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因为阿瑶的事,我回来得匆忙。明明叮嘱过他不要下山,这孩子……”王执摇了摇头。姜景融如果好好地藏着,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他可能是呆得烦闷了,或者只是想出去透口气。
而他们都低估了大梁皇帝的能力。
“我早就告诫过你,你一人不可能扛下此事。说不定陛下现在已经知道,你可想过阿瑶的处境?”
王执沉默,他本意只想保住姜景融的性命,绝不想连累女儿。
刘八娘说:“宗主,暗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陛下就算有所怀疑,也绝对找不到证据。如果要营救太子,如今就要想对策了。”
“不。”王允抬手道,“暂时不要动。”
王执看向他。
“我也想为姜氏留下一脉,但那要建立在王氏能够保全的基础上。陛下肯定已经怀疑王氏了,我们若轻举妄动,搞不好就是全族覆灭的下场。”王允走到舆图前面,“我们都别低估了陛下的能力。王氏在前朝能够屹立不倒,是因为我们手中有北府军,牵制住皇族,哪怕兵祸,也能保全自身。可陛下是军中出身,他太明白军权的重要性。现在荆州有一支他的亲兵龙骧军,人数有数万,只听他号令。都城里还有一支中军,人数虽不明,足以抗衡北府军。我们跟陛下来硬的,绝对没有胜算。”
王执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王允又劝道:“阿弟,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做的事,为人臣,为人师,都已无愧。有时候,人逃不过命运二字。你多为宫中的阿瑶想想吧。”
第35章 皇后能来,朕很高兴。(一……
一连几日, 皇帝都没有去显阳殿,宫里宫外开始传言,帝后失和。
本来以皇帝对士族的态度, 众人都以为他这个皇后多半就是娶回来当摆设的。再加上郗氏女出入宫闱, 很自然地就认为陛下旧情复燃,很快有新人要入宫了。
那皇后注定是要被冷落了。
王乐瑶专心呆在显阳殿里,一边休养, 一边处理内宫的事务,不去理会外面的闲言碎语。她那日说不许萧衍来显阳殿, 肯定是气话,皇帝想要来,谁又能拦得住?萧衍竟然真的没有再来,她对这个武夫,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明是他新婚之夜那么粗暴,弄伤了自己, 一句软话都没有也就算了, 难道还要她去哄吗?
简直不可理喻!
几个女官负责宫中的服制, 典礼, 膳食,图章, 营造, 采买等事务。她们的本职是要辅佐皇后处理内宫。皇帝虽然内宫虚置, 但是宫女, 前朝的后妃一点都不少,所以管理起来,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王乐瑶在家中的时候,学过怎么管家, 这是士族女子必修的。但一府之大跟皇宫相比,犹如溪流和大海,不可同日而语。
“皇后。”殿外传来张太后的声音。
王乐瑶连忙从座上起身,迎到门口,“母后,您怎么来了?”
张太后不利于行,扶着如意进来,“听说你身体不适,我便过来看看。”
王乐瑶扶着张太后上座,因为天气炎热,老人家出了一身汗。竹君连忙去倒水,如意帮她擦汗,还打了扇子。
王乐瑶不忍见她受苦,“您有事派人传唤儿媳一声就好了,怎好劳累您跑来跑去。”
张太后笑道:“你身为六宫之主,有那么多事务要处理,每日来请安已是不易。我闲来无事,跑一跑不要紧的。身体可无碍?”
生病本就是托词,王乐瑶道:“谢母后关心,已经好了。”
“那就好。”张太后笑咪咪地四处看了看,“皇后在宫里住得还习惯吧?身边的人可得用?”
“宫里的一切都很好。”
王乐瑶是不会向张太后告萧衍的状的。她这人向来光明磊落,而且人家是亲母子,太后对她再好,始终也是隔一层的。
张太后命如意等人都出去,然后把王乐瑶招到身边,拉她坐下,“孩子,我都听你身边的女史说了,二郎让你受委屈了,是不是?”
王乐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张太后摸着她的头发说:“你也不是外人,有些事就不瞒你了。二郎是听说你父亲可能藏匿了前朝太子,所以迁怒于你。”
王乐瑶听了,心中震颤不已,父亲藏起了废太子?想想也有可能,以父亲的性格,知道萧衍要杀废太子,肯定忍不住出手。毕竟父亲做了废太子那么多年的老师。她还是想解释:“母后,我的父亲他……”
张太后知道她想说什么,抬手打断她道:“我虽在乡野间,却也听说从前的朝代更替,新主都会善待旧主,甚至给他们好的封地,金银,让他们度过后半生。这是约定俗成的传统,所以你们都看不惯二郎杀前朝的皇族。可是孩子,二郎杀他们是有原因的。你听过瓜步之战吗?”
