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估摸得很准从陶县到余家湾,车马得走一整天,御剑却不过片刻光景。日头快要爬上中天,魏诚响一路尾随着赵檎丹到了赵家秘境所在处,正撞上余家的车辘辘驶过。有马车,也有大宛那边过来的新汽车,都系着红绸,拉着一串大大小小的箱子。
赵家人早早等在秘境入口迎候地头蛇,余家湾的暴发户被赵氏仙家底蕴折服,赵家人见了余家厚实的家底,急不可耐地想融入西楚三岳。
双方一拍即合,比着热情。
赵檎丹身上有能自由出入秘境的铭文,她谨慎地在自己身上画了几个非常偏门的法阵,隐藏了形迹,从秘境另一个入口混了进去。
这里毕竟是她家,一草一木她都了如指掌,轻而易举地放倒了一个巡逻落单的侍卫,混进了迎宾的队伍。魏诚响跟着她有样学样,带着太岁前辈从蛇王仙宫顺出来的陆吾面具,缀在了侍卫队尾。
正听见赵氏族长一边引着客人进来,一边说道:是,早点定下来,大家也早放心。丹丹已经去准备了,小女不才,根骨中人而已,入潜修寺近九个月才入道,只有灵感比旁人稍强一些
全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出走,赵檎丹越发惊疑不定,心说道:莫非我不是做梦,这里真有人冒充我?
赵檎丹去陶县,本想从地下黑市买点趁手兵器,不料没到野狐乡,先无端被人追杀了好几轮,身上灵石丢了一小半。她已经一天多水米未进,狼狈极了,不知道身上哪里有伤,反正哪里都疼,这让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的反叛有没有道理。
此时回到熟悉的环境,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冒出来,赵檎丹想:嫁进西楚项家,真就那么不能接受吗?三岳内门怎么也不会比那见了活鬼的野狐乡还险恶其实仔细想来,她那么义愤,只不过是不甘心,不甘心被当成她一贯偷偷鄙夷的闺阁女子。
可若是没有家世、没有父兄娇惯,她与那些女人真的有区别吗?才离开家,她就快被外面的腥风血雨吹死了。
也不瞒您,赵族长又叹道,余家湾钟灵毓秀,确实是好地方,只是这里离边境太近了。前些日子,我们接到南蜀的同族传信,说自家秘境竟然已经被南宛陆吾渗透了。昨日还听说带着我家铭文的令牌出现在了野狐乡已经派人去看了,虽然所谓铭文令牌是假的,但现在我们也摸不清造这谣的人是何用意,我们现如今的处境,唉,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
赵檎丹从未见过自己父亲这样低声下气过,心里一紧。
余家人似乎能心同此感,连连点头应和,眼睛却在美轮美奂的秘境中四处乱瞟。听着赵族长吐苦水的间隙,见缝插针道:支撑这么个秘境,一天得烧多少灵石?
赵族长愁眉苦脸地回道:白灵十两足矣。
余家来的人听了,立刻当面议论起来,纷纷说可真不贵又省钱又气派云云。
领头的余家人恭维道:咱们族中为了叫子弟上进,也特意在家用灵石给他们这群不成器的堆了座小灵山,花了白灵十万两哩,竟比不得你们这秘境有仙气,难怪那些猢狲一个开窍的也没有。
魏诚响一时顾不上看大小姐变幻莫测的脸色,与奚平同时抽了口凉气:白灵十万两!
连赵族长都听得眼皮直跳,一时不知该作何评论。
就在这时,有人跑来告诉他们良辰吉时快到了,大小姐准备好了。
赵檎丹短暂地从愧疚里回过神来,听了这话,有点迷惑,心说:余家人不是帮着皇孙过来相看赵家的?相看也好,下聘也好,有她什么事?还有要什么良辰吉时?
此时临近正午,正是民间讲的至阴之时,大太阳当头晒着,哪里是吉时了?
她心里疑惑一打一打地往外冒时,赵、余两家人就亲亲热热地相携,往秘境中的祭祖台走去。
隔着老远,赵檎丹灵感就被触动了,感觉到全族高手似乎都在此处,赵檎丹唯恐露出破绽,没敢贸然靠近,将灵感全部附在双目上,小心地避开那位筑基师兄的神识,眺望祭祖台。
不多时,便见几个侍女搀扶着一个盛装蒙面的女子走过来。
人对自己的形象总是更敏感些,赵檎丹一见那女子,先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她几乎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一时间几乎荒谬地疑心自己才是假的冒充她的不是个男人吗,居然能学这么像,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想起自己看见的那个冒牌货,对方透过水面看见她,好像非但没有穿帮的畏惧,还有很多话要跟她说似的。那眼神是她离开赵家之后,罕见不含恶意的。
赵家的筑基修士拿出了全套的祷祝卜筮之物,围着那冒牌货验了一圈。
赵檎丹先是心里一紧,莫名地,她有点担心那顶替她身份的陌生男人,怕他被大师兄查出来。
魏诚响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里忽然升起一点不安,问奚平道:前辈,灵相纹印不是玩的,这真是纸人?
