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感觉又无比轻松,好像抛开了身上所有的束缚,他不是皇帝,她也不再是王氏之女。他们之间,若抛开重重身份的差异,其实大多时候的相处是很愉悦的。只不过总被有形无形地推到对立的面上,横生枝节。
此刻,她还在想另一件事。
伯父这么晚了求见他,是为了二姐的事吗?萧衍又会如何处置?
伯父如今怕是将王家反置到被动的境地,堂堂琅琊王氏,何至于此?
她手撑着床,勉强爬了起来,叫竹君搬张小几过来,并拿纸笔。
她想了想,提笔写道:父亲大人,今王氏一门恐获罪于陛下,二姐之事若传扬出去,必贬损家门,女儿唯愿王氏能平安度过此事,故提两点。一则,希望父亲大人能主动提请,出任五经馆的主事,为陛下选拔人才,功在社稷,惠及后世。并且五经馆一应开支,皆由王家负担。二则陛下在城中设立六疾馆,为穷苦百姓医疾,但尚未成气候,愿王家可以鼎力支持,赢得民望。王家累世经营,才至今时的声望和地位,实属不易。愿父亲大人从旁规劝伯父,不可再执迷不悟……
*
今夜明月高悬,夜空中没有一颗星子,月色显得寂寥而深远。
内侍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萧衍回到中斋,看到站在门外的王允。王允穿着朱红的官袍,头戴笼冠,向萧衍深深行了一礼。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个总是傲慢不可一世的王氏宗主,身上似乎染了苍凉的月色,变得衰老许多。
皇帝虽不在,但中斋仍是灯火通明。
萧衍进去后坐下来,看向站在面前的王允。他也不开口,只是目光威严,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王允慢慢地跪在地上,拜道:“臣有罪。”
“尚书令何罪之有?”萧衍靠在凭几上,故意问道。
“臣教女无方,纵她闯下如此大祸,有负陛下,有辱门楣。还请陛下看在小女一片爱慕会稽王之心,能够准允二人完婚。”
萧衍轻笑了一下,竟然能把如此处心积虑的算计,推成是小儿女之间的□□,也亏得他想出来。
萧衍身子往前倾了倾,手肘压着书案,“王允,你不要以为朕未拿下你的人,就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若不是朕提前派人保护谢家娘子,恐怕你已经准备故技重施,今日在台城的就会是她了。”
王允的身子震了一下,僵在那里没有说话。
莫非皇帝知道什么?不可能,极有可能是诈他的。王允活到这个岁数,见了多少大风大浪,自以为能够屹立不倒,甚至更往上一步,所以他才铤而走险。可在皇帝的面前,他忽然不确定了。
哪怕皇帝真的有疾,天不假年,一切也未必会按照他想象的那样发展。
这个寒门出身的帝王,只怕城府是他难以想象之深。从卑微到尘埃里至君临天下,一路踏着荆棘,所经历过的阴暗,艰难,甚至生死的困境,都足以铸就他的强大。所以他不会受制于人,更不会任由他们这些人摆布。
原本是士族想要逼他放过前朝太子,想要证明皇权胜不了士族。可到了现在,已经演变成他要卑微祈求皇帝成全的地步。这种形势的急遽扭转,若有偶然也就罢了,若是帝王故意的引导,该多可怕。
萧衍直起身子,斜了他一眼,“你应该感谢皇后,若不是顾念她,朕不会有这个耐心跟你谈条件。朕可以让你女儿嫁给会稽王,但以后王氏全族,不得再用政事去烦扰皇后。朝堂上的事,不准再把皇后牵扯进来。”
王允抬头,看着帝王冷酷而高高在上的表情。
皇帝在保护阿瑶,把阿瑶从王氏剥离出去,不准他们再利用她的身份和地位。
这恰恰证明了,阿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她足以撼动这个强大而坚定的帝王,这世间没有别人能够做到。
王允一时不知该喜该悲,说道:“臣答应。”
萧衍冷漠道:“你回去等朕的诏书。”
王允行礼告退。
萧衍扫了一眼桌上堆叠的奏疏,揉了揉额头,忽然泛起些疲乏之感。苏唯贞连忙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陛下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召许奉御?”
