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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明天好好休息一下,后天就启程回来你不怪我吗?
    他以出去集训的名义,对温佑斓隐瞒了这场发生在沙漠里的危险比赛。
    我说过,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温佑斓耐心道,我看到报道了,这场比赛的安全措施做得很好,你也没有出事。怕我担心所以没有事先告诉我,我能理解,为什么要怪你?
    你总会长大的,会有自己喜欢的事,我不想阻拦你的追求。
    温佑斓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充满了真挚的关怀。
    虽然我能理解,但下一次,我希望你不要瞒着我了。他的语气低落了一些,被欺骗毕竟不好受。
    对于这番言辞恳切的话语,段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踌躇了片刻,才状似懊悔地应道:下次不会了。
    听见他的许诺,温佑斓很快转移了话题,声音更为柔和:今天开心吗?
    在见到庄樾之前,他当然是开心的。
    段殊显然不能对温佑斓提起他内心的种种纠结,只能若无其事道:开心,沙漠里风景很好,拿冠军的感觉也很好。
    闻言,温佑斓停顿稍倾,然后笑了起来:那就好,不要忘记你之前跟我承诺过的事。
    段殊和他承诺过什么?
    他想拥有拿得出手的成绩,然后才能拥有选择的权利,可以随意挑选自己的搭档他会换一个不再隐瞒自己的搭档。
    还是他体谅哥哥的辛苦,想要更快成长,让哥哥不再那么累?
    段殊没尚未得及确认,就听见电话那端传来陌生人的声音,有其他人来叫温佑斓了。
    又有一台手术要开。温佑斓似乎疲惫地叹了口气,同他道别,我先挂电话了,定好回来的机票之后记得告诉我,我来接你。
    最后他顿了顿,才补充道:如果你需要我来接的话。
    电话挂断,在规律的忙音里,段殊觉得自己从那句话里听出了退让,和隐藏起来的落寞。
    温佑斓是真的想通了吗?
    还是他同样在演戏?
    他暂时想不明白,决定先放下这团乱麻,再观察一段时间。
    也许他可以征求齐宴的意见,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很熟悉,可以对彼此交付更多的秘密。
    故事里的齐宴拥有现实里的齐宴一样的敏锐,或许能从他的话语里窥见这个故事未来的走向。
    这样想着,段殊收起手机,往回走去。
    西北夜晚的风很苍凉,毫不留情地刮擦着面颊,聚餐的院子里牛羊肉的膻味很重,段殊特意走到了一个空旷无人的角落里透风。
    当他正要走进灯火煌煌的内院时,忽然间听见了一道陌生的男声。
    对不起,虽然现在说这句话已经很晚了,但这是我欠你的。
    那个人的声音里含着浓烈的愧疚:对不起,齐宴。
    段殊停下了脚步。
    此刻他正站在树影里,可以看见前方的立柱旁有两道身影,是齐宴和庄樾。
    他们离正在聚餐的人群并不远,只是走到一边方便说话。
    齐宴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但段殊能清晰地看见站在他对面的庄樾脸上急切的神情。
    后来我才意识到,你那个时候说退赛是在保护我。但之前,我被自己的嫉妒蒙蔽了,我以为你彻底看不起我,甚至不愿意好好完成那场比赛,直接甩手离开。
    所以我没有主动替你解释,让你一直承受了那么久的骂名,这全都是我的错。我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否定,没有再上场,没有再跟任何人搭档过,你也是这样,对不对?
    因为你是我开始玩赛车的第一个搭档,我也是把你领进这个世界的人。最初的人离开了,一切都变得很奇怪
    现在我已经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我不会再觉得不甘,也绝对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位置,这个道理很简单,可惜我花了很久才明白。
    听到这里,段殊已经预料到了庄樾即将出口的话,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你是天生的车手,不应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庄樾忐忑又期待地看着对面的人,我们之间有更长的磨合时间,如果现在能重新开始,一定能给你带来更好的成绩。
    你愿意再一次和我搭档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第二喜欢的挖墙脚环节!
    第四十二章 歉意
    当这个问题落地, 周围的一切杂音都显得遥远起来。
    段殊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听下去,虽然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关系到他未来的赛车事业,但这本质上是齐宴的私事。
    庄樾向齐宴道歉了, 而且邀请他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这次他心甘情愿地给齐宴做领航员。
    他是最初将齐宴引入这个世界的人。
    齐宴会答应他吗?
