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为保险起见,他找林炽定做了一件东西那个被林炽炼出来之后又毁掉,长得很像晒黑了的望川的仙器。
那东西的灵感取自望川,能让人像水一样融入别人的命运里。长相灵相、言行举止都可以无限贴合另一个人,林炽简单粗暴地给它起名叫仿品,并且坚持认为这是害人的东西,绝不松口答应,被奚平没完没了地纠缠了三天。
那行吧,最后,奚平在林大师快崩溃的时候诛心道,既然这样,我也没办法了,就让惠湘君的化外炉继续在三岳山埋着呗。三岳得不到人,扣着她的本命法器也不亏,没准还能跟他们那项什么玩意的死鬼剑修结个阴亲。
林炽难得疾言厉色起来:你让我怎么和支将军交待?
奚平道:嗐,倒也不必,再修复不了照庭,林师叔您什么都不用交待了,逢年过节给他多烧点纸就行。
林炽:
支将军百年不收徒,就为了领个最不是东西的回来,难道这就是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情怀?林大师不是英雄,实在斗不过这厮,万般无奈之下,他违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则,给开明司庄王殿下告了一状。
可惜庄王殿下对付这混世魔王的撒手锏已经失效了奚平以前怕气坏了他,捣多大蛋都留着余地,现在不怕了,半仙没那么容易坏。
周楹打坏了两块家法板子,捏碎了自己从无渡海里拿出来的转生木。到底没架住那小子在白令的吃里扒外协助下,每天借着纸人在他眼皮底下晃。
于是一个月以后,奚平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件仿品。
他留了一缕神识在万来客栈院里那棵足有百年的转生木里,将太岁琴一并封存进去这样他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随时打开破法中的秘境,不耽误陆吾通讯和走私火器。
然后跟陶二奶奶交待一声,自由地远行去了。
奚平先是在陶县境内混进了北上押运赈灾粮的驻军中,略施小手段,将一个士兵替换下来,迈出禁灵线的刹那,他便用仿品变成了那士兵。
一套上仿品,奚平就明白了林炽为何不肯再做这东西,那透明人似的小兵生平喜悲瞬间全在眼前:幼年丧父,额角伤疤是童年被赌棍烂酒鬼兄长用石头砸的。在羸弱的、无能为力的母亲注视下,他揣着满腔想要出人头地的抱负逃家参军,然而军中并没有让他出人头地,等着他的是同僚无尽的羞辱与欺凌畸形的右脚脚趾被军靴磨烂的疼痛都那么真实。
变成小兵本人的刹那,那静默爆裂的愤怒险些将奚平点着了,他一口咬住舌尖,险伶伶地稳住灵台,吓出一身冷汗。
难怪这东西能逃过蝉蜕的眼他简直继承了另一个人的一切。
这东西是能把人逼疯的。
幸亏他当树精的时候神识身不由己,被搅进过无数人的身体里,在别人的命运里流血,他是熟练工。
而且他可以趁晚上睡觉,把神识抽回转生木里休息。
一路更换身份,那些凡人的命途如舟,把他从陶县渡到了东衡,借着庆王府往赵檎丹身边塞人的机会,他洗去了一个候选下仆的灵相黵面那姑娘有心上人,被黵面逼着去做那名义上的侍女,实际上的通房,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算救人一命有惊无险地混入了三岳仙山。
按理说是天衣无缝林大师不愧是点金手,虽然自谦是仿品,但奚平感觉那东西拿到大宛境内没准都好使,别说西楚了。
可是奚平凭着姑娘的本能利索地扫洒庭院时,后脊却一直是冰凉的。
打从他跟徐汝成说第一句话,那毒蛇似的视线就附骨之疽似的粘在了他身上。
三岳东座上,莲花池中没有花芯的白莲向日葵似的从水中探出头,集体转向西边,牵拉着血红的茎纠缠蠕动,像一条条贪婪饥饿的舌头。
第125章 永明火(七)
看到烟云柳了
莲花暗红色的藕上凭空裂了条口,长出了唇齿,两张嘴唇一碰,声音就闷在水中嗡嗡地传开,死水似的池水也轻轻地震荡起来。
宛人叫转生木,宛人起的名意味深长啊。另一段藕上也裂出了一张嘴,搭话聊了起来。
长短不一的莲藕上长出许多张或笑或嗔的嘴,各自发言,在水下开起会来。
只是虽然七嘴八舌,发出的却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我就是喜欢烟云柳,三岳山上还没有烟云柳。
把他留下吧留下吧,嘻嘻。
太嫩了,只有筑基。骨龄不足百年,没嚼劲。
不一定
也是,能从无渡海里爬出来呢。
藕上这帮嘴讨论得热火朝天,笑起来花枝乱颤,池水被它们搅动起气泡,气泡表面浮着诡异的光,上面竟有人影,有正你死我活的修士,有声势浩大的天灾,有枕着骷髅缠绵的男女,还有被神像喝血啖肉却仍保持跪拜姿势的人群
接着,莲池底部爬出一个濯明,好像藕结的人。他鼻子和眼不知放哪了,只剩下两张嘴和一副耳朵耳朵一朝上、一朝下。喝多了似的,他瞎唧唧地在池底摸来摸去,时而笨拙地被莲花茎绊住。
莲池最深处有个黑洞洞的孔,约莫一尺见方,密布池底的莲藕仿佛会自发地让开那一处。濯明摸瞎没注意,不小心将手探入孔洞中。
他周身一震,蓦地抽回手,指尖竟有一点被烫伤的痕迹。
只见这冰凉的水池底竟有一团豆大的火苗,也不知以什么为燃料,就那样安静地烧着。
讨厌,好烫。濯明在犄角旮旯捡回自己的眼睛,看着烫伤的手指嘀咕了一声。
长在他身上的莲藕们此起彼伏地应和:她为什么还不灭?
