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化外炉,叫林炽和闻斐过明路,报请主峰后联系白令,不要偷偷摸摸的。周楹喝了小半壶甘菊饮,悬空飘着的眼神沉下来,林炽别觉得炼器是举手之劳,升灵级的仙器几乎都会用到稀有原料,他动了手,镀月峰的账可没那么好平。再有就是赵家这回事后,仙山恐怕会监控问天。你也不要自觉隐秘就忘形,封魔印可是玄隐山那两个老匹夫封的。
奚平就知道他醒过来了。
周楹说完,沉默半晌,似乎在刮骨挤髓地搜罗一点勇气,奚平也没吭声,耐心地等着。
反正他们不赶时间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楹才轻声问道:老太太都跟你说什么了?
听说人死时,能想起自己一生的人和事,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有那么一时片刻想起自己,也一直不敢仔细思量他老不来,老太太会不会猜到什么,会不会怨恨他。
他像个榜还没张,但已经知道自己考砸了的童生。
奚平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道:三哥,那我去看看我爹。
周楹捏着空杯子,独自坐在客房床幔的阴影下,锈住了似的冲他摆摆手,然后将转生木摘下来封进芥子,隔绝了奚平的神识。
青玉杯碎了。
灵堂里守夜的侯爷反复摩挲着手里那颗只比棋子大一点的转生木。
那是老太太临终时攥在手心里的,半天抠不下来。听奚悦说,他家小宝以前同这种木头关系匪浅,用这东西做过联络仙器,是殿下用法阵跟一块裂口的琉璃一起寄过来的想是旧物。
这里面会有什么呢?
侯爷想了想,也把一点指尖血迹抹在了上面,静静地等着。
他看不见的地方,奚平的神识一直游荡在旁边,见状,轻轻喊了一声:爹。
火盆里烧着的纸钱发出噼啪声,灵棚外人来人往,于是侯爷什么都没听见。
大宛就是大宛,除了将死之人行将归于寂灭的灵台能收留他一会儿,这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也难怪老太太把他当成了黄泉另一边的人,人临走的时候,大约是有些异于常人的灵性的。
三哥说,您老当年勾结了北历人,打算逃亡北绝山放羊去,失敬,真人不可貌相啊亲爹,听得我下巴都掉了。奚平自顾自地说道,啧,怎么就没去成呢?大碗奶酒大块羊肉管够,想想都痛快,北绝山长出我这么一株稀世奇葩,什么百年千年的雪莲灵芝都得一边去,以后跟别的山头攀比起来腰杆都得硬三分。
灵堂内外自然没有人大声喧哗,侯爷也不吭声,于是此情此景让奚平有种错觉,好像侯爷真在静静地听他说话。
于是他一股脑地说了很多,基本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闲话和废话奚平一进家门,一般就把脑子摘下来跟外衣一起挂上,满嘴不知道跑什么,反正没半句正事。
一整盆纸钱烧完了,外面唱起了还魂调。
起棺椁,两棚经,停灵七天整,大道通天送归程
奚平话音打住,忽然想起来,将离他们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邪祟在青龙塔搞事,让尸体们开口唱的就是这个调。
当时他觉得半夜嚎丧的尸体不是阳间风物,现如今他自己也不是阳间风物了,再听一遍,居然还有点淡淡的亲切。
陈白芍那有眼不识泰山的傻妞要是还在,现在得跪着给我烧香。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太岁,比她当年瞎拜的那位纯种多了。奚平对侯爷说道,她要是在天有灵,这会儿应该痛快了能看在我给她报仇的份上照看一下咱家老太太就好了,祖母估计喜欢听她唱。
侯爷有些出神,侧耳听着还魂调,手里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那块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转生木。
爹,我又要出远门了。奚平忽然正色下来,对侯爷说道,您跟娘能多等我几年么?
正好这时,一个小厮进来,对侯爷请示了点什么事。侯爷回过神来,跟那小厮点点头。
行,答应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话不算数是小狗。奚平道,我膝盖和脑袋现在都不在身边,磕头不方便,先欠着,总有一天
之前,他幻想三哥把存了他神识的转生木送回家,做几个小摆件,爹娘和祖母的卧房里各放一只。这样,他就可以像因果兽一样给他们当吉祥物,镇宅辟邪,没事过来溜达一圈。每天睡前,等他们屏退了闲杂人等,他就来吱一声,撒个娇、请个安。
现在不想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来堂堂正正的人,要做一个见不得光也见不得人的鬼魂?
他将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丢在了无渡海底,要怎么解释?
衙役规定阿响的祖父是刁民,仙族规定陈家的青矿田改姓赵,玄隐山的劫钟高高在上,规定谁是神、谁是魔。
岂不可笑么?