    段殊无法克制心头那丝焦灼的感觉。
    树丛摇晃, 从院子里漫出的烤肉和酒香越来越浓郁, 熏得人目眩神迷。
    在没人看见的暗处,段殊也许比庄樾更紧张地等待着那个身影的回应。
    片刻后,齐宴的答案响起:太晚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里面似乎并没有蕴含任何多余的情绪, 只是陈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却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陷入沉寂。
    庄樾的表情是难堪的,混合着懊悔与不愿接受。
    这种微妙的僵持没有持续太久,齐宴很快又道:现在我已经有了很好的成绩, 没必要再换搭档。
    他就事论事地拒绝了庄樾的提议。
    庄樾立刻抛下了那三个让他无法回应的字,急切道:可你现在在给别人做陪衬!你不应该待在那个位置
    不等齐宴再说些什么,旁边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庄樾的话音顿住,下意识收了声。
    他看见了这个话题背后隐含的另一个焦点人物,齐宴现在的搭档。
    他知道对方的名字, 但还没有真正说过话。
    段殊拿着手机进来,似乎刚刚打完电话,看见他们站在这里, 略微有些惊讶。
    看他的表情, 应该没有听到两个人方才的对话。
    齐宴语气自然地问道:怎么样?
    没事, 混过去了。段殊的笑容里带着庆幸, 还好比赛完就及时告诉他了。
    庄樾的身体僵硬, 他明白眼前的两个人正讨论着他无法插足的话题。
    段殊扫了一眼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庄樾, 神情没有任何异样,只是道:那我先进去了。
    好,我一会儿就来。齐宴点头应道。
    段殊走进人群,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旁边的人当即涌上来说话,而他游刃有余地回应,和庄樾的内向局促完全不同。
    他拥有一切。
    庄樾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他不再重复那些劝告,声音艰涩道:什么叫太晚了?
    齐宴厌倦了这次突然到来的谈话,他不再回应,低声道:外面很冷,就到这里吧。
    庄樾分明出现得比段殊更早,也许曾经他和齐宴之间的关系更密切,是彼此在追逐梦想道路上的第一个同伴,拥有旁人难以替代的深厚感情,但他却做了错误的决定,从此和原本的至交分道扬镳。
    尽管这次意外得知了齐宴来参加比赛的消息,庄樾按捺不住心头的冲动赶了过来,但他依然醒悟得太晚,也来得太晚。
    齐宴走开了,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明亮的白炽灯光下,段殊越过重重人影,他看见庄樾失魂落魄的样子,却有种莫名的熟悉,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
    他原本不打算走出去,但在听到齐宴的回答之后,那种奇怪的即视感席卷了他,令他不由自主地打断了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太晚了。
    段殊仿佛真真切切地听见了这几个字背后无尽的叹息,齐宴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口的?遗憾,不舍,还是释怀?
    齐宴又为什么会给故事里的自己设计这段情节?
    上个世界里,连一个只在开场时出现过的配角跟班,都有特殊的意义,暗示了故事线背后隐含的无数种可能。那庄樾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段殊毫无头绪,却忍不住反复揣摩。
    他被这种复杂的思绪包围着,匆匆忙忙地度过了接下来的几天。
    这场晚餐结束之后,比赛也正式落幕。段殊和齐宴睡了个懒觉,然后在当地随便逛了逛,也算没有白来。
    两天后,他们一起前往机场。
    段殊在买好机票之后,就告诉了温佑斓,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隐瞒并触怒他。
    同时他也委婉地告诉温佑斓,不用来接自己,因为车队的朋友说要在机场搞一个浮夸的欢迎仪式,以庆祝他们夺冠。
    温佑斓大概也提前预料到了弟弟的拒绝,所以并没有流露出不满,也没有要求他回来之后就得来见自己,只是叮嘱他不要忘记几天后妈妈的生日。
    在段殊还没有发现温佑斓身上的古怪之处的时候,曾经答应他在妈妈生日的时候,要一起去墓园祭拜。
    段殊无法再回绝,毕竟是在气氛悲伤肃穆的墓园,温佑斓应该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而且在猝然离世的亲人面前,带着重重假面的温佑斓,或许会放下防备,露出一些真实的自我。
    段殊一边思索着这个故事未来的走向,一边和齐宴同往常那样聊着天。
    这座城市很偏远,每天的航线并不多,巧合之下,庄樾也和他们搭乘了同一班飞机,在相当温暖的机舱内,他就坐在右后侧,随时都能看向正在交谈的他们。
