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山落成至今,蝉蜕少有自衰而亡,司刑、司礼都是死于道心破碎,他们一系的同源道心都是子弟死后留下的,修为最高只有升灵。
唯有司典李凤山,以其蝉蜕之身,镶在了玄隐山上。
玄隐山观命的星辰海真的只是观命吗?
还是一直操控着道心的傀儡们推波助澜?
如今玄隐山断送,它们终于按捺不住,没了潜移默化的耐心,明晃晃地亮出了天谕。
周楹伸手擦去眼角的血迹:有一步棋走错了。
与此同时,奚平心里咯噔一下:如果传天谕的是道心,那么听说这件事的就不止内门峰主外门筑基的道心基本都是从内门拿的!
糟了。
第183章 圣人冢(九)
天机阁九州十部,每个分部都有筑基,如果真像奚平猜的那样,玄隐山就快要吹灯拔蜡的事现在已经扩散到了大宛九州。
他被困玄隐山,而他师父已经去了百乱之地!
如果说奚平一开始是怕周楹被自己连累,希望他已经从玄隐山脱身,现在简直想烧香祈求老天爷,让他三哥能及时出去,把消息递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奚平余光瞥见司命突然往星辰海的方向扭了一下头,竟将争论不休的峰主们和大邪祟扔在镀月峰上,掉头就走。
星辰海里,周楹知道自己扒拉星石的动静太大,已经被发现了。
他没急,只是意外,无渡海里听魔音长大的人原来也这样无知,自入道以来,每一点新发现都会颠覆他过往所有常识,每一步都得重新斟酌。
星辰海的主人眼看就回来,周楹站在原地没动,推翻了先前所有假设,迅速推演了眼下的情况。
然后他掏出险些被遗忘在芥子里的转生木,联系了奚平:替我拖住章珏。
奚平毫无防备地被他的声音撞进耳朵,几乎恍惚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周楹说了什么:这位修为不太高的大能在事先窥破了一点天机后,非但没离开这是非之地,还直奔了星辰海禁地!
奚平已经麻了,并疑心自己的真实身份是老天爷亲爹,除了逆子,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有求必不应?
三哥以前动辄你敢你是不是缺条狗链,这不行那也不行,好像他是个麻烦的祸头子。入了清净道之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替我拖住章珏。
奚平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来三哥心里对他能力的评价这么高。
而章珏已经像凭空出现一样,落在了星辰海。
周楹倏地将自己一切念头擦去,就地化了雾,与漫天纠缠的命运融为一体。
章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他,除了周楹,玄隐山上再没出过第二个这么离奇的神通。可周楹已经入了清净道,为何会突然擅闯星辰海?端睿的道心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按理说一个筑基初期的神通再怎么神秘,也不可能瞒得住蝉蜕耳目,章珏只要放出神识,将那些星辰筛筛择择,马上就能把姓周的小子翻出来。
可那意味着他违规破誓。
周楹就在他头顶注视着他,既不焦虑也不得意,清净得一尘不染,仿佛在拷问他:今日似乎事出有因,你破例睁眼,可细究起来,凡事皆有因。例便如画地为牢,迈出去一次,它便形同虚设。大长老,千年修行,你待如何?
两人短暂地僵持住了。
这片刻的凝滞,已经足够镀月峰上的奚平想出对策。
闻峰主,帮个忙,他在转生木里对闻斐说道,替我喊句话!
闻斐听完他的请求,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支静斋背着我们挖了多少祖坟才捡到你的?
众升灵便见一直仿佛不在的闻斐突然亮出扇子,放烟花似的,他在半空扇出一行大字:别吵了,此等大事自然要星辰海定夺,没见长老都走了吗,还不跟上!
