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楹又问白令:庞戬道心灵骨俱全,资质万里挑一,还不肯筑基?他有这么缺钱?
广韵宫中的庞戬:你爷爷的。
电光石火间,他替皇帝挡了一下,一只《海市图》里穿出来的鬼爪差点在他胸口掏个洞,因果兽从他蓝袍衣襟上绣的暗纹中钻出来,张嘴怒吼,鬼爪堪堪刮破了庞戬的外袍,因果兽灰飞烟灭,而鬼爪也变成了只软塌塌的人手庞戬道心破障,早看出那《浮山海市图》中的妖鬼都是被赵誉随机抓进来的凡人,因此动起手来越发束手束脚,还不如看不出来!
赵誉实在太了解他了。
总督!
危急时刻,一个人间行走隔空扔过来一枚芥子,庞戬记得那小孩叫周樨,有江湖谣言说是什么周楹他弟,一个爹生的,就他娘的离谱。
庞戬:干什么?
芥子里是灵石,还有筑基丹!周樨拽走他屁滚尿流的皇帝大哥,冲庞戬叫道,赵家想仗着人多势众,趁仙山反应不过来挟持大宛,逼迫仙山妥协!庞总督,他们都说你离筑基就差一步,非常时期便宜从事,快别犹豫了!
非常时期便宜从事。庞戬将这八个字咬了一遍,露出雪白的牙冷笑一声,回手将那枚芥子挡了回去,小崽子,作乱的赵家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话音没落,《浮山海市图》笼罩下,筑基修士明显高出一个层次的符咒雪片似的当头压下来,四下法阵此起彼伏,在真实与虚幻之间迅疾无比地切换。赵誉一把捏碎了天机阁的令牌,本命法器判官笔猝不及防地伸出来,点向庞戬后心。
庞戬豹子似的,一矮身,敏捷地躲开这一下,下一刻,他竟抓住了那画虚实切换的刹那,挣脱了出去。人未落地,他已经以身为弓,将一支箭射了出去!
迎面一阵罡风当头压下,赵誉怒喝一声,仗着修为,强行撞散了这一箭。
我以前是不如你,赵誉冷笑道,此时,他感觉到古老的《浮山海市图》已经完整地融入他灵基之中,内里浩瀚的上古遗韵冲刷着他拓宽了百倍的经脉,可是一力降十会!
行吧,正人君子。遥远的返魂涡下,周楹朝金平最尽忠职守的守护者递来一声嘲讽。
与此同时,庞戬眼前突然闪过白令一板一眼的字,白令送信道:开明司尽可调配,但四境不稳,陆吾恐怕脱不开身。另送一帮手与庞总督,收好,善用。
帮手,谁?
庞戬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说:周楹要敢说帮手是他那缺心眼的弟弟周樨,等他熬过这场劫,他非去把庄王府砸了不可!
然后他就看见逼至眼前的赵誉中了定身法似的,停在他面前不到半尺处,突然不动了。
片刻,赵誉眼珠卡了一下似的,重新流转起来,冲庞戬一笑。
庞戬:
吃错药了?
只见赵誉眉心处,《浮山海市图》闪过,妖魔鬼怪与迷雾假山一同蒸发,被赵誉抓进来的宫女内侍七荤八素地晕了一地,因庞戬一直不肯下狠手,这些人几乎毫发无伤。
那鬼图一角剥落下来,落地变成个纸人,彬彬有礼地朝庞戬鞠了一躬,随即与图一同消失在了赵誉的眉间。
赵誉整个人都气定神闲了起来,礼数周全地对周桓道:臣有罪,让陛下受惊。
说完,不等陛下回答,他掌中就冒出一缕轻烟,不由分说地把陛下放倒了。
庞戬这才瞠目结舌地回过神来:你是白令?
赵誉冲他笑了笑:倒也不是,属下还是赵誉。只是我方才没看仔细,筑基时融的本命法器里掺了个替身纸人,不小心将那替身纸人融进了灵基里。
他居然还在用赵誉的身份和口气说话!
此情此景简直了,一帮人间行走集体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白令人长得瘦削端正正经的正,不吭声就几乎没有存在感,平时又常板着张白脸,连字迹都比别人严肃三分,浑身上下透着股无欲则刚的气质。
庞戬还是头一次发现,一旦换下那张极端的禁欲脸,白令举止做派中那股子深藏不露的诡异邪气就露出来了妖气森森的!
庞戬给自己顺了顺气:什么本命法器?
赵誉笑道:我一直在收集的道心,就在一幅名叫做《浮山海市图》的法器里,六年前调查压床小鬼一案时曾登过三殿下的门,殿下与我一见如故,当时就赐了我一张残卷,如今让我在靖州贡品里借到了最后一张残卷,正好凑齐。
庞戬匪夷所思:周楹当年动那么大手脚,赵誉他不知不是你不知道?娘的,舌头都打结了,你到底算个什么玩意?
属下是听命于纸人的筑基修士赵誉,赵誉不慌不忙地说道,六年前的残卷不曾动过手脚,一则那时候殿下还是凡人,白令也未曾筑基;二来萍水相逢,我也是要防备的嘛。纸人是贴在最后一片残卷上的。我搜寻这古画残片已经近六十年,不急于一时,殿下既然知道我寻找的道心,碍于他,我当然不会贸然行动,一定是万无一失或是逼不得已才进来取。不问自取,还是皇宫大内,见古画融合自然又喜又愧,一时疏忽来不及仔细查看,也是有情可原的,对不对?可见万事确实是行百里者半九十。
庞戬听得天灵盖乱撞,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别跟我说,这幅画能进宫也是你们家殿下做的手脚。
赵誉笑而不语,不让说他就不说。
庞戬:
把画卖给马屁精讹一笔,送进宫来,诱赵誉到内库来偷连赵誉筑基的灵石都要花他大哥的钱!
