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百户又又急又慌,生怕出了什么事。
叶白汀递了个‘放轻松’的眼色过去,保证不会有事。
仇疑青沉吟片刻:“本使在犯人名册上见过这个名字,该是八年前,因河道贪污案进来的?”
申姜:……
申百户两眼发直,心道完了完了,放什么轻松,保证什么没事,这不就有事了!指挥使什么脑子,人全记着呢!
叶白汀话音不疾不徐,稳的很:“当年的这桩河道贪污案,卷进了无数人,徐良行和沈华容也是其中一员,但别人伏诛的伏诛,下狱的下狱,偏这二人,一个因妻子奋力奔走,全身而退,一个因妻子是郡主,最终小惩大过,并没有押解入狱。”
申姜注意力立刻被这句话调开了:“我知道了!这就是复仇!是当年的受害者过来杀漏网之鱼了!”
仇疑青却摇了头:“河道贪污案苦主是百姓,未必能越过重重障碍,寻到始作俑者,且也解释不了本案最关键的一点——故意羞辱。”
如若跪姿只是为了惩罚,那花柳呢?这个指向性太明显,就是为了羞辱,凶手要的是死者身心皆受折磨,焦虑躁郁,精神难安,这种行为的背后,一定有一个特殊的受害者,凶手复仇,是为了这一个人,而非团体。
叶白汀微笑着,果断拉邻居下水:“诏狱里有一个叫相子安的人犯,进来前曾是师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有个诨名江湖百晓生,自出师以来,官场上的事,没他不知道的,我同他聊了几句,予了些好处,他便提起一件,从别人嘴里辗转得知的故事。”
“相子安……”仇疑青似乎不熟,看向申姜,“本使没什么印象,可是不怎么惹事?”
申姜一听就猜到娇少爷有鬼,但这个时候,哪能出卖队友,当即拱手:“确……是如此,这个人犯平时比较乖顺,只是嘴皮子油了些,进来以后不曾惹过事。”
仇疑青颌首,修长指节敲了下桌子:“继续。”
叶白汀:“说是二十年前,江南有个美人名叫紫苑,眉黛唇朱,玉影娉婷,一手琴技惊天下,不知多少人翘首以盼,欲得美人一顾。”
仇疑青没什么表情,好像没听说过。
申姜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我知道啊!这个紫苑姑娘特别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琴技之高深,声名远扬,引得诸位大家追捧,多少人自恃才高过去挑战,全都铩羽而归,最鼎盛的时期,只要她的马车经过,不知多少人涌到路上偷看,只要她拿出琴,不出一刻,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去听曲了!”
“不过这姑娘红颜薄命,最好的年纪都没有嫁到良人,过了二十成老姑娘了,才寻了个郎中成亲,此后低调为人妇,好像在京城定居了,不是特别熟悉的人都不知道,十年前吧好像,听说失踪在荒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也找不着了。”
话落,房间安静无声。
叶白汀:“继续。”
申姜眨眨眼:“继续……什么?”老子都说完了!
叶白汀:……
还以为能收集到更多的线索,到底是难为申百户了。
“我听到的是,十年前,紫苑并非失踪,而是死了,被人害死了。”
叶白汀将从柴朋义那里听到的故事一五一十的说了。紫苑之为人,庄氏之行径,沈华容之无耻,西山围猎的乌合之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怎么诱别人入局,怎么哄劝逼迫,怎么挟人威胁,悲剧是如何发生的,人是怎么没的,尸体怎么处理的,死者丈夫如何求告无门,奔走无助,最后自己也折在了里面……
“……凶手复仇,不是为了河道贪污案,是因为紫苑。”
申姜倒吸一口凉气:“你说紫苑夫妻心地善良,资助了不少孩子,照这个年头算,大点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些人回来复仇了!”
