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姚启一口气悲愤地吼道:你炸了丘字院以后,罗师兄疯狂地让我们背了《常见铭文通选》全篇,错一字者斩立决!根本记不住!
奚平倒抽了一口凉气:兄弟,我罪无可恕。
姚启仰面朝天栽倒下去,片刻,清心丹化干净了,他缓了口气,喃喃说道:那位前辈用道心压制住鸳鸯剑阵,好像想把铭文散出去,然后就地震了。铭文不知怎的,反噬回来,将那位前辈的神识和鸳鸯剑阵一起卷在其中。紧接着有人来
奚平:谁?
姚启缓缓地摇摇头:都是远在天边的大能,我哪认得?反正都是升灵甚至还有蝉蜕。他们说掌门想靠什么邪术反扑我没听懂,总之是罪大恶极。他们已经彻底斩断了南阖半岛的地脉,还说那些不祥之物已经都追回来了,不知道不祥之物是什么。
奚平轻声说道:应该是修补地脉用的导灵金。
我不懂,姚启低声道,当时那位在场的剑修前辈
昆仑第二长老?
对,他与那些人辩解,说那不是邪术,是澜沧掌门想将灵山灵气还给凡间,他虽然不懂,但已经记住全部的铭文,只要接上地脉一试便知。
姚启才说到这,便见奚平皱起眉,已经在叹气了。
我看见那些人听了这话,神色各异,都像野庙里的邪神一样,说不出的僵硬阴森。不知谁先开始的,说练心剑的人灵感太高,容易受心魔影响,第二长老肯定是被邪术蛊惑了。有人要销毁那些能接地脉的东西导灵金。据说当时澜沧山已经没有炼器道了,这东西毁了就没了。第二长老不许,便争论起来。有一个唤第二长老师弟的剑修一直在犹犹豫豫地劝,最后搬出了昆仑大祭司,大祭司和掌门命他立刻回北历闭关静心,将南阖事交给第三长老。
第二长老仍坚持,说他在别处见过类似的铭文,绝非邪术。恳求他们不要销毁导灵金,给南阖半岛留一线生机,他去找证据后来澜沧山上有天劫落下,鸳鸯剑阵和澜沧掌门最后的神识一起散了,我就被扔出来了。
士庸,他那位第二长老,他不该那么诚恳地说自己都记住了,也不该说自己见过,是不是?他后来怎么样了?
北绝阵尽头巨大的镜面上,谢濋吃力的眯起眼,隔镜看见了周楹。
镜子里的周楹站在一个人身边。
那人高大、衣着朴素,嘴角与眉心留着生前严肃的痕迹,端坐镜中面容依稀如两百多年前。
周楹有礼地冲那双目紧闭的男人一拱手,俯身将他翻了个身,把后背亮给身在另一个世界的谢濋。
谢濋一瞬间忘了呼吸,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神识像是瞬间炸开,业火中的牙关咯吱作响。
那男人后背有一道见骨的剑痕,打死他也看不错,是昆仑九剑。
第226章 有憾生(三十八)
能在蝉蜕剑修身上砍出这种痕迹的,只有同阶修士。
而两个蝉蜕要是大打出手,两百多年,痕迹不会完全消失,也就是说,当时在这里,凶手只出了一剑。
那时第三长老在南阖半岛,武凌霄还不是侍剑奴,昆仑的蝉蜕只有一个人一个第二长老能放心在北绝山外这种绝境中,交付后背的人。
第二长老没赶上剑宗广纳门徒的时代,虽然在现如今的后辈眼里,他也是世上最古老的剑修之一,在掌门面前却算得上是半个小辈。
掌门是先圣碎无尘之后,带着所有人在冰冷贫瘠的北大陆艰难扎下根基的人,每一个昆仑剑修都仰望过他的背影。尽管时代更迭,他们许多想法开始有摩擦,第二长老依然体谅掌门平衡各方不容易,也感念掌门为他做的诸多妥协。
举个或许不太恰当的例子,掌门之于第二长老,恰如支修之于庞戬。
稳妥谨慎如第二长老,那次为什么敢冒险真身进北绝阵?不光是因为他镇守北绝阵多年,对地形了然于胸,还因为他当时不是一个人,有一个亦父亦兄的人与他同行。
第二长老的尸身和周楹在一起,死后名牌不裂,说明他真元没散开之前,就被打入了无间镜。
也就是说,大祭司也在其中扮演了某种角色。
他是被他热爱守护了数百年的昆仑谋害的。
周楹可能也意识到,这种情况下让瞎狼王听飞鸿密文太难为人了,手掌抚过镜面,一行稍纵即逝的雾出现在上面。
他在那薄雾消散前,和时间赛跑一样,飞快写下一串北历文字为了让谢濋看清,居然还写成了镜像的。
你在这里活不了多久,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干点比嚎丧有用的事,周楹可能是因为已经不在人世三间,连起码的礼貌也不讲了,露出他不可理喻的冷酷本色来,去找令师被灭口的原因。