与此同时,已经用陆吾面具改换面貌,变成侍女扶着大小姐的徐汝成也在问奚平同样的问题:前辈,我实在看不出她哪里像纸人,求你再确认一下。这要万一你让我眼睁睁看着那鬼纹印落在活人身上,我这辈子都过不去。
奚平嘴上回他俩叫你这小半仙看出破绽,还玩什么,心里却也无端一突,忍不住朝赵檎丹灵台上拨了一下琴,把人吓了一跳方才安心。
那是纸人,他亲手做的,破法镯和传送法阵都确准过。
无论是赵家筑基、余家随行修士,还是那套古老的仙器,都没能看出那纸人有任何不妥,仙器显示着她的生辰八字、骨龄、资质、灵感,好似展示牛马牙口,一样一样地摆出来个余家人看。
余家人非常满意这货色,交头接耳着连连点头。
赵檎丹目睹此情此景,脑子里嗡嗡直响,微弱的自责和纠结陡然散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亲师兄,一时被无法言喻的屈辱没了顶。
就在这时,祭祖台上一声闷响,竖在西南角的大钟分明还没走到午时正点,已经提前喷出了准备报时的蒸汽。
师兄郑重地拜了天地祖宗,神色凝重而阴郁,然后他叫人给自己蒙上了眼,双手接过了一根约莫三尺多长的长刺,杆上印刻满了铭文。
赵檎丹瞳孔倏地一缩:这是要干什么?
赵家的筑基修士提着那长刺,一动不动地站在蒸汽缭绕的祭祖台上,气氛过于肃穆,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跟着屏息。
大钟走到了午时,咔哒一声,随后响彻整个秘境的钟声回荡起来,筑基修士一把将那长刺从台上的赵檎丹眉心穿了进去。
长刺一没入人皮,杆上所有铭文大亮,尖端虚化了似的融入赵檎丹眉心里,皮肉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掉。
在凡人看来,赵檎丹一动没动,好像只是端坐在那,让家人给她戴了顶帽子。所有修士附着着灵感的耳朵却听见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女人惨叫。
魏诚响毛骨悚然,头皮都奓了起来,徐汝成差点扑上去,周围几个赵家的修士不由自主地别过视线。
赵檎丹心里一时一片空白,只剩下很久以前她在烟海楼读过的一段话:灵相纹印须待正午时,以纹器刺入罪奴灵台,奴皮肉不破、经脉无损,唯灵相上落下纹印,神识如受炮烙之刑。
受此刑者,永世不得超脱。
听见这声惨叫的不止此时在赵家秘境里的修士,还有奚平。
奚平激灵一下,太岁琴差点从他膝头滚落。
他原本没将破法镯中复制出来的神识当活人,因为活人是会变化的,而复制体是静止的。他本以为复制出来的神识类似于一种特殊画像,只是出于他这高明的画师之手,能蒙骗傻子眼。
直到听见这声惨叫,奚平突然意识到,不管她是什么,不管她是爹生娘养,还是纸糊琴弹的,她都能像活人一样痛苦。
难怪魏诚响和徐汝成他们这样不安,一个不管什么吧,如果所有人都感觉她是活的,那她可能就是活的!
他混蛋了,不该捏个人出来。
纸人和那纸人包裹的神识都是从破法镯中出去的,随着那筑基修士在纸人灵相上烙下纹印,破法里陡然响起生锈的铁器彼此摩擦的噪音,直往人耳朵里凿。
紧接着,奚平眼前的小池塘里浮现出纸人的神识,一支漆黑的尖刺在她脸上划下了第一笔。
奚平不假思索地将神识探入池塘里,太岁琴响了一声,刚好打断那噪音。他心念一动,太岁琴弦声如疾雨,在纸人神识上织就了一层薄薄的护盾。
纹印尖刺撞在护盾上,奚平顿时仿佛被腾云蛟当胸撞了一下,整个人都麻了。
第106章 化外刀(十三)
太岁琴疯狂地抽着奚平的真元幸亏他筑基时身在偷走了半个南矿的无渡海底,身上真元没有亏空,不然还真经不起这么抽。
紧接着,他身上水龙珠的光华一闪,峡江一艘渡轮上,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文士和他须发皆白的老仆同时感觉到了什么。
老仆轻声说道:主上,交给世子那枚纸人情况不太对。
中年文士正是戴上了林炽灵相面具的周楹头一次感觉那颗稀世罕见的水龙珠可能不够用,当年水龙一族的崽子没有某人那么能作。
余家湾赵家秘境,混在侍卫中的赵檎丹约莫花了两三息的功夫才回过神来,本能地,她捏了一道符咒在手。
符咒没成型,便被一只手扣住拍散了。魏诚响嘴唇几乎没动,传音到赵檎丹耳朵里:你干什么?