    在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里,段殊总觉得如芒刺在背,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下了那些他和温佑斓之间的纠葛,转而聊起外面的天气、车队的朋友、附近座位幼稚又可爱的小孩,他试着谈论所有明亮美好的事物。
    他不愿意在此刻示弱。
    那是一种近乎于吃醋的感觉。
    就像在爱情里一样。
    好在庄樾除了一路同行,并没有上来搭话,飞机落地之后,仅仅是礼貌性地点头示意,便各自散开。
    车队里的那群损友果然举着浮夸的牌子来等他们,嘻嘻哈哈,相当引人注目,段殊和齐宴脸上也露出了相似的笑容,朝他们快步走去。
    在这热闹又亲密的气氛里,远处的庄樾拖着行李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段殊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希望这个人不要再出现在齐宴的生活里。
    回到俱乐部后,段殊一如既往地训练,自从温佑斓不再过来之后,大家先是诧异了一阵,随后便打趣他终于不开小灶与民同乐了,使得段殊和他们的关系的确比之前要亲近一些。
    在墓园见面之前,段殊主动去医院找过一次温佑斓,他的生活节奏没有任何变化,还是每天忙碌,像个再正常不过的精英医生。
    对待病人和蔼宽厚,与同事之间的相处也很有分寸,温佑斓令人如沐春风的性格和强大的交际能力,让他很快就能和任何人熟悉起来,于是到处都有朋友,而且患者很容易对他敞开心扉,格外相信他的为人和能力。
    段殊某一次去找他的时候,正值午休时间,其他科室的医生一边吃饭一边打趣,说幸好温医生不是心理科的,不然他们估计会被打击得连班都不想上了。
    当时段殊只是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如果温佑斓真的是心理医生,那他一定是最好的心理医生,也是最可怕的。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闲暇时间里,段殊会尝试搜索一些关于当年那场车祸的资料,可惜一无所获。在溯源温佑斓的个人履历时,也完美至极,看不出任何问题。
    但段殊没有想到的是,他很快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且,是由温佑斓主动告诉他的。
    墓园里青松挺拔,许多石碑前都放着或黄或白的菊花,新鲜的水果和糕点。
    依然燥热的夏日,温佑斓穿着衬衫长裤,领口打理得很整齐。他提前准备好了给妈妈的生日礼物,一束洁白的玫瑰花,一个裱花精致的蛋糕。
    在恰当的场合里,它们应该代表着温馨与美满,此刻却只剩淡淡的哀伤。
    这是我毕业那天穿的衣服。温佑斓的声音里带着怀念,是妈妈在很久以前就买好的,她把我后来的身高预估得很好。
    段殊看着墓碑上那个结合了两人姓名的名字,段安斓,心头泛起怅然。
    故事里的他跟妈妈姓,温佑斓跟爸爸姓。
    温佑斓的名字被赋予了守护的意味,可惜应当被守护的那个人,过早地离开了。
    今天他们是一起过来的,温佑斓来俱乐部接他,他没有下车进门,只是在外面等待,然后一路无话。
    段殊看得出来,温佑斓对母亲的怀恋是真心的,这一身在很多年前就被准备好的衣服,款式微微过时,面料却始终崭新,显然一直被细心地保存着。
    如果妈妈知道你现在的成就,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试着安慰道。
    温佑斓轻轻地应了一声:可惜爸爸不能一起陪她过生日。
    段殊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对在同一场车祸里丧生的夫妻,却并没有葬在一起,眼前的墓碑上只有段安斓的名字,看不出任何丈夫的痕迹。
    此时,温佑斓的声音里带上了叹息:他们的感情明明很好,在车祸发生的时候,爸爸紧紧地护住了她,可他们却不能葬在一起。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段殊当然不知道,他的记忆里只有那些明亮的往事,缺失了这些晦暗的细节。
    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成年,我没有保护他们的能力。温佑斓自嘲道,我不想原谅肇事者,他毁掉了我们的家,我希望他受到的惩罚越重越好,可那些亲戚做主签下了谅解书。
    为了报复他们,我想办法拿走了那笔赔偿金,所以他们带走了爸爸的骨灰,剥夺了爸妈最后一次团聚的机会,除非我把钱交出来。
    在这听来平淡的话语里,段殊怔住。
    突如其来的车祸背后,还隐藏着一场对于年少的温佑斓来说更残酷的灾难,一心追逐着金钱的血亲,视情感和道德如无物。
    我当然不愿意。温佑斓凝视着他,因为那样我们会一无所有。我没能让害死爸妈的人获得更深重的报应,我会一辈子背负这个错误,但你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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