放完,他便以身作则地飞向了星辰海。
七嘴八舌成一团的峰主们这才发现原本吊在半空的司命长老不见了,奚平趁机虚晃一招,也跟着追了过去。
就算是升灵峰主,无召也不得下星辰海,偏偏闻斐那一扇子扇得众人都以为自己没听见司命的召,再一看奚平这邪祟都跑了,还有什么犹豫的,遂一窝蜂地追了上去。
司命很少叫人下星辰海,非叫不可,必会先做好准备,先布阵将星辰海稳住,以防弟子被同他们有关的命数缠住。
可这回事发突然,他什么准备也没来得及做。
就在司命长老面对周楹给他的艰难拷问时,三十六峰主跟没头没脑的牛一样,被奚平闻斐两条为奸的狼狈连勾再赶地轰进了星辰海。
升灵们下星辰海的涟漪比周楹大多了。每个升灵都是庞然大物,他们活了成百上千年,座下无数或挂名或亲传的弟子,牵系着源远流长的族运。那些高门大族或手握资源、或权倾一方,咳嗽一声都能改变无数草民命运可以说这些人本来就是整个大宛的国运。
峰主们回过味来时已经晚了,一沾星辰海的边,同他们有关的千丝万缕立刻围拢过来,把毫无防备的人吞了。人掉进乱麻团里,越挣扎陷得越深,那些星辰带起风暴,疯狂地互相碰撞,不挣扎的也给卷了进去,整个星辰海乱成了一锅粥,星石乱滚。
有的人还嫌不够,太岁琴音紧跟着响起,弹起了不知从哪个邪祟那学来的惑心曲,把本来就颠倒的峰主和星辰海弹得快魂飞魄散了。
章珏再顾不上周楹,忙去镇动荡不已的星辰海。
同时,奚平落了地。
跳下来之前,闻斐偷偷给了他一颗归元散。这玩意要不是炼丹失败的副产品,就是那结巴不怀好意打算拿去害人的。吃了以后五官六感全被封得死死的,整个人变成个石墩,别说诸天星辰,这时候要是被人捅一刀,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不是的,闻斐的声音通过转生木直接联进他神识,纠正道,你快死的时候,灵感会通知你的。
奚平:那可谢谢它了。
林炽插话道:你的本命琴就留在上面?现在如何是好?
我本命琴不在身上,那琴本来就是复制的,正好把章老头引远点。奚平道,三哥,帮忙看一眼我们仨离死还有多远,有没有缺胳膊短腿的!
闻斐:你喊谁呢?
话音没落,就听周楹的声音在转生木中响起:章珏一人压不住众峰主搅起来的风浪,无暇他顾,你三人都已在星辰海底,目前还算安全。
闻斐:
这俩邪门的小子果然是一家的!
林炽:庄王殿下,你在星辰海底做什么?
周楹在风暴中慢条斯理地回道:查看诸位接到的天谕出处。
是什么?
周楹:你们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林炽脸色一白,闻斐和奚平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嘴道心和同源道心之类的词,他们本来可以随便说,可一旦得到笃定答案,却仿佛给下了封口符咒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林炽心有戚戚,想道:好在我身边还有化外炉时时提点。
闻斐心道:原来继承道心还有这种凶险。
奚平内视了一眼自己灵台:道心是什么鬼东西。
周楹冷眼旁观,没吭声他说不出来,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信。
这三人已经是少有的清醒,能跳脱出世间绝大多数人的囹圄,此时在这样接近真相的地方,还是为心所限,只看到别人的凶险。
我修为低微,周楹道,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不要让此地的鬼魂在人间作祟。
闻斐立刻问道:那么已经传到天机阁的消息怎么办?
老庞估计也听不到天谕,但当时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好几个人,奚平用非常乐观的腔调安定军心,这些人知道内情,再听见天谕,应该能觉出不对劲,和老庞一通气就相当于告诉我师父,我细想觉得问题不大,他比我们靠谱多了,放心。
埋葬了镜花村的几个人间行走这时已经回到了金平。
开明司能修上凡人的房舍,可修不上青龙塔,原本七座高塔的位置空荡荡的。
青龙塔本就是为了镇龙脉,以后恐怕也不需要了。庞戬只好取消了例行值夜,令无所适从的手下们先回总署休息。是夜,几个筑基先后从入定中惊醒,没入定的也感觉到了灵感震荡,每个人第一反应都是冲出去找庞总督,一出门便与同僚撞在了一起,正碰上刚从广韵宫回来的庞戬。
庞戬将四殿下周樨的遗体护送回宫,十几年前,他亲手将这年轻人送进了潜修寺,如今又亲手送他走。
偌大的广韵宫,他那疯狂的父亲已经身死魂消,惴惴不安的兄长恐惧到顾不上痛惜,哀悼只走了个过场,便拉住庞戬,一迭声地确认广韵宫安全,唯有已经头发已经花白的老母亲为他痛不欲生,还不知她残年如何消磨。
大宛金平,林氏贵妃生的皇子,同时代的人里,没有比周樨更会投胎的,可谓天骄,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夭折于漫漫仙途上众生又如何呢?