谢濋恶狠狠的目光砸向他,用北历俚语骂了一句街。
但他毕竟也是成名多年的剑修高手,心肝裂了还有胆,谢濋一咬牙,猛地往地面拍了一道半仙级的符咒他没有蝉蜕,修为比当年来这里的两位差太多了,即使有周楹引路,也成了强弩之末,真元稍一动就会有彻底冻住的风险,只能自贬为半仙。
灵气支撑起他只剩下骨头的腿,谢濋从芥子中摸出一根骨玉拐杖架着,走向那剑痕。
剑痕就是掌门暗算第二长老的地方,他俩在那里一定看见了什么。
谢濋还没站稳,又一道强风撞过来,堂堂升灵剑修差点被风刮跑,镜中的周楹看着漫天的风雪,和旁边第二长老的尸身不同,他身形是虚的。
谢濋顺着他的视线张望过去,突然目光一凝,他焦尸一样的手伸进芥子中,捞出一大把灵石。灵石碎在他掌心,变成一道符咒飞了出去,地上丈余厚的积雪一下被打飞,砰一声巨响,地面上那大镜子的边缘露了出来。
铭文
明显出于一系的铭文此时也出现在了化外炉中,陆吾关键时候靠得住,林炽和闻斐立刻就拿到了全部的铭文录音,两人全神贯注地试了无数遍才将那些铭文转述入化外炉。全套铭文落进化外炉的时候,玄隐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主峰上沉寂的劫钟动了。
它似乎知道玄隐山唯一的蝉蜕不在,并且无暇北顾,若隐若现在半空,它居心叵测地转向了镀月峰方向。
就在这时,一只苍老的手从虚空中探出,搭在了劫钟上司命长老章珏落在了玄隐山主峰上。
他以前是稳重的中年人模样,不过月余光景,须发皆白,手上的皮更是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布满了光阴搓出来的褶皱。
章珏脚下是主峰的大殿,屋顶瓦片上,显出一只巨大的因果兽。通人性似的看着他,眼神亲切又平静。
章珏是南圣捡回来的孤儿,小时候是在因果兽背上长大的。那时因果兽还没被供在画上墙里,有缎子似的皮毛和暖烘烘的鼻息。它性情高傲,发起脾气来,怒吼声能传出几十里,却从来不对小孩大喊大叫,被没轻没重的小崽揪耳朵拔毛闹烦了,也顶多是喷一口粗气躲他们远点。
章珏就从来不干这种倒霉事,他七岁的时候跟现在一样沉静持重,他不像李凤山一样少年老成,不像林宗仪天资卓绝,更没有赵隐那么会讨人喜欢,总是默默的,好像不存在。南圣不是很严厉的师长,小弟子们犯点规矩,只要不太出格,他一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后来云天宫司刑的林宗仪小时候都因为试探师尊底线挨过揍,只有章珏没坏过任何规矩。
不管有没有人监督,师尊说什么,他都会一丝不苟地照办,没意见,不问问题,不打折扣。他受够了离乱之苦,憎恶一切无常,在强者划定的边框中循规蹈矩,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星辰海落在玄隐山的那天,章珏升灵,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近乎于圆满如果命数能通过星轨窥见端倪,岂不是参商有轨的最佳佐证?
他成了司命,千百年来没有越过雷池一步,收了个跟他一样规矩稳重的弟子。
直到那规矩稳重的弟子一出手就断送了玄隐山,打碎星辰海,带了只钻进画片里的小小因果兽来见他。
我见主殿南圣大殿的四壁都画满了祥云,应该是为了供奉因果兽吧。支修道,听说早些年它也常来玩,但打从我上山,因果兽便无召不入内门了。师父,先圣走了。
章珏本不想开口,听了这话,仍忍不住开口道:先圣羽化无尘,与天地同在。
哦,支修从善如流地改口,那就是蒸发上天了。
章珏:
圣人化雨落地,凡夫落红成泥。支修道,确实不一样。
章珏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静斋啊,观星望气,你一直就没学会,打心里不相信冥冥中自有定数,不是我司命道中人。
我不信,定数在星辰海吗?支修静静地反问,星辰海翻过来是什么您都
看见了,您恪守的是什么?师父,这么多年了,星辰海消散时,您心里一点快意也没有吗?
