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从人群中穿过,见那些人眼神呆滞,个个像民间传说中的地缚灵,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动作。
喂。
奚平试着伸手按住一个正空手练剑的男人,对方却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往前刺。奚平一松手,那男人就又按部就班地将剑招做了下去。
奚平只觉此情此景诡异极了:真人假人
真人。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回道。
奚平蓦地转身,见一个异常高大的人影倚在不远处的莲藕孔洞中,足有一人长的漆黑长发垂在身后,这样鹤立鸡群的身形,看起来竟还是玲珑有致的
奚平蓦地往后退了半步:秋杀。
他亲眼看着被银月轮碾碎抹去的秋杀。
第138章 永明火(二十)
秋杀上下打量他一番,态度居然还算客气:小哥长得倒不错,看着像宛人。你是玄隐哪座山头的?见过我?
奚平:
他在陶县把秋杀坑得功亏一篑,本来做好了挨顿打的准备,谁知白紧张了,对方没认出他来。
也是,算来秋杀其实没见过他真容,上次在陶县之所以能轻易道破他存在,是因为同为伴生木传人,她那会儿修为比他高。
眼下他俩都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状态,且生前都是升灵,如果她方才恰好没看见转生木,确实没那么容易认出他。
久仰大名,四大仙山无人不知。奚平打了个心虚的哈哈,随后又道,我乃玄隐飞琼峰弟子,道友可能没听过。
要是直接提他师父,因为南阖澜沧,秋杀应该知道。但飞琼峰对她来说就太年轻了,那是支修升灵后才有主的,而且因为主人懒,至今没有正式开山。
不是镀月就行,你们玄隐山这山头那山头的,我也分不清。果然,秋杀对不长晚秋红的南宛完全不了解,整个玄隐山,她就只认识一个林炽,摆摆手道,怎么玄隐的人千里迢迢地跑这来,还落在那秃驴手上了?
奚平便说道:哦,三岳掌门月满,与东座大长老悬无争斗
什么?秋杀懒洋洋的肩背倏地挺直了,你说项荣月满?
奚平心里一动:秋杀不知道,也就是说,她没认出他来,不是恰好没看见转生木,是完全不能和外界沟通。
也就是说,那些挂得到处都是的嘴不是秋杀他们这种被无心莲吞噬的神识那秃子是自己营造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
真疯啊
不过也好,这样他就有发挥余地了。
奚平面不改色地把话接了下去:对,半夜天明,西楚四境动荡,各国蝉蜕都已在边境压阵,我等奉仙山之命,是最早一批潜入三岳山的。
他便观察着秋杀的反应,九真一假地将项荣与悬无大战、项荣融入仙山的一系列事说了,略去自己在化外炉中的种种离谱操作,只说他受濯明蒙蔽,为潜入三岳山和那秃头疯子合作,将无心莲带进了化外炉,结果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被秃驴背后下手云云以林昭理为参考,他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深山老林里不谙世事的内门棒槌形象。
秋杀听完以后半晌没言语,良久,才低笑一声道:这疯疯癫癫的小崽子好手段啊,炉心火居然还能这么用。
见奚平直眉楞眼地瞪着她,秋杀便慢吞吞地将她那一把抓不过来的长发绾起:你道是个人潜入化外炉,就能诱骗得了项荣吗?那些老东西,活得比王八还长,没事就面壁自省。灵台上闪过的念头但凡有一丝违和都能立刻察觉,这可是个步步惊心的精细活,无心莲果然是千心千面的怪物看来我把炉火交给他没错。
不管怎么说吧,奚平道,我看我们还是想办法先出去,此地
他忽然闭了嘴,因为秋杀正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惊奇和奚落。
我说这位小哥,你修的哪一道,花瓶道?脑子都长脸上了吗?秋杀说道,你已经死了,自己还不知道?还想办法出去哪去?移驾贵府祖坟吗?
奚平:什么意思?喂,你去哪,等等!