庞戬人间行走百余年,虽然见惯了生死,心里依旧很沉,没注意同僚们的坐立不安满街都是坐立不安的开明修士,支将军一棵伴生木长在开明司总署院里了,好多人进出都顺拐。
几个筑基同时要开口,目光在半空中撞到的时候,却又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了,神色各异地等着别人说。
大半夜都在外面瞎溜达什么,静不下心入定啊?庞戬头也不抬地说道,日课也是休息,逢大事时,比闭眼逼自己睡觉容易多了,算是入玄门最大的好处了,知足吧诸位。
有人试探了一句:总督有什么吩咐吗?
庞戬以为他说宫里和朝廷,心道:吩咐个屁,就差抱着我大腿要奶喝了,周楹才是他们家捡的。
他没吭声,便带着几分倦意摆摆手,回总督府了。
庞戬身后,蓝衣筑基们隐晦地互相交换着眼神,刚开始的惊慌失措平定下来,他们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这一代的人间行走几乎都是听着支将军的故事长大的,可天谕直接给修士灵感警示,将支修打为玄门叛逆。
那可是头顶青天啊。
不知是谁先开口道:修为达到筑基以上的,似乎都收到了。
但支将军
你还没看懂庞总督的意思吗?就是装傻不吭声。反正我们被蝉蜕所迫,无法与同道说出真相也正常。
几个人间行走隐晦地交谈了几句,突然有人低叹道:苦修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
几个蓝衣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汪润刚收殓了镜花村中妻儿的人间行走。
谁会甘心仙路被断绝啊?
这时,只见几个没下过舆图的筑基匆匆出了门,往金平城中去了。
他们这是私自行动?
庞总督明面上一直是飞琼峰铁杆
此时,奉命看家的奚悦正和小奶猫面面相觑半偶筑基的法阵他早就准备好了,只要奚平给他引个路,其他都可以自行完成。
可是那个人每次都是这样,从潜修寺到返魂涡,永远都是最后关头将他扔下,他这么多年的追逐求索仿佛毫无意义,永远和那幼猫一样,只配做个解闷陪伴的小玩意。
他是因为奚平入玄门的,说来讽刺得很,这么多年,只有在开明司和天机阁,他才有种自己有用的感觉。
这时,奚悦接到天机阁同僚传唤,通知他出门巡夜。
巡夜和守塔是天机阁的例行公事,今夜伤亡修士还没计算出来,想必是很惨重,人手不够用也正常。奚悦收敛思绪,没多想,立刻揣好转生木换上蓝衣出了门,去总署报道。
刚一离开丹桂坊,便见几个同僚迎面走来,奚悦毫无防备地走过去:片区怎么分?
你去菱阳我查查。其中一个同僚像是记不清,伸手拿出一卷纸翻看。
奚悦便伸手去接:给我吧呃!
借着纸卷遮蔽,同僚竟猝不及防地对他出了手。
一把断灵锥直接捅进奚悦气海处的法阵核心那是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的法阵关节,每个半偶都不一样,不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绝不会知道这种要命的秘密。
奚悦瞳孔骤缩,半偶身不能动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夹起一张搜索符咒,拍到奚悦身上。
奚悦随身携带的芥子、转生木牌与兜里的几颗树种全掉了出来,木牌和树种被筑基蓝衣烧成了灰烬,同时封住了奚悦的嘴。
蓝衣对上他惊骇的神色,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轻声说道:对不住,天谕已下,我们忤逆不得,奚兄
不要废话,人多眼杂,这种事不能泄露出去。另一个蓝衣看似十分亲密似的上前,勾起奚悦的肩,半拖半拽地带着他走,小声对奚悦说道,你只是半仙,也不过就是个养子,没你的事,事后哪怕仙山问责,我们也会尽量保全你的。
半偶的身体异于常人,奚悦的视野远比普通人宽阔,正好瞥见几道蓝影往永宁侯府方向去了,目眦欲裂。
丹桂坊和广韵宫这种重地,修复时虽然干活的主要是开明司,但是有人间行走参与的。
天机阁知道侯府还没来得及上新法阵。
奚悦艰难地对抗着符咒,从喉咙中吐出气音:你们不怕支将军和
怕,相传有伴生木的人,可以通过伴生木一瞬间越过千山万水,只要碰到一点,我等兄弟必没有活路。永宁侯府水很深,连入城大邪祟都能挡住,那法阵和剑影我们都瞧见了。
那你们怎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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