衙役和当年漕运司运河办的狗腿子已经被先帝清算干净,而今,赵家树倒猢狲散,等着被垂涎的秃鹰扑上来饱餐,也该轮到劫钟了。
奚平深深地看了奚老夫人停在一边的灵位一眼,把她的样子刻在了心里,然后狠心将神识撤了出去。
爹娘祖母,恕孩儿顾不上撒娇了。
他胸口有四大灵山那么瓷实的块垒,有饮不到血就蜂鸣不休的万古刀。
他得先去撒个泼。
偷偷摸摸的,当什么自欺欺人的吉祥物?
吉祥个屁。
总有一天,他要不全须全尾地从大门走进来,给祖母灵位跪下磕几个响头,再让他爹拿家法抽他一顿为他远游不孝。
要不然那就是他回不来了。
灵感微微被触碰,熟悉又陌生的人在抓他转生木里藏过的神识,奚悦攥着一块血浸的转生木追了出来。
当年被他半路抛下的半偶双目赤红,语无伦次地把他从头骂到了尾。
哟呵,小哑巴还学会骂街了。奚平笑了一声,把奚悦笑得跪在地上捂住眼,不知接血还是接泪。
奚平便不去打扰他,撤回神识。
莫徘徊
在没人听见的地方,他放开嗓子,合上了那首《还魂调》,不是拜别祖母,他给自己送行,中气十足,显得喜气洋洋的:一世悲喜似泡影,往西行,往西行喽!
往西他往楚国方向去了。
七月底,峡江中下游要秋收了,魏诚响背着她那银盘彩的行囊从陶县边缘的田埂上走过。
按理江流两岸都应该是沃土,然而峡江一代每年来往的修士太多,纵然绝大多数人自备灵石,难免个别邪祟穷酸要窃天时,久而久之,地便一年薄似一年,只能稀稀拉拉地长些半死不活的秧苗。
今年连稀稀拉拉的秧苗也没有了,银月轮一照,陶县的生机都快断了。
魏诚响放出目光,只见满目疮痍,不远处一家人在地里仔细地翻着,盼着能收回一点粮食今年连野狐乡大集都没能赚到钱,怕是要靠讨饭过冬了也不知有多少人过不了冬。
一边翻,他们一边念念有词地求着本地被禁止的邪神。
太岁保佑
太岁
半仙的灵感附在耳朵上,能听见百米外的低语,魏诚响心道: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要生气的。
就在这时,有人叩响了她的灵台,她听见前辈在她耳边说道:忙什么呢?
量陶县的地。魏诚响眉目不惊地回道,我想算算需要多少灵石,才能把这些地养回来。还想看看多少人受灾前辈,大宛灵脉恢复了吗?
唔。奚平应了一声,一过江,他就自由多了,不管周围什么环境,跟人说话的时候他都不用担心突然变哑巴,而经过野狐乡大集,陶县的转生木里几乎都存过他的神识,奚平虽然不能像破法里那样操纵灵气,但起码在陶县范围内,他的神识是可以随着人们呼唤太岁四处游走的。
别量了,量你也没那么多钱,准备跟我走吧,我们去东衡三岳弄钱。
可他们今年怎么过?
今年是银月轮夺天时,三岳会拨款赈灾的正好接赵家人也让他们发了一笔横财,拿出点皮毛来就够熬一冬的粥了,别急,我会照看。
拿走什么留下什么,以后他发现谁窃天时,就把谁留下当肥料。
魏诚响不太清楚这位大宛的前辈为何要照看楚国人:前辈,他们叫你太岁
奚平道:那我就是太岁。
魏诚响愣了愣,想起自己刚开始叫他太岁时,这人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叽燎乱叫:前辈,你怎么不生气了?