王乐瑶当然听过,那是永平十年左右的事了。
那时大齐国力强盛,废帝好大喜功,出兵攻打北魏,一路大捷,可后来主力遭到北魏骑兵的重创,不得不撤退,布下六百里重防。可北魏骑兵势如破竹,一路攻到瓜步,离建康仅一水之遥,最后出动了北府军,才勉强挡住了北魏大军。后来入冬,粮草不继,北魏不得不撤兵,但是北归的途中,为了泄愤,连续在大齐的六州烧杀抢掠,生灵涂炭。
那一战也是大齐国力转微的开始,南北对峙中,北方开始占据上风。
张太后的眼中微微泛起泪光,“当时除了六郎,我其余的几个儿子都在军中。本来两国交战,死伤难免。当时六州都向建康求援,可废帝一面夜夜笙歌,一面下令关闭沿途的城门,烧毁粮草,绝了六州所有人的退路。尸横遍野,血染江海,没有亲历的人,无法想见那般惨状。那一战后,除了二郎和六郎,我的儿子都死了。”
王乐瑶听完后,内心沉重不已。她不知如何安慰张太后,五子去一子回,可以想象得出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纵然过去多年也无法消弭。恐怕萧衍的心中,从那时起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吧。
帝王无能,于江山百姓而言,何尝不是种灭顶之灾。
“所以二郎恨前朝皇室,废帝等同害死了他的同袍,手足。二郎没有能力时也就罢了,如今怎肯放过废帝和继承他血脉的太子?杀光也难解他心头之恨,只是这些,他从不肯对旁人说罢了。”
王乐瑶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明明同在一片天地之中,他们这些士族,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入眼皆是繁华美景,可世间有多少人,化为累累白骨,也无处伸冤。
“我告诉你,是希望你知道,二郎不是生来无情。这些年经历的世情冷暖,改变了他许多。他到此位置,着实要付出许多代价。唯有你,可以软化他心中的戾气。所以就当我这个做娘的恳请,你就原谅他一次吧。”
“母后别这么说。”王乐瑶惭愧。
张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耽误你的事,我走了。”
王乐瑶扶张太后出门,目送太后坐上肩舆离去。
然后她遥望前方的雄伟宫殿,那是皇帝的中斋,其实离显阳殿并不远。天地交泰,阴阳相合,帝后本来就是一体的。
总得有人去打破僵局。
*
姜景融已经在秘密押解回都城的路上,郗氏将皇帝要杀废太子的消息放出去,令人意外的是,一路上竟然风平浪静,似乎没有人要救废太子。
废太子的母族是庾氏,姑父是王允,老师是王执,谢羡曾是他的伴读。这三族的人居然都不动作。
校事府的人回说,姜景融被抓的时候非常平静,一点都不惊慌,反而像是早就料到了。
萧衍多少能明白姜景融的心境。从呼风唤雨的一国储君,到东躲西藏的要犯。太子殿下的尊严恐怕已不容许他再躲藏下去了。
而且,姜景融大概也想见他一面,就像他一样。
“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苏唯贞在外面说,声音十分惊喜。
萧衍愣了一下,迅速拿起手边的一份奏疏,连奏疏倒拿了都没发现。
王乐瑶走进中斋,中斋跟她的显阳殿比,真的非常朴素,这个男人贵为君王,对自己却很苛刻。
萧衍装作看奏疏,闻到清风送来的一阵馨香,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几日,他故意让自己很忙,忙得无暇去想她。其实他可以直接去显阳殿,也无人敢阻拦,但又怕惹恼她,只能憋着。
王乐瑶径自跪在殿上。
萧衍看向她,她的紫色绣团凤大裳在地上铺展,布料的光泽随光线明暗而变化,十分耀眼。她为士族之女时,素雅淡然,为皇后时,雍容华贵。她总是能恰如其分地摆好自己的位置。
“妾不是个喜欢隐瞒和猜疑的人,废太子的事,妾从头到尾,真的毫不知情。”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温柔而有教养,不疾不徐。
“至于陛下怀疑父亲藏匿废太子,您以为王氏拥护前朝,要跟您作对?”王乐瑶抬起头,直直地望着萧衍,“王氏是妾的母族,伯父在大梁同样享高官厚禄,为何要想不开跟陛下作对?就算有人想藏匿太子,也是不忍看太子英年殒命,为的是个情字而已。”
萧衍没太注意她说了什么,盯着她的嘴唇。她今日来见他,特意涂了口脂,是殷红的颜色,衬得她气色明丽。她淡妆时,婉约清丽如工笔描绘,略施粉黛,又有种浓艳的美色。