还不灭
讨厌太讨厌了
因为那道如影随形的阴冷视线,换了个身份的奚平愣是没顾上拿徐汝成解闷。
作为等着被挑选的下仆,奚平其实比徐汝成还早一天进的三岳山,一天一宿平安无事,那道视线似乎是徐汝成带来的。
可徐汝成自己五迷三道的,不但没有一点被人盯上的感觉,还老试图找他聊头一回进仙山的感想这可能因为徐汝成修为太低,也可能那小子灵感也是个丙,天生迟钝。
但对方是怎么顺着徐汝成盯上他的,奚平百思不得其解。
他确定除了通过转生木对话,徐汝成就只是多看了他几眼而已,就他现在这花容月貌,别人不多看才不正常。而转生木是不可能被人听见的,除非对方比玄隐三大长老加起来还高明那他也就没必要挣扎了,抓紧跟亲朋好友告别挑口好棺材是正理。
这回潜入三岳山,可以说是奚平这么多年来最靠谱的一次行动,背后都是靠谱的人:点金手给东西,还能给他提供化外炉线索;一帮陆吾能随时联系,他可以旁听他们开会;跟赵家有关系的事随时能问赵檎丹;最重要的是,来之前,白令就把三岳内门重要人物的简介都给了他奚平以前哪次干点什么不是两眼一抹黑,重要消息都靠连猜再蒙和撞大运?
可偏偏这一次,他感觉最不好。
奚平在皇孙别院里老老实实地干了三天女红感谢林大师的仿品可以直接接管他的手。这三天太太平平的,赵家和庆王府大概还没谈拢,皇孙的人没有再来找过麻烦。
三岳山到处是不要钱一样的秘境,别说凡人下仆,就是内门弟子也不能随意走动。一来不是精通符法铭,就算地图转世也找不着路;二来此间灵气浓郁,人一动就会像石子入水,灵气会起涟漪,扰动着往外一散,不知道又要触碰多少或明或暗的铭文法阵,不留痕迹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能像在陶县一样,从转生木里穿梭可是三岳山没有转生木。而且转生木似乎也不安全了。
奚平发现,徐汝成每次通过转生木联系他,后背的冷意会更明显一些,盯着他的人仿佛会变得兴奋起来,正常说话就不会。
奚平一开始怀疑徐汝成的神识被人做了什么手脚,冒险偷偷将他神识带回过破法镯一次,乐声只显示徐汝成近来心境变化不小,并没有多余的杂音。
既然两头都没有问题,那就只能是中间转生木的问题,盯着他的人真比玄隐三大长老加起来还厉害。
但数日过去,对方只是观察他,没有任何行动。
这说明什么?
