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令诡异地沉默片刻:属下在外公干,不在主上身边。主上那里有新找来的转生木,世子可以直接问他。
奚平立刻分了神,心里一紧:为何不用纸人,要你亲自跑?出什么事了?
因为前些日子,世子深夜借小纸人潜入主上靴子里,并用秸秆在里面搭了个鸡窝。白令用他一贯平静正经的口吻拷问着奚平的良心,世子奇思妙想,令人叹为观止,只是属下被主上禁用纸人两个月。
第126章 永明火(八)
奚平来聒噪的时候,周楹正被庞戬兴师问罪。
一个月,沽州、渝州、洪阴抓了十多个外国细作,还有漏网之鱼
周楹半夜被叫起来,大氅懒洋洋地披着,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袖口,说道:庞都统跟亡命徒打交道打多了,忘了怎么搜魂了?
我还用搜?西楚麒麟卫、南蜀降龙骑、北历夜归人庄王殿下,你告诉我,这事怎么收场?
周楹:庞公可以像问我的罪一样,传信三国人间行走总部嘛。
庞戬:你们陆吾先开始的!
不错,周楹笑了,可他们有什么证据?
庞戬:
各国人间行走情况不同,比如天机阁就一直耻于与麒麟卫那帮混混相提并论,但有一点差不多,就是作为仙山外门,人间行走大多是上层出身。每个人都很高贵,都很会珍爱自己,为了免遭搜魂,有人肯主动招供,有人甚至肯重金买命。
陆吾不同,陆吾死在国外,哀荣抚恤是要留给家人的,他们的性命轻于身家,也轻于那些要被拿出来称量的功与过,往往能像邪祟一样狠,不待搜魂就自爆灵台,至今各国都抓不住周楹的把柄。
庞戬怒道:你就不怕他们也找一帮民间邪祟?你那开明司的门开得比东海还大,就不怕外国细作混进去?
陆吾的门槛够高就行了,开明一天到晚都是乡绅工厂那点事,不打紧。有些人灵窍开了心窍不开,我是教不会了,让外国细作给训练一下岂不更好?周楹满不在乎道,再说谁会信任民间邪祟呢?这些人在哪都见不得光,真带着灵相黵面进了开明,最后还不一定是谁的人。除非他们也效仿开明陆吾制度,那岂不是更有意思了?
庞戬皱眉道:所以传说是真的?西楚陆吾真的联系到了那个余尝,你们拿到了洗黵面术?
周楹笑而不语。
庞戬犹豫了一下:那也好之前天机阁里确实有声音,认为陆吾危险,要你给陆吾打灵相黵面。
恐怕不行,洗黵面术会跟我翻脸的。周楹说到这,不知听见了什么,目光忽然不易察觉地往下一偏,随后若无其事地端起了茶示意庞戬滚蛋,真到了各国都开始仿开明陆吾制度的时候,你们这些人间行走或许就能名正言顺的筑基了那天也不远,庞公,到那时候你再来看我,好歹提只桂花鸭来,可别空手了。
庞戬心道:我带一百只塞你嘴里,撑不死你个装神弄鬼的魔头。
他火冒三丈来的,憋憋屈屈走的,到门口忽然一顿,想起周楹说洗黵面术会翻脸时的神色。
等等,庞戬眯起眼,那纸人不擅长这些事,他说的是谁?
他脚步一顿,转向青龙心宿塔,此夜正好奚悦值守。总督常规巡查,奚悦没在意,跟往常一样,默不作声地冲墙里被一帮因果兽围着嬉戏的庞戬一拱手。
庞戬点点头,若无其事地从另一面墙上穿过:奚悦没有打坐入定,也没在钻研法阵,他在看一本讲楚字文法的闲书。
整个金平嗅觉最敏锐的猎犬察觉到了什么。
周楹方才一方面在应付庞戬,一方面也是懒得搭理某人,没回应转生木里的声音。好在奚平会自行把三哥的沉默翻译成洗耳恭听,不管人家有没有反应,都不影响他自说自话。
果然,等他说完,周楹就不能不回答了。
你说的是无心莲?