美色真是一把利刃。
“妾跟陛下说过,四姓世代与皇族联姻,关系紧密,废太子于我们而言,与其说是前朝的象征,倒不如说是兄弟,旧友,学生。妾听闻,昔日沈侍中被废帝通缉,逃亡民间,陛下甘冒风险将他留在身边,一路相护。陛下只要将心比心,就不难理解。”王乐瑶停顿了下,“士族劝陛下不杀前朝皇室,不是要跟您做对,而是为了您着想。若新君连前朝的皇室都可以善待,那也会善待天下臣民,这是德政。您要明白,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萧衍按了按头,又来了。不知道他书读的少吗?上回她说水善利万物,他就一知半解,后来还是拉着沈约,讲了整本《道德经》才明白。
这些士族,自小习读经义,博览群书,连写的奏疏都是引经据典,丝毫没有考虑过他这个皇帝寒门出生,长年戎马,此前不过就读了几本兵书而已。
王乐瑶见萧衍不说话,以为他没听进去,正想再说,萧衍却站了起来。
一道黑影压过来,王乐瑶心有余悸,身子本能地往后倾。
萧衍弯腰托起她的手肘,将她扶起来。
“皇后能来,朕很高兴。”萧衍看着她,“朕有件事,想请教皇后。”
王乐瑶不明所以,任由萧衍牵着走入寝殿。直到关上门扇,她被皇帝一下压在门扇上。四目相对,她看到皇帝眼中的自己,惶惶不安。
“陛下要做什么……唔……”
王乐瑶睁大眼睛,萧衍低头吻住了她。她整个人僵硬,脊背绷直,双手抵在他如铜墙铁壁般的胸前。他的气息强势地裹挟着她,她承受不住,双腿发软,被皇帝扶住了腰,整个人嵌在他滚烫炙热的胸膛里。
这个吻,缠绵而深入,他轻抚着她的后背,趁她稍许放松的时候,撬开了她的唇齿,继续勾缠她,不让她躲避。
他虽然不说,可带了几分讨好 ,几分急切,就像在无声地道歉。
王乐瑶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萧衍才放开她,指腹摩挲着她被吻得红艳如花的唇瓣。她香甜美好,如同醇酒,他的确醉了,醉得还不轻。他还是能感到她的僵硬和抗拒,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藏匿废太子一事,朕不再追究了。你不准把朕推开。”
别说王执真的藏匿了姜景融,就算他跑去烧山放火,冲他生了这个女儿,萧衍都保他。
第36章 朕说的就是规矩。(二更)……
王乐瑶静静地靠在皇帝的怀里。
这个人是大梁之主, 至高无上。生杀予夺,全在他的一念之间。帝王本就是多疑,猜忌的, 否则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他愿意不追究, 就是放过了父亲和王氏,她莫名地松了口气。男人的衣袍上有浓烈的沉香味,熏得人昏沉沉的。他用这么多沉香做什么?也不怕伤了身体。王乐瑶双手垂放在身侧, 任由他抱着,并没有推开他。从入宫开始, 她就没打算逃避与他的亲近。
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当这个皇后的,因为她知道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下场可能还是被抓回来,面临更可怕的惩罚。
她宁愿如此刻这般顺着他,让他喜欢自己,甚至以后愿意为了她做出改变。
那她进宫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她低声说:“陛下不是有事要请教妾吗?”
“朕不喜欢听你说妾。”
这个人真是霸道。王乐瑶无奈, 再好的教养都要破功。这是规矩, 君王为世间至尊, 其余人都是臣。被人听见她“我”来“我”去的, 有辱她高门之名。太后例外,是因为有个孝字摆在君臣前面。
“这是宫中的规矩, 妾为六宫之主, 理应以身作则。”
萧衍双手抓着她瘦弱的肩膀, 看着她水灵灵的双眸, 被他亲过以后,越发显露出妩媚动人之色。
萧衍忍不住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朕说的就是规矩。”
王乐瑶懒得跟这个武夫讲理,又怕他再亲,回答:“我知道了。”
“你刚才那句为政什么的, 给朕详细讲讲。”萧衍放开她说。
被迫嫁给暴君之后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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