秋杀听了他的惨痛经历和满嘴傻话,认定这小白脸脑子不太灵光,顿觉索然无味,没了跟他聊天的兴致。
一矮身,她钻进了莲藕的孔洞里。
奚平忙跟上去。
莲藕长长的孔洞里,地缚灵更多了,有些一半身子已经化入了藕中,只留一截耷拉在外面,像怪诞的雕像。
除了奚平这种神识上附着隐骨的特殊情况,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身一散神也就跟着散了,神识只有凝练到升灵的地步,才能脱离肉体而活也正是因此,这一道关卡才叫升灵。
而就算是升灵的神识,如果不能夺舍,也活不了多长时间,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斗个法引起点灵气波动都能把他们送走。而夺舍也只能是苟活,得到一具新的身体后,原身灵台即废,终身再无法踏入玄门,寿数恐怕比寻常凡人还短一点。
虽然这莽莽撞撞的年轻升灵看着挺缺心眼,但好看的缺心眼跟普通二百五还是有区别的,毕竟一个能当花瓶,一个只好做痰盂。
秋杀虽然颇看不上他,见他死皮赖脸地跟来,倒也没翻脸。
可能是因为已经死了,她比生前平和一些,难得多说了几句:无心莲收进来的神识与原身彻底割裂,你就算回到自己身体里也是修为尽失,等于自己夺舍自己何况你也回不去,你这截神识已经给那无心莲寄生了,与其说你是你,不如说现在的你,只是那秃子心里分裂出的一个神识罢了他只要想,随时能知道你在说什么干什么,我劝你说话小心点。
奚平:
他举一反三,立刻意识到,眼前跟他说话的秋杀可以说是形神俱灭的秋杀残留的神识,也可以说是濯明分裂出来的一个神识!
这会儿表面上看,是他和秋杀说话,实际上也可以视作两个濯明在对话。
不用怕,秋杀轻慢地哄道,那秃子宁可看你在莲藕里纠集一帮地缚灵造他的反,也不会控制你神识的。神识这玩意脆弱得很,他一碰,你的意识就彻底没了,那还有什么趣味?喏,你周围这些都是被他养死的神识。
奚平应景地撞到了一只头顶耷拉下来的手,一抬头就看见个吊死鬼似的神识直勾勾地看着他,半张脸都被融进了藕壁里。
无心莲里养神识,凡人进来能活个一二十年,开窍三四十,据说有一个神识特别凝练的筑基活了百年之久,升灵么此地只有你我,还不知道。他们活着的时候,有呼天抢地整天骂街的,也有跟你一样妄想逃出去的,还有绝望以后自暴自弃的,千姿百态,那秃子都没干涉过。等这些神识彻底死后才会被莲藕慢慢消化。
奚平感觉被手碰过的那块头皮直发麻:所以这到底有什么趣味?
趣味不知道,我猜他是停不下来。秋杀一摊手,她手和脚实在太长了,一举一动都有种别样的风流,上古魔神无心莲你应该听说过,脑子有问题,裂得跟石榴似的,还是个看书会串行的顶级灵感。这秃子据说是被他那没□□的师尊强塞进无心莲里的,要么继承要么死球,虽然凑合活下来了,但颇为勉强他其实没那么得天独厚,天生就一个神识,继承无心莲道心后,生生被割裂成了好多块。所以我猜,他拼命地收集神识,可能只是想填满那些藕心。
说话间,秋杀已经轻车熟路地走进莲藕深处,喃喃说道:藕心里有别人,才能当他的对照,让他找到自己,哪怕抓来的人天天日他祖宗算了,疯子的事,你听不懂就听不懂吧,我看你天真无邪的,连常人的事也想不太明白啊,你说得对,他果然拿到化外炉了!
奚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莲藕深处有一处很大的空间,他之前听见的心跳声似乎就是从这里传来的。血红色的墙壁急促地搏动着,上面还有壁画,画的是个一人来高的火苗,里面还有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是中等身量的楚国女子,个头才刚到秋杀胸口,她便弯下腰,凑近了那壁画,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那模糊的人影从墙上抠下来。
她有影子了,是不是?秋杀也不知道是在和奚平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先前都还没有你看她,五官都有模糊轮廓了!
奚平:谁?这是什么?
是她道心的投影。 秋杀恐怕惊扰画上人似的,声音放得很轻,无心莲吞下神识后,会慢慢消化道心,这样,莲藕上就会留下道心的投影。秃子那废物,吃屎都赶不上热的,太慢了,从我这拿了炉心火两年多,现在都没参透炉火。这回拿到了化外炉身,我看他总算是明白了点。
奚平的目光在暗处微微一闪,端起林昭理那张时时刻刻都找不着北的脸,一迭声地问道:什么?是惠湘君前辈的道心吗?道心不应该是在她本命神器化外炉里吗?还有没参透炉火是什么意思?他把月满都坑死了,还算没参透?那参透得
好生聒噪,闭嘴。秋杀嫌他吵,嘘了他一声。
她在壁画前盘腿坐了下来,对着那看不清五官的虚影面壁,等着虚影变实,就像农人期待着天时。
奚平就跟看不懂人脸色似的,再一次开口讨人嫌:她道心既然一直在你手里,你怎么不给她找一个合适的炼器道传人?