叶白汀颌首:“朋友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一场围猎,说到底是庄氏媚权,为宣平侯攒的局,好像所有坏事都是别人做的,但宣平侯可不无辜,他不只是受用,整个过程他看在眼里,什么都知道,却一刻都没有叫停,喝着酒,吃着果,享受着整个过程,甚至最后欺负紫苑的,他是头一个,之后别的男人的参与,也是在他的点头示意之下,可以说,他是凶手最主要的目标,之所以现在还没杀,很可能是有什么特殊想法。”
“凶手的整个杀人计划里,‘花柳’一环极为重要,必须要让这些作恶者食其痛,经受折磨,但不一定非得是同时,庄氏和沈华容许是顺手,合适,在花宴上一起算计还能减轻自己的嫌疑,对宣平侯,可能早就下手了。‘坊间圣手’常山不知道,是因为宣平侯身份特殊,人家有钱有权,没准御医都请的到,看不上民间大夫。”
仇疑青听完,看向叶白汀,目光专注,眸底深邃:“如此,有的人可以排除了。”
叶白汀回以微笑,眼底似有星辰闪耀:“不错,我想我知道,该怎么抓住凶手了。”
第45章 没错,人是我杀的。
不是,怎么就知道怎么抓凶手了?我为什么不知道啊!
安静房间,鸦雀无声,申姜无助的看向娇少爷,就……给点提示,行么?
所有一切都对上了,方向已经非常明确,叶白汀心情不错:“申百户就不觉得,有嫌疑人可以排除?”
“徐,徐良行吧?”申姜挠着后脑勺,“每件事都有他,他最应该在的位置是被报仇,而不是凶手,云安郡主么,感觉哪里都没沾,至少目前没查出来,她和紫苑是否有什么牵扯,要是认识,感情好,那就不一样了。还有她的追求者,宫中乐师乐雅,从年龄上看,大概是紫苑差的不多?紫苑当时名声那么大,但凡学琴之一道的,一定听说过,技艺高深的没准还切磋过,得查一查关系……妙音坊乐师史密和医馆大夫常山年龄就很微妙了,现在都是及冠之年,往前数十年,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正好啊!”
“不止。”
仇疑青缓缓开口:“本使记得问供之时,大夫常山提起过家中妻子,就是姓紫。”
都姓紫,怎么会这么巧合?
申姜顿时领会了这个点:“那这个紫氏夜里活动岂不是很自由?丈夫在外头开医馆,家里也有男人的鞋,她要乔装打扮一番出来作案,不是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娇少爷你可太神了,你当时怎么就会问常山那一句,有没有成亲的?你是早料到了么!”
娇少爷?
叶白汀并不知道一直以来,在对方心里,这三个字才是自己的真实名字,不过——
“这件事还真是个巧合。”
他那时觉得大夫常山看起来气质温煦,身材也并不高大威猛,医馆开在夜里,接治的病人可能大部分很特殊,可他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就有点好奇,家人会不会担心?
“巧合就巧合吧,这个不重要——”申姜关心的是,“到底怎么抓人?你不是说你知道了?”
叶白汀点头:“宣平侯得了花柳。”
“是啊……”
“他的病比庄氏沈容华染的都早。”
“所以?”
“他是凶手名单上的人——很重要的人。”
“是啊,可他不是没死么?只是醉死了,没真死!”
叶白汀叹了口气。
仇疑青实在难以忍受手下的愚蠢,干脆利落的开口:“你带上人,亲自去跟踪蹲守宣平侯,谁想杀他,按住抓回来就是。”
“啊——”
申姜终于恍然大悟:“对哦,凶手已经杀了两个人,怎么可能放过他?一定会去动手的!只要跟住了,不就能顺藤摸瓜?”
百户很兴奋,行了礼就往外走:“天干物燥,夜黑风高,正是行凶好时候,没准今天就……我这就去,等我的好消息吧!”
叶白汀眨眨眼,你走是走了,我呢?就把我放在这了?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连从窗角掠过的风都小心翼翼的,溜着墙边走,生怕打扰了什么。
仇疑青站起来,走出案几:“表现不错,想要什么?”
这意思……是要赏了?
叶白汀看着仇疑青,很想说我想要句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在诏狱做了什么?你到底是纵容,是配合,还是顺水推舟,算计着更多?