赵檎丹根本没顾上看旁边有什么人,用力一挣。
她不知道此时台上代她受灵相黥刑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将那人推上去的背后势力有什么目的但她知道,不会有人自愿受这种生死不得超脱的罪,而那本该是她的命运。
那根三尺的纹印刺仿佛传说中的女儿红,是她出生那天埋下的,上面记着赵家锦衣玉食二十年供养的账,她的账。
魏诚响:赵小姐!
赵檎丹激灵一下,悚然回头,只听那一口道破她身份的陌生侍卫压低声音说道:你既已脱身,还回来做什么?别想不开!
赵檎丹:你是什么人?
魏诚响心道这可说来话长了,这会儿此地有几个赵檎丹她都未必掰扯得清,便干脆信口忽悠道:我家太岁机缘巧合听说了此事,不齿赵家所作所为,也可惜赵小姐人才,命我等暗中相助。
事到如今,赵檎丹早不信自己是什么人才了,这些来路不明的邪祟不知图她什么,不惜拿自己手下人填火坑,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赵檎丹当即冷笑道:抬举了,我眼下身无长物,也不认得什么太岁。但我赵檎丹纵然什么都不是,也求个来去干净,用不着别人给我挡刀。自今往后,我与赵家恩断,不想管你们的闲事,别逼我当着赵余两家修士的面叫嚷出你们来,给我闪开!
魏诚响愣了愣。
赵檎丹一道灵气掀开她,而此时,那大言不惭说能定住她的太岁毫无反应。
魏诚响忙道:赵小姐别急,那不是活人,是个纸人!
赵檎丹:
她看起来难道像个傻子?
魏诚响胡说八道:你看,那纹印刺都卡住了!
赵檎丹虽然一点也不信,还是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往台上看了一眼。
魏诚响趁机将一道昏睡符咒按进了她后心。
大小姐没什么江湖经验,心里又正激愤,声都没吭一声就遭了暗算。魏诚响迅速用灵气撑住她往下滑倒的身体,又在她身上贴了张掩人耳目的潜行符咒。
两道符咒出手,她本就不厚实的家底又薄了几分,魏诚响心疼得眼角微抽,顺手从赵檎丹身上摸了几颗灵石补上了自己的损失,这才看向那瘆人的祭祖台。
哎?她眨眨眼,那纹印刺怎么还真卡住了?
奚平这会儿总算知道灵相纹印为什么纹上就擦不掉了,纹印刺被他强行拦下,怒不可遏,那歹毒的尖刺似乎将整个正午最暴虐的骄阳之火引了下来,快要将他这不知死活的小小筑基烤化了。
坏菜,他心道,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呢。
那蒙着眼的赵筑基虽然看不穿奚平的存在,却能感觉到纹印刺凝滞。然而这一刻,也许是想起了那明媚的姑娘六年来给渝州天机阁染的颜色,也许是真的起了一点惜才之心,手持纹印刺的筑基迟疑了。
对方这片刻的心软给了奚平喘息的机会,越到危机时,他脑子转得越快,奚平心里瞬间浮现出所有关于龙凤呈祥纹印的事他知道这么死扛不是办法,一个是他扛不住,再一个,那纹印刺一定要纹在灵相上,无端受阻,对方回过神来肯定觉得不对劲。
电光石火间,奚平忽然想到,因为每个人灵相都不一样,灵相纹印必须像铭文一样,根据对象做不同调整。也就是说,每一个纹印对应的灵相是唯一的。
先前他们检查赵檎丹的八字灵感之类就是为了核对灵相,以免出岔子,并不是存心折辱她。
灵相灵相唯一对了!
这时,正午的乾坤不等人,纹印刺一停,积聚的火气登时顺着纹印刺流到了赵筑基手上,筑基双手被烫得滋啦直响,冒气烟来。
赵筑基终于回过神来,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他像是叹了口气。
丹丹,他几不可闻道,赵家欠你的。
说完,他双手灵气暴涨,猛地将纹印刺往前递去。
奚平手快出了残影,一边艰难地挡着那纹印刺,他一边迅速用太岁琴在破法镯中复制出了另外两个一模一样的赵檎丹神识,同时在破法镯和纸人灵台上搭建了一对传送法阵,直接以自己快要干涸的真元激发。
这一分神,那纹印刺刹那间穿透了他的护盾。
奚平直接用自己神识替纸人挡了一下,眼前一黑。
紧接着,两个赵檎丹神识顺着法阵钻进了同一个纸人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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