秋杀头也不回地轻声道:滚。
她身上有种阴森的艳色,逼人,像一把刚从厉鬼的棺材里挖出来的妖刀。过于高大的身形很容易给人留下不灵活和莽的错觉,别人一提起,就总是想起她砍人如切瓜行事颠倒狂悖,忘了她是怎么差点将半个玄门的升灵高手送走的。
当年阿响只不过是阴差阳错地拿了破法,都招来了她的杀意,她既然知道炉心火这么重要,怎会为了杀个项肇,便将那东西轻易给了濯明呢?
除非
奚平的目光落在她背影上:她早料到了今时今日。
她知道自己弄出那么大动静,不管成功与否,三岳山的镇山神器一定会下凡。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依然孤注一掷,无心莲藕心就是她给自己选好的坟。
这不是什么只会打打杀杀的妄人,这是个八百岁的老鬼。
前辈,奚平安静了片刻,学着她一起放轻了声音,自古邪祟无升灵,你独木秀于林,必遭风催,当初为何不徐徐图之?
秋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刚升灵?
奚平含混地应了一声。
凡人以开灵窍作为玄门的门槛,认为筑基彻底分开人与仙,那你可知,升灵是什么?
奚平还真不知道,刚挨完升灵雷劫就被月满追杀,没被山压死,倒给藕吃了,跟师父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哪有工夫停下来感受修为?
这么一想,顿觉好生心酸,他于是把头一低,顾影自怜起来。
秋杀却以为他低头是终于知道羞愧要脸了,冷笑道:你这升灵到底怎么混出来的?
奚平实话实说:蝉蜕长老生砸的。
秋杀听完啧了一声,只当他出身显赫。
不过以她的年纪和阅历,已经不大会义愤填膺于人生而不平等了事实如此,愤慨只是毫无价值的自怜罢了。
她面壁端坐时,身上的妖邪气便淡了许多,素色长袍裹起的身躯如潇潇玉山:虽然筑基也有道心和真元,但只有跨过升灵关,你才有资格聆天听地,触碰到天道而不是听凭你师长喂给你,或是念那些没用的典籍们互相抄来抄去的陈词滥调。
原来叩问天地是这个意思!
奚平刚入门时,还大言不惭地对师父说过人人都叩问天地,天地要被烦死了原来世上压根没几个人有资格问。
我问你,自古邪祟不升灵是谁说的?
奚平回忆着潜修寺罗明灯讲的:因为民间修士往往没有资源
别扯淡。秋杀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知道千年来这世上有多少修士?灵山落成时,你在东海扔根针,让这些人每个人随便捞一盆水,现在那针也该给捞出来了,升灵有那么难?自己没见过就敢笃定世上没有,你当那些大能跟你一样脑子不好使?
奚平:
也是,他堂堂一个升灵,居然还在学潜修寺罗筑基的舌,飞琼峰的脸都让他丢没了,顿时不敢吭声了。
猫狗寿数十年,凡人寿数百年,春花开不过荼蘼,邪祟不为灵山承认,到筑基为止,秋杀略微抬起下巴,这就是天之道、灵山之道,譬如破法中的公理。
奚平倏地睁大眼睛,刹那间,他如醍醐灌顶:破法中公理即一切,除非公理破!
如果灵山就是一个大破法,如果这种天规也如破法公理那也就是说,只要有人能逃过这条规则,成功升灵,天规即破除失效!
我升灵固然必死,但你等着,我死之后,升灵邪祟必如雨后春笋,血月必常挂夜空,天道崩塌由我开始这是她做破法与望川的初衷。秋杀轻却掷地有声地说道,晚秋红是永春锦的护卫,唯她所愿,是我道心所向我徐徐图个鸡吧!当老娘同你们那蝇营狗苟的灵山一样,只知道奔着天道给的胡萝卜往上爬么?
奚平头皮都奓起来了。
他突然意识到濯明错了,晚秋红是永春锦伴生木,秋杀怎会不懂惠湘君的遗物?
她是太懂了。
从秘境中出世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知道自己会因何而死恰如蝉在地下生长数年,一朝破土长鸣、放声而歌,不论穷途与否。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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