章珏一滞。
因果兽很想念故主,也很想念您您这里它来不了,托我将它带来。支修环视章珏闭关处空荡荡的四壁,因果兽要墙上有人迹才能现身俯身将画片放在章珏的蒲团前,虽然您可能已经不记得它了。
圣兽再通人性,也只是兽,看不懂红尘中许多玄妙,读不懂天规地则。
它只是忠诚地记得主人的心埋葬在汗青与石头下,活的人心。
章珏微微闭上眼,扣在劫钟上那枯瘦的手上灵光乍起,劫钟的动荡与蜂鸣声被他一手压下去,不吭声了。
林炽和闻斐两人的六感被让人眼花缭乱的铭文占满了,灵感已经麻木了,压根不知道自己方才从生死边缘晃了一圈。
林炽紧紧地盯住了这些铭文,将第七感融入化外炉,炼器道高手的炉火能解铭。
炉中火里,轰然幻化出了一天一地。
林炽听见无数杂音,他蓦地回头,见两位上古修士正辩法,说了什么听不见上古修士辩法不是在大街上吵架,周遭会设下层层叠叠的屏障,一个音都不会漏进外人耳朵。
林炽只看见其中一个人突然双目圆睁,面露五衰之相,紧接着道心破碎。
那两人修为都不低,道心破碎后真元会炸的,林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见那死者的真元没有炸开,而是穿过一个铭文,化入了胜者体内,整个人的气息消散了。
林炽一头雾水,心说这是什么邪术,怎么还能吸别人修为?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不是邪术,上古神魔们就是这样在互相吞噬中壮大的。
无数人与他擦肩而过,越是高手,斗得越惨烈。要不是这几年妖邪频出,乱局难收,升灵以上的修士出手已经很罕见了,各国蝉蜕更是人都难见一次。林炽从未见过这种诸天神魔乱斗的场面。
透过炉中火,林炽看见隐形的铭文在修士辩法时从灵台里流出来,周遭环境立刻会跟着变,升灵能让江水逆流,燃雪沸冰,蝉蜕甚至能在一定范围内颠覆光阴寒暑。
知道自我约束的修士还会以术法设个边界,那些横行无忌的,根本不管初春酷暑和盛夏风雪让多少良田绝收,修士常出没的地方,四季乱得一塌糊涂。
林炽却蓦地后退一步,后脊冒了一层冷汗。
铭文这一体系与法阵、符咒的区别在于,符与阵是人造的,只有铭文是天成的。
符咒更便捷,靠修士灵气驱动,法阵复杂点,靠额外灵石供能。任何一个修士其实都能随时自创符咒与法阵,只是大多不太高明,只有那些最简洁实用、节约灵气的才会广为流传。
而铭文不同,新的铭文不叫新作,叫新发现。铭文可以自己扭曲周遭灵气流动方式,只要不是在百乱之地那种灵脉断绝的地方,就不用额外上灵源。
连凡人也知道,铭文是天地本源
之语,出自洪荒宇宙。日轨月相、昼夜轮换、万物繁衍生息都在其中。
可他看见的铭文分明是从修士灵台里飞出去影响环境的!
就好像铭文不是天地本源,而是道心的语言。
这怎么可能?林炽一向认为,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自说自话的,那铭文岂非也是各说各的?那得乱成什么样?
这念头刚刚一起,林炽七感剧震,荒凉混乱的神魔之争赫然眼前。
北人自古好战,剑修最多,最先崩溃的就是北大陆。
林炽眼前一白,险些被暴风雪埋了,他从化外炉中一眼看见了莽莽雪原没有昆仑山的时候。
他艰难地回忆起入门时读过的史书,据说北大陆一度风雪成灾,民不聊生。守着北境的剑宗看不下去,几次倡议修士停战,没人理他。他又试图用剑说话,挨个打过来,可修士本就是逆天挣命,九死一生,晚霜非但没能镇住四方,反而招来了更多的挑战。
终于,北方落下那场著名的极寒天灾。剑宗挺身而出,带领门徒,在北边用自己真元铸造灵盾挡风。
化外炉中重现了当时的情景,因为从剑宗等人眉心飞出去的铭文,正是林炽用炉火解析的。
修为最弱的弟子真元最先耗竭而死,而他们人死,道心却没碎,道心沉入地下,周遭依然绕着铭文。绝大部分铭文会在片刻后消散,只有那些与剑宗同源的,在那强大蝉蜕的影响下保存了下来,显形印在了地上,主人死后,残留的铭文仍在帮同门引灵气。
受剑宗庇佑的凡人设法送各种物资上山,见此,便将那些铭文拓印下来拿回家供奉。有见多识广的老人知道铭文能自动引灵气,便跟着描画起来,一传十十传百,那铭文几乎成了神圣的图腾,铺满在房舍、市井、田间地头
林炽以为他们徒劳,众所周知:筑基以上修士才能绘制铭文,半仙都不行,凡人就算拓得一模一样能有什么
用处
林炽倏地屏住了呼吸,化外炉中火里起了灵风,超出他想象的事发生了。
整个北大陆,有凡人的地方,出现了铭文之海。
连在一起,竟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铭文之海疯狂地抽取着散落各处的灵气,汇聚往北方,有想趁火打劫的修士好像无端遭到了辩法强敌,他们甚至没有机会知道辩题是什么,道心就被那铭文的洪流击碎了,真元随之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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