萧衍摇头,他现在只想回到她的身边。
他命内侍抱着一堆奏疏,回到显阳殿。
内侍在正殿上搬书案,整理奏疏,萧衍撩开珠帘,走进寝殿。
床上的帘幔已经勾起来,王乐瑶坐在小几后面,正在进食。她细嚼慢咽,姿态优雅。只穿着绫缎的中衣,墨色的发披散在身上,两颊还有未褪的潮红,整个人柔和干净,就像初雪般无暇。
萧衍坐在床边,凝视着她,伸手抚摸着她的脸侧,脖颈,最后停在锁骨处那个深深的吻痕上,反复摩挲着。
王乐瑶被他摸得很痒,缩了缩身子,刚好也吃得差不多了,就用手巾擦了下嘴角,问道:“陛下饿了吗?我让竹君传膳。”
她要起身,萧衍将她按坐下来,盯着几案上她吃剩下的那些菜。
这个人是有怪癖吗?怎么老喜欢吃她剩下的东西。
王乐瑶没有动作,萧衍便一直盯着她,盯得她浑身都开始发烫。
莫非是要她喂?
王乐瑶觉得这人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只好撕了一块饼,递到他的嘴边。
萧衍张嘴吃下,顺道含住了她的手指,凝望着她。
王乐瑶愣住,整个人如同被火烧一般,不敢看他,并小声催促,“你,你快放开。”
萧衍将她拉到怀里,“阿瑶,朕还未吃饱,你得继续喂才行。”
……
夜深人静的时候,王乐瑶感觉到一丝寒意,下意识地靠向身侧,却空空如也。
她睁开眼睛,萧衍并不在床上。
外面的正殿亮着烛光,她也没有叫竹君,自己披衣下床。她慢慢地,有些艰难地扶着墙走到外面,看到萧衍正在批阅奏疏。他是真的体力好,折腾了那么久,还能如此有精神地看奏疏。
她走过去,将袍子披在他的身上。
萧衍回头看她,“怎么不睡?”
他案上还有近半的奏疏尚未批阅。
王乐瑶才不会告诉他,因为他不在所以睡得不踏实,只是坐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伯父来找陛下何事?”
“为了你二姐的事。朕已经答应让她嫁给会稽王了。”萧衍轻描淡写地说。
“昨日我在台城,看到会稽王好像生病了,便叫尚药局的御医过去看了。陛下不会怪我吧?”
“这些小事,你做主便是。”
王乐瑶伸手抱住他的腰身,轻声问:“你是真的会放会稽王跟二姐走的,对吗?”
“君无戏言。”
王乐瑶这才安心了。她本来担心他还留有后手,幸好只是她想多了。
萧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先去睡,朕要把这些奏疏看完才行。”
“我陪你。”
这些看完,天就应该亮了,做皇帝是真的辛苦。
“外面冷,你不是累了?”
王乐瑶摇了摇头,坚持要留下来。萧衍也不勉强她,将她圈抱到怀里,继续看奏疏。
王乐瑶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怀抱温暖而宽阔,气息令人心安。烛火晃动,催人欲眠。她打了个哈欠,轻声说:“谢谢你。”她知道,他没有追究伯父和二姐,反而成全了他们,都是因为自己。
“夫妻之间,无需说谢字。”
王乐瑶露出笑容,心头蔓延开丝丝的甜,被人爱着的感觉,如此美好。没多久,她就睡了过去。
萧衍把她抱起来,走入寝殿,轻轻地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他摸了摸她纯净无暇的脸,又凝视片刻,才继续回去批阅奏疏了。
第72章 省亲。(二更)……
近来都城里接二连三有喜事, 但与谢家大肆操办,宾客云集不同,王家显得门庭冷落, 鲜少有人上门道贺。
知道内情的, 自是不齿王姝瑾所为,堂堂王氏嫡女,居然做出那种事情, 实在是败坏门楣,有头脸的人家都不屑提起此事, 更谈不上道贺。而不知道内情的,以为皇帝突然下诏让王氏女做会稽王妃,是跟王家有了某种嫌隙。那会稽王妃有多惨,人人都心知肚明。这桩婚事,实在不值得庆贺,所以上门道喜的人也就少了。
顾家在京城安顿下来, 亲家有婚事, 理应上门道贺。
两辆华丽的牛车先后停在王家的门前, 顾老夫人和顾伯青共乘, 祖孙俩先下来。顾荣和王诗瑜在后面那辆牛车,顾荣先下, 然后扶着王诗瑜。
顾老夫人向来是不喜高门贵女的那种惺惺作态, 别人家的媳妇娶回来, 都是孝敬公婆, 操持里外。偏偏这王氏女的名头太大,派头也大,光是陪嫁的侍女,家仆就有好几十人。院子里外, 都是王家的人。顾老夫人明着也不敢怎么样,人前还得礼敬三分,省得传到王家宗主的耳朵里。
顾荣握着王诗瑜的手问:“还好吗?”