奚平:也不是,有芯我是说我那盆碗莲一开始是正常的,有花芯,后来花芯被一颗奇形怪状的秃头顶掉了。秃头还喊我去后院,但后院的莲花池里长的也是普通莲
他说到这,脚步突然一顿:哦好,现在不普通了。
以筑基巅峰的目力,奚平隔着百丈就能在夜里看清后院莲池。
那本来水红色的重台莲花先是褪色成半透明状,露出里面血管似的经络,而后,不知哪来的惨白色渗进了花叶间,花叶的颜色像是被逼进茎和藕中,混合出了一种奇诡的铁锈红。
白花白叶、无子无蕊,水下生血莲藕。
周楹一听他描述就站了起来,飞快地说道:你等等,你说无心莲在三岳山?
这说不好,奚平严谨道,他能把普通莲花同化成自己那种白花,我也不知道他真身在哪可恶,我怎么不会这招?
无心莲同化其他莲花有范围,就算当年的蝉蜕大能,能影响的范围也不超过一座小城,他不但在三岳山里,应该还藏在三座主峰上养魔不止周家人啊。周楹轻叹了一声,那是上古魔神中最奇诡的一位,据说不驯道没有道心,无心莲是有很多道心。
奚平听了这描述,不止怎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攒那么多那玩意干什么!
相传无心莲的主人最早是一体两魂,也有人说,他是出生的时候吞了自己的双胞胎。那两人从小就在一个身体里对话,开灵窍时产生了两个神识。两人性情天差地别,偏资质又都不俗,便几乎是同时修出了一双南辕北辙的道心。
一般人的道心都是绝密,除了亲传道心的师徒,不会让别人知道具体内容,以免有人加害庞戬那样坦坦荡荡任人拷问道心的勇气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况且庞戬毕竟还没筑基,哪怕道心受损,危险程度也有限。
但共用一个灵台就麻烦了,没人能瞒得过自己,两颗道心日日摩擦碰撞,你死我活都是轻的,一个闹不好就得两败俱伤。
奚平一边谨慎地远远观察着那莲花池,一边问道:他们找到办法和平共处了?
不,周楹道,两人都知道这灵台最多只能摆一颗道心,筑基后不久,就同时起了除掉对方的心,结果两人都受伤不轻,但也没死他们灵台里出现了第三个神识。
奚平一阵毛骨悚然:等等,三哥,你这话让我想歪了,你确定他俩是想除掉对方,不是那、那什么?这怎么听着怪怪的,一番激烈争斗之后还下了个小的?
周楹也早习惯了,会自行把他的荒唐言论翻译成人话,不管奚士庸放了个什么味的屁,他都不受影响:麻烦的是,第三个神识并不是凭空出现的,是个死人的神识。那时候不像现在,赵隐那种窝囊废很少,大能道心基本都是自己摸索的。许多修士也知道自己动起手来会地动山摇连累无辜,所以辩法是一种常见的斗法就是现在的玄门大忌之一,拿自己的道心去和别人碰,虽无刀光剑影,也是死生一线。这第三个神识,就是一个在辩法中败给无心莲、死在他们手里的仇家。
奚平:
他听得不是很明白,但非常震撼也就是说,一个灵台上住了三位,两两之间都有仇!
无心莲的灵台上非常热闹,争斗无止无休,每一次剧烈冲突,都有可能碰撞出新的神识,而且几乎每个新神识都是仇家人不可能跟亲朋辩法决斗,透彻了解的道心往往都是死在自己手里的人。这反而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争斗中有一些脆弱的道心会湮灭,但别人道心破碎轻则疯重则死,他们他们反正一个碎了还有好多。有一些神识则格外强横,为防他一家独大排挤掉其他人,那些互相有仇的神识就会短暂地结盟一致对外。这样一来,能长期共处的道心的修为基本是齐头并进的,不断调整更新后,他们一路越过升灵,最后竟迈过了蝉蜕境,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伴生木,就是无心莲。
难怪能把其他品种的莲花同化成自己。
奚平恍然,这伴生木仿佛是一种隐喻。
那也就是说,我一会儿面对的那位,虽然看着是同一颗秃头,其实随时能换人?
也不是,周楹难得沉吟了片刻,道心不能融于天地的上古大能,在灵山落成时就都死绝了,你遇见的这人应该是继承了无心莲的道心,不见得也有那么多神识。
奚平:如果就一个神识,他要继承哪朵啊?