奚平淡淡地说道:称谓而已。
假太岁死于劫钟之下,如今他做真太岁,要砸了劫钟。
第95章 化外刀(二)
楚国,余家湾县。
余家湾位于陶县东北、峡江上游一点,夹在群山之中。
打从高处放出目光,全县看不见几块平地,有十亩地够凑个镇。当地人去邻居家借根葱可能都得爬上几十阶,线一样细且蜿蜒的山路沟通四方,看得人心惊胆战,风一吹就会断似的。人们大多会在房前屋后搓出几块空地,见缝插针地种点口粮,生计则主要靠两矿:余家湾西边是铁矿,依矿有一大圈熔金厂,据说大楚三成的镀月金都是出自此地;靠北则有一大片青矿山,开成了梯田,每年出产大量灵药。
世上除了劫道绑票和搞邪术,比熔金厂和青矿田再有油水的行当实在不多了,余家湾就是这么一块乌烟瘴气的宝地。
余家湾西南角上,有座比其他山头高出一点的小山,叫做寿星峰,也不知谁起的缺德名字,仿佛暗示着什么此山是个秃顶。
约莫是风水有点问题,这寿星峰没事老挨雷劈,隔三差五一场火,半山腰以上烧得坑坑洼洼的。巅上还有个破庙,只剩焦黑的残垣,门口挂着的破幡黑乎乎的,风一吹就呜呜响。附近村民会绕开这里,尤其晚上,都说破庙闹鬼。
此时夕阳已经沉入群山之中,晚风有些凉了,一个背着大木匣的年轻人独自沿着长满荒草的石阶走上来。
年轻人摘下漏孔的破斗笠,抬头看了一眼那破庙上的匾,徒手在半空中画了几笔。灵气在这人指尖搅动起来,一枚没有载体的符咒成型,利落地飞了出去,只听哗啦一声,眼前的破庙好像水中月,一下被符咒撞碎了,焦黑的院墙尽去,露出一座颇有西楚风情的小楼来。
小楼门口站着一对三尺来高的侏儒半偶,也不知是真双胞胎还是后天给雕琢成了一个样,他们吐着蛇似的细长舌头,垂涎三尺地盯着来客,齐齐叫道:客官来啦,客官里面请。
这居然是一个专门接待修士的驿站,还挺傲气西楚不少暴发户会用丹药和灵石灌个几十年,把灵窍灌开,那些人不修行,开灵窍纯粹为延寿驻颜,符法铭一窍不通,比凡俗还凡俗,小楼外裹着个障眼法,得有能耐破开才能窥见真容,摆明了是不欢迎这种假修士。
半偶要打赏灵石。年轻人魏诚响耳边响起奚平的声音,你多少也给点。
魏诚响进门画符已经觉得浪费灵石:不给,此地民风不正。
奚平笑道:不怕他们给你饮食里加料?
魏诚响一低头,假装没看见半偶的脸色:没钱,药死我也不给。
这铁公鸡进去找了个黑灯瞎火的角落坐下,将装银盘彩的大木匣放在身边,那玩意又笨重又占地方,很快招来旁人侧目。她也不在乎,让奚平帮着她把看不太懂的楚文菜单通读了一遍,记住不少字,点了套最便宜的面。
专门招待修士的驿站中,一般饮食都会加灵草,便宜的没有,纯果腹。没捞到赏钱的半偶看出这是个穷酸,便翻着白眼道:先给钱,本店只收灵石。
半钱四等青矿。魏诚响点着菜单上不熟悉的楚文,皱眉抱怨道,怎么不去抢?
于是她在众目睽睽下摸出个药铺里用的小秤,从一块指甲盖大的劣等青矿上徒手抠下来点碎屑,一称,不多不少,正好半钱,小心地拢进纸包里递给半偶:喏。
半偶:
奚平:
在抠门这方面,庞文昌都得甘拜下风。
半偶回过神来,抢走纸包,骂骂咧咧地走了。
魏老板,奚平叹道,你好歹也是吃蓝玉入的道。
年少无知,你也不指点我。我当年要是清楚蓝玉什么价,烂成花瓜也不用它。魏诚响还在肉疼,前辈,你约的人哪见不行,非得上这么贵的地方来?
要是她自己,一兜子馕够啃到东衡了,这顿饭钱能买一车面!
对方点的地方,是个金贵人,谨慎得很,不在自己地盘上不露面。奚平慢悠悠地说道,赵家余孽是在余家湾上的岸,咱们混进东衡还得靠他们,正好也顺路。
魏诚响便问道:什么人?
奚平:听说过虫师吗?
魏诚响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在小店里忙忙碌碌的侏儒半偶。
走南闯北,她当然知道什么叫虫师那是一种特殊的炼器道,用的材料不是灵兽灵石,而是活物。
邪祟长期在一个地方窃天时,会影响周围凡人,特别是孕妇和小孩,新生儿往往畸形,幼儿也会生怪病,要是放着不管,不久就会夭折。便有一种偏门将这些半死的孩子制成半偶,做得好的半偶甚至一出世就带着修为和神通。
因为这种半偶又叫螟蛉半偶,所以这种炼器师人称虫师。
使活人炼器损阴德,虫师这一行当中讲究很多,头一样,就是不能故意害人,只能用阳间鬼,也就是被邪气侵染的必死人。一方面,虫师把必死的人捞回人间,生死肉骨,一方面这些半偶又只能靠吃灵石活,往往被人当成昂贵的奴隶作践,生不如死,就像奚悦小时候那样。所以也很难说虫师干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他们老跟各路邪祟勾勾搭搭,在名门正派眼里都是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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