王诗瑜想把手抽回来,顾荣却不肯放,反而搂着她的腰,“你坐胎不稳,仔细看着脚下。”
王诗瑜不想理他,用力推开他,过去牵着顾伯青。
顾伯青人小鬼大,知道近来那个什么表姑母住到家里,母亲不让父亲回房睡,祖母不高兴,反正家里乌烟瘴气的。
他乖乖地跟着母亲走了。
顾老夫人走到顾荣身边,对他说:“人都走了,还在看什么?咱家娶妻可不是娶个菩萨回来,还得供着她不成?她当初嫁给你,就并非出自真心。这些年,是给你缝过一件衣,还是做过一顿饭?听为娘的话,纳了秋娘,王氏还是正妻,你身边多个体己解意的人,不好吗?”
“母亲,这样的话休要再提。”顾荣皱眉道,“阿瑜又有了身孕,最近害喜得厉害,她身子骨本就弱,您别老拿这件事刺激她。阿瑜是我费尽心思娶回来的,我非常珍爱她。您就算顾念我和青儿,行吗?”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死脑筋。”顾老夫人狠狠推了一下顾荣的脑袋,也不要他扶,自己先进去了。
王家早得了今日顾老夫人要登门的消息,姜鸾还亲自在厅堂里见顾家的人。
姜鸾其实未必看得上顾家这门姻亲,有钱不等于有脸面。那顾荣就是个经商的,身上无一官半职,跟平民也没什么两样。但这回王家闹出此等丑事,早就成为了别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柄,姜鸾脸上也没有光彩,难得顾家还肯上门道喜,怎么着也要做做样子。
顾老夫人行礼后坐下,觉得这位长公主真是驻颜有术,几年过去了,容颜非但未变,反而还显得更年轻了,瞧着就像二十几岁的娘子。
顾老夫人感慨,富贵还真是养人啊!再加上姜氏也没以前那么不可一世了,两家的关系就缓和许多。
记得那时候他们顾家派人来迎娶,姜氏可是全程拿鼻孔朝着天,没给他们半分好脸色。虽说不是亲生女儿,好歹也是嫡女,摆出那副样子,就是不打算两家日后再好好来往了。顾老夫人就是拿住这点,才敢暗地里给王诗瑜使绊子,要顾荣纳妾。否则就是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让王氏宗主房的嫡女不痛快。
顾老夫人命下人把给王姝瑾的添妆抬进来,“都是些小玩意儿,权当给王妃添喜气了,还请长公主莫要嫌弃。”
姜鸾叫孔嬷嬷一一清点入库,客套道:“哪里话。顾家富可敌国,选出来的东西自是好的。阿瑾身体不适,否则我定要她出来亲自向你道谢。”
顾老夫人心想,出了那档子事,王家二娘子哪还有脸出来,面上还是笑盈盈地客套了一番。
两家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姜鸾看向王诗瑜,“阿瑜似乎丰腴了点。”
顾荣要说话,王诗瑜抢先道:“多谢母亲关心,我近来胃口好,的确多吃了一些,以后我会注意的。”
姜鸾点了点头,本来想找个借口把顾家人打发了,下人匆匆忙忙地走到厅堂外面,“长公主,皇后娘娘的车驾到巷子口了!”
众人都惊了一下,姜鸾也没听说皇后今日要回门,赶紧带着人到大门前迎接了。
皇后的仪仗,足有上百人之多,禁卫开道,又分别守着巷头巷尾,直接把道路封了。附近的百姓闻讯赶来,只能看到一群铁面的禁卫,飞扬的旌旗和华盖,连皇后的影子都见不到。
王乐瑶扶着竹君从车驾上下来,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她穿着明黄的大袖衫,头戴孔雀步摇,那步摇做工十分精致,尾羽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她华贵雍容,又有种卓然出尘的气质,仿佛高居于云端的神女。她再不是王家那个默默无名的四娘子,自她入宫之后,便活成了这世间女子最羡慕的模样,帝王独宠,六宫无敌手,活得越发滋润洒脱。
被迫嫁给暴君之后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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