申姜已经被打了板子,自己在诏狱里外行走不只一回,他不信仇疑青这个指挥使不知道,可对方一天没露,他就不敢百分百确定,万一呢?万一他就是躲过去了呢?自揭话题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这一眼看的有点久,目光非常专注,看清楚了仇疑青浓如墨线的眼梢,鸦羽般又长又密的眼睫,以及对方视线滑过来时的隐隐星芒,似藏了千山万水的深邃。
叶白汀突然感觉到,他不是一个人。
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怀疑,在矛盾,在犹豫,对方也是。仇疑青一定也在思考,所有的布置,所有水过无痕,似有似无的关注,自己察觉到没有?察觉到了多少?仇疑青也一定很想问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这个指挥使在干什么,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准备怎么应对?
可仇疑青也不敢问。万一呢?万一自己其实是个傻憨憨,什么都没察觉出来呢?他一问,岂不是故意把秘密露给了出来?
叶白汀眼梢舒展,卧蚕盈笑,心情突然大好:“指挥使问的这般突然,属下倒难答了,不知指挥使心下可有成算,想赏什么?”
仇疑青视线下移,刚好落到叶白汀的战裙上。
叶白汀瞬间警惕,这个不可以!吃的喝的玩的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小裙子!
脑子急转,刚要想什么办法改变对方的主意,突然听到与诏狱相连的小门有点动静,哒哒,哒哒,他不要太熟悉,这是狗子跑过来了!
他迅速走过去,‘啪’一声,门给关上了。
“嗷——汪?”
玄风硬生生刹住车,才没一头撞在门上,怎么回事?这门为什么不为狗将军大开!它明明闻到主人的味儿了!生气!
爪子挠门的声音只有两下,之后就放弃了,狗子也没叫,应该是知道进不来,就走了?还是趴门外呢?
叶白汀知道狗子乖,心说这回抱歉,回头一定给你做个最上等的马杀鸡。
仇疑青狭长眼神看过来:“嗯?”
叶白汀十分淡定:“风门大开,指挥使不冷么?”
仇疑青视线从上往下扫他一遍,话音慢条斯理,意味不明:“怕冷,就少挑点食。”
叶白汀:……
还是嫌弃他太瘦,指点他多吃,长点肉?
我为什么‘挑食’,你心里没数么!就你诏狱那伙食,换个正常人谁不挑!
……
夜色遥遥,暗巷深寂,申姜亲自带着人在宣平侯府外蹲守。
就在刚刚,前去打探的手下送来个消息,说宣平侯今夜不知怎么回事,不好好睡觉,竟然换了衣服要出门,还说了不带人……这样的好机会,他都不会放过,何况凶手?
他感觉今天来着了,一定有戏!
“都稳着点,别说话,乖乖盯梢,事成了,老子请大酒!”
“是!”所有人照队形方位散开,隐匿在茫茫夜色。
等了没多久,宣平侯还真出来了,身后只带了一个长随,打角门出来,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主仆俩出来没走几步,斜对面小街就走过来一个人,个子不高,很瘦……
气氛瞬间紧绷,蹲守的锦衣卫蠢蠢欲动,申姜做了个压手的动作,示意安静,不可轻举妄动——
待到人走到近前,他看清楚了,是个女人,手里拿着匕首,一步步走近,直冲宣平侯而去!
“动手!”
别人都亮刀子了,申姜可能干看着,当即带着人过去,哗啦啦一排,把女人围在了中间。
“放,放肆!”宣平侯吓的声音都细了。
一排绣春刀指着女人,应该是跑不了了,申姜转回头看宣平侯,皮笑肉不笑:“这么晚了,侯爷还是回家休息的好,这夜路,可是不安全啊。”
宣平侯当然没有漏看女人眼底迸出的浓烈杀意,甩袖子转身就往自家门走去:“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哼!”
宣平侯府大门重新关上,申姜转回来,看着被绣春刀指着的女人,眼睛眯了起来:“说吧,是谁,叫什么名字,大晚上的出来干活,意欲何为啊?”
诏狱第一仵作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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