不知道,但能继承无心莲的道心周楹忽然轻声道,如果有可能,我也想见见。
奚平一愣,周楹眼里有意思的人,一般是极度危险的人,他这种时候一般能想起自己是个兄长,像他年少时玩火玩毒物似的,会短暂地压抑住自己的兴趣,先轰奚平躲远点。
这好像还是三哥第一次说想见谁。
如果我没猜错,这人有可能是个顶级灵感。周楹缓缓说道,史上关于顶级灵感的记录很少,毕竟这样的人绝大多数活不到能入道就疯了死了,偶尔有,恐怕也很难用语言描述我猜当年那位上古魔神就是顶级灵感,世上流传至今的古铭文,有近四成都是从无心莲那里继承下来的。
铭文沟通天地万物,不是一种能生造的东西,现有的铭文大家创新铭文,也都是以古铭文为基,做一些细微的改动。
那么古铭文又是从何而来呢?
很有可能是那些能看见世界别样面貌的顶级灵感者,将自己所见所感翻译来的。
一个被困在三岳山、不见天日处的顶级灵感者。
这描述熟悉得让人战栗。
不行,奚平正色下来,用纸人搭过来,纸人坏了你神识会受伤,这秃头修为比我高,多半是升灵,不知是敌是友,突然发难我护不住你。
别拿你那太岁口气跟我说话。周楹嗤了他一句,我自己有分寸,管好你自己。
我去会会他。
奚平心里大概有了点底,人影一闪,落在已经完全无心化的莲池边上。
他一靠近,便见那池水沸腾了似的,冒着无数气泡,每颗气泡上都有不同的人。周遭灵气骤然凝滞,对方在莲池周遭搭了个芥子似的小空间。
奚平一晃眼,感觉自己好像在气泡上看见了秋杀,不等他看仔细,气泡又碎了。
一朵莲花蛇似的游到岸边,缓缓抬起头,露出五官乱飞的秃头:我刚才看到你叶子动了,你在跟谁说话,聊这么久?说我坏话?
还没有,等知道了尊驾是敌是友,再在背后骂你不迟。奚平坦然道,刚才只是临时抱佛脚,在跟人打探你的来历。
濯明脸上咧开两张嘴,一张咯咯笑,不影响另一张说话看得奚平也不由得有点羡慕。
你有意思,我喜欢你。我叫做濯明,是悬无大长老的亲传弟子,你想打探什么?我告诉你。
唉,我就说那唱戏的不是好东西。奚平叹了口气,盯住了那双不分上下的眼。
濯明笑嘻嘻的,瞳孔中映出奚平的灵相面具。
有那么一瞬间,奚平从那双眼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三哥年少时也常这样,目光有时会聚焦在奇怪的地方,眼神会显得有一点游移直到后来他搭起了城府,学会了伪装。
奚平突然问道:你是顶级灵感者吗?
濯明笑声戛然而止,他那微微游移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像是要化作尖刀捅穿眼前人的灵台:你在联系周楹。
这怪胎居然听说过他三哥?
我知道他我知道他濯明激动起来,眼珠不受控制地乱滚,大宛周家最后一个祭品跟我一样他跟我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奚平听了这话,心情有点一言难尽:呃可能也不太一样。
便听水里哗啦一声,莲花几乎飞了出来,抽条长到一人高,蓦地凑到奚平面前,骇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奚平:周楹什么样?他有头发吗?
奚平:还挺多的。
不等他说完,莲花就几乎有些狂乱地叫喊起来:他不拔头发吗?不拔头发吗?
好家伙!这位的秃头不会是自己一根一根拔的吧?
幸亏芥子拢音,否则这一嗓子能把整个别院整个皇孙府的人都喊起来。
奚平往后一仰:他不好这个!
奚平话没说完,那莲花里不知从哪伸出一双手,一把揪住奚平的衣领奚平发现他不光头上没毛,手上连一片指甲都没有!
他吃什么?吃泥吗?割自己的肉吃吗?
奚平掌中扣了个事先画好的符咒,一巴掌打飞了莲花的手:非礼勿动!大宛皇室不至于的,没穷到那份上!
莲花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似乎想从奚平脸上找出他说谎的证据:他难道每天就跟那些人争权夺势?他怎么能这么平凡?
奚平:
有个词他没听清,毕竟是外国人这秃花说他三哥什么?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莲花头一着急,身上冒出好几张嘴。
他怎么可以这么平凡?
他是不是疯了
他不正常,必是疯了!
奚平一时无言以对。
周楹通过转生木问:无心莲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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