奚平心里不由自主地活动了起来来之前,他就从白令那听说三岳山内斗严重,这么看果然。
三岳山灵气之浓郁,别说徐汝成这乡下开明,就是在飞琼峰待过的奚平刚一进来都觉得有点晕灵。这应该是地形缘故,大宛比西楚地势平缓,仙山的灵气会畅通无阻地顺着地脉散入凡间,不像西楚到处崇山峻岭,同一片天底下的人彼此很难有交集。
这样惊人的资源被项家把持垄断,那些不姓项的大能不可能没有想法。
秋杀斩杀项肇,西座的升灵高手几乎倾巢而动,中座却跟死了一样没人吭一声。
结果西座大伤元气,折损的高手也仿佛明晃晃地将项氏不肖子孙才德皆不配位顶在了头上,又没脸又恐惧,更加防备中座的外姓人。
秋杀在凡间留下的余波被十万两白灵强行抹平,在仙山的却还没散,中西二峰之间嫌隙弥深。
现在中座掌门闭关,四大升灵中有三个外姓人,西座项家废物扎堆,三岳的实际掌权人是东座悬无
奚平问过白令为什么别人都姓项,悬无姓悬。白令就跟听不懂玩笑话似的,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西楚没有悬这个姓,悬无是号,其真名不详,据当年无渡海的魔物传谣,他其实是掌门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雪白的悬无长老出身竟绿油油的,奚平认为这里头隐喻了四季更迭,十分有深意。
只是不知道这很有深意的悬无长老是什么立场当年劫钟下东海一次,护法的玄隐三长老各自休养了好几年,可是三岳的悬无长老独自放飞银月,回来却还得兢兢业业地掌权,连个替班的也没有,可见三岳局势之微妙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他老人家也不敢放松。
那么盯着他在西座搞小动作却一言不发的人会是谁?
奚少爷心里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濯明水鬼似的伏在水面,水面上映照着西座峰山脚下的别院。此时夜深人静了,正轮到那棵烟云柳清扫宅院。濯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烟云柳敷衍地挥了几下扫帚,随后在地上乱划起来。
唔?濯明兴致勃勃地把头横了过来,他在和谁传消息?
旁边的莲花也凑过来,花瓣上长出一张嘴:装凡人还要装全套,用这么凡人的办法传信糟糕,宛字文法我记不全了。
不,濯明轻轻地拈住莲花瓣,他写的是楚字。
就见扫帚在地上龙飞凤舞地划拉道:偷窥大姑娘,不要脸,长针眼。
濯明转了一半的头卡在中途,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那棵烟云柳把扫帚转得像舞剑:鬼鬼祟祟的,有本事出来见一面。
奚平一口气写完,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将扫帚往旁边一戳,那如芒在背的感觉还在,等了半晌,却没其他动静。
奚平收了扫帚,一时摸不准那盯着他的人是怎么想的,他沉吟道:实在不行,就只能放弃这个侍女身份。等大婚时再伺机跟着赵家或者庆王府的人混进来只要他不用转生木传信,对方似乎没那么容易透过仿品找到他。
只是那又要时间。
奚平凝神看了一眼自己灵台中的照庭碎片,剑光黯淡得几乎快看不清了。
不能急。
他闭上眼静立片刻,在灵台里拨了首小曲哄了哄自己。照庭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焦躁,支修虽然没精力分神过来,却仍强打精神,让碎剑发出轻微的蜂鸣声,告诉他师父还硬朗。
就在他一曲终了,打算将神识送回转生木里休息一会时,奚平的眉心陡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他一手缩进袖子,蓦地睁眼朝触动了他灵感的方向望去。
只见他屋里有一盆装饰用的碗莲,不知是泡掉色了还是怎的,送来时还是黄花,此时连花带叶一起褪成了雪白 ,让人想起悬无的毛。
随后那绽开的白莲一点头,中间的花蕊就像个不合适的帽子,脱落下来,花蕊所在之处空了,钻出一颗豆大的人头。
奚平:
那花里开出来的不毛之头额头和下巴上各有一张嘴,耳朵一朝上一朝下,鼻子似乎没装好,有点歪,两只眼睛和两张嘴都笑盈盈的,开口道:美人,你猜我的头是正的还是反的?
正的,奚平眼都不眨地脱口道,不正就请你自己偷偷正过来,我可以给你个机会假装不知道。
那两只眼叽里咕噜地转了一圈。
奚平大喇喇地走过去,当着妖怪的面,用莲花碗里的水照了一下自己的灵相面具:这等姿容你不正眼看,你肯定是个傻子,我忙着呢,没闲工夫搭理傻子有伴生木的也免谈。
一见这碗莲里的人头,奚平就恍然大悟:是了,玄隐三长老固然感觉不到他和转生木的联系,但有一个人曾经叫破过他的藏身之处秋杀。
伴生木与伴生木之间,似乎有同类之间的感应,尤其是修为更高的那一方。
那道穿过了三岳山无数铭文法阵的视线是莲池里的花射出来的。
三岳深山中,竟有玄门灭之唯恐不及的上古魔神传人至少是升灵修为。
好家伙,这都不是藏污纳垢了,堪比周家在无渡海养魔。
那白莲中的人头大笑起来:我喜欢你,到后院莲池里来。
说着烟消云散,碗莲中的花迅速枯萎,转眼剩了朵光杆。
奚平毫不迟疑地跟上,同时通过转生木给白令送了个信:白令大哥,替我问问三哥,有没有听说过上古魔神里谁的伴生木是白莲花的?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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