冰与冰也会摩擦,朔冷北风呼啸而过时,双方碰撞,会产生更大更奇怪的声响,让人不敢靠近……
很快,申姜找到了一个不对劲的宅子,味道有点特殊,这四周都是空房子,都有荒滩独特的泥腥味,但这个宅子的腥味……夹杂着很重的铁锈味,非常不对劲!
申姜抓人经验也算丰富,立刻命令大家噤声,隐蔽,不可轻举妄动,观察完四周环境后,打头走在最前面,形成楔行小队,往前突进,也没敲大门,直接跳进了墙里。
腥味越来越重,不但有铁锈味,还有特殊的臭味。
大冬天的能出来这个味儿,也是有本事的很。
申姜眯了眼,拔出绣春刀,几个简单指令下去,让大家分开包围,门窗墙头及后门,全部堵住了,才踹门而进:“锦衣卫查案,里面的人给我呆好了,不准动!”
他率先冲进去,后面锦衣卫跟随,第一时间检查屋里人员,有没有人,几个,都呆在哪里——
没有发现,房间很大,空荡荡,一眼能望到头,桌椅床柜都有,就是没有人。
现场触目惊心,墙边飞溅的痕迹,地上的拖拽痕迹,散落的木棍及钉锤上的血迹……唯有一个角落是干净的,那里放着一个搭衣服的架子,却没有任何衣服,只有几条披帛。
浅纱的披帛,颜色和三个女死者身上的衣服一致,干净柔软,因为刚刚踹门进来的风,它们轻轻拂动,似在诉说着什么。
申姜也吓了一跳,抹了把脸:“都愣着干什么?往外头四下找找,看人走没走!分个人回去报信,速速告知指挥使!”
我的乖乖……这里还真是第一案发现场!过去这么久,好多血渍都变黑了,就这个量,这个模样,凶手就是在这里杀的人!
……
这次线索发现的速度着实有点快,仇疑青桌上的文书都还没处理完,听到锦衣卫报信,抄上绣春刀就要走。
没走两步又顿住,脚步一转,去了暖阁。
叶白汀正吃药呢,见仇疑青走过来,表情明显不对:“怎么了?”
仇疑青眸底晦暗:“找到第一案发现场了,你随本使同去。”
“我就不必了吧?”
叶白汀倒不是害怕,杀人现场他见过很多种,早过了害怕的时候,风寒也没关系,已经快好了,他只是觉得,仇疑青带着他,不太好办正事。
毕竟……他不会骑马。
“随我同去。”
仇疑青已经过来拉人,顺便把副将拿过来的大氅裹到了叶白汀身上:“不会冷。”
叶白汀垂眸看了看裹得严严实实,手都伸不出来的大氅,这不是冷不冷的事:“别耽误你的正事……”
仇疑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会很久。”
叶白汀感觉到了‘你必须去’的意思,再看对方的眼神,突然领会到,仇疑青是担心出现上次一样的意外么?可彭项明不是已经被他按住了,还担心什么?
别人非要坚持,没办法,他只能体谅一下:“好吧。”
又是二人共乘一骑,一路风驰电掣,小铃铛清脆作响,但是很暖和,他没吹到一点冷风,仇疑青的大氅就是不一样,足够厚实。
很快到了现场,房间里的样子……触目惊心。
叶白汀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血痕,滴状血痕,喷溅状血痕,流柱状血痕,擦拭状血痕,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血印痕,血泊……
还有各种各样的工具,木棒,石头,锤凿,以及留在上面深深浅浅的,现在已经完全是深褐色的血迹。
叶白汀学过犯罪现场痕迹分析,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受害者是怎样试图逃跑,怎样逃不了,怎样被虐待……她们是怎么想要保护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墙角或挨着墙边,苦苦求饶,还是没有被放过……
凶手很享受这个过程,他虐打这些人,甚至逼迫她们站起来跑,这不会给他带来烦恼,反而是更大的刺激。
这里环境封闭,没有街坊邻居,外面河水声大,受害者就算叫喊,估计也没人听到,更别提受害者都被迷香迷晕过,还没醒来就已经遭受虐打,醒后力气也很小,就算呼救,声音也不会大。
诏狱第一仵作 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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