里外里两头揩油!
不对,那么早开始埋线,说明周楹对今日一乱早有准备。
大姓作乱,天机阁内讧,左支右绌,走投无路时必定得求助四方不靠的开明司,开明司正好扩张!
庞戬想起百乱之地的一种油杨,山火越旺、它不怕火烧的优势越凸显,周围草木凋敝一圈,它就能趁机壮大一圈,有时候据说那树甚至会故意引雷来烧树林。只要一根幼苗,它迟早能壮大出一整个山头!
庞戬:你还是人吗周楹!
老天爷到底什么时候能开眼,来道雷收了这个大祸害?他愿意茹素十年,栖凤阁的鸭子都可以不吃!
有机会一定给总督转达,赵誉说着抬起头,这把替身纸人融入自己灵基的筑基躯壳认认真真地将记忆阅读一遍,又感叹道,唉,我家里果然还是等级森严,这时候各地旁支还是要以金平主家马首是瞻的,难怪我要急着筑基啊。
庞戬脑仁疼:白兄不是,纸兄,你行行好,能用正常一点的方式说话吗?
属下遵命。被纸人替身支配的赵誉一拂袖,怀中一支问天飞了出去,那么烦请诸位配合,一起装个死吧,就说金平已经尽在掌中。我们来看看,这树大根深的名门望族有什么底蕴,死到临头,和蝼蚁有什么区别。
金平神秘封城。
狂风卷过,砸坏了菱阳河两岸十来盏蒸汽灯的琉璃、敲碎了几块没挂结实的匾,留下毫发无伤的金平城,又往东海方向去了。
周楹不光砍了树,还在树底下铺好了网,等着将一哄而散的猢狲和他们多年来攒的家底一网打尽。
人不露面,一赵三吃。
奚平冷眼旁观,感觉无渡海的假主又没名又没脸,神神道道的,其实就是个八百年填不饱的饭桶,早产出生动静倒大,没浮出水面就吹灯拔蜡;无渡海的真主大名挂在玄隐山,定期从玄隐要灵石、要丹药仙器,已经悄然扎根在人间。
幸好幸好三哥是人不是魔。
正巧这时,锦霞峰主闻斐落在飞琼峰脚下,奚平遂收回神识,等着听这位丹药大家的高论。
闻斐冷漠地朝大打出手的主峰看了一眼,眼神没有逗留,拉开折扇,飞快地往雪山脚下扫了一行字:升灵的破事,让他们自己掐去,不劳您老大驾,你可别多管闲事了。
奚平:闻峰主说得对!
雪山被他一扇子搅起了细雪,好像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闻斐继续舞扇子:支静斋我警告你,我观飞琼峰山气,有油尽灯枯之势,你再挣命,我倒要看看你是先蝉蜕还是先死球。照庭不是你本命法器吗,你给扔哪去了?人还没断气,把本命剑碎片收回来不行吗!
奚平:什么?!
可闻斐这会儿站得太近了,奚平说话林炽听不见。
奚平恨不能从转生木里爬出来,一脚将闻峰主踹到雪山山崖底下你又不能说话,往这一戳还耽误我说,碍事精!
林炽抬头看了一眼飞琼峰,对闻斐道:你回去翻丹方了?
闻斐无奈地一点头:没用,这些牲口一样的剑修跟符法铭丹器全都有缘无分,什么丹对他们也都只是辅助。何况他如今这境界已经不是我能理解的,我看捞他还得靠你。
照庭破碎是有原因的,他瞬息间跨过一个大境界,剑身已经承载不了剑意,即使拿回全部碎片原样修复,真到他手里恐怕也是再碎一次否则我想支将军也不至于放弃照庭,事倍功半地独自闭关。
闻斐扇子一摇:那依你看,把他境界打下来管用吗?
被迫封口的奚平牙根开始发痒:放屁,这臭哑巴什么馊主意!
林炽:不要说笑。
小心点,他徒弟听着呢。
闻斐冥思苦想片刻,忽然又扇道:想起来了,我听说三岳那修罗剑被修复之前也只是残剑,那上古神剑的剑意凶戾得很,压根不是当年项肇匹配得上的。但正因为是残剑,才有被项肇炼化成本命法器的余地,那一对人和剑最后也凑合上了,支静斋跟照庭肯定也行啊!你说得对,照庭碎了是有原因的,缺一块正好,也许就是让他重新融炼呢!
林炽看见这话,脸上凄风苦雨又卷土重来:不是照庭不行,是我不行,我只是个照本宣科的
闻斐见自己一不留神,把林大师给扇自暴自弃了,连忙找补道: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哎,对了,听说当年那位大师修复修罗时,用来锻剑的是个神器。
林炽:化外炉。
闻斐:对对,那东西在哪呢?
林炽沉默片刻,点头道:化外炉是她的东西,她走了以后就落到了南阖澜沧剑派手里,澜沧灭门后,东衡以此物原属西楚为由,将化外炉带走了,现在应该在三岳。
闻斐:听说那神器可使天人合一,窥见天外之道,你看用它修复照庭,有没有希望?
奚平耳朵又竖了起来。
林炽摇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不配动化外炉
闻斐:你不配,三岳那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逼婚狗就配吗?!
奚平:闻师叔说得对!
他神识已经迫不及待地跑了一半回陶县,一半到了周楹那里:三哥,求你件事!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当年,他在魍魉乡里惹是生非,灵石糟蹋完了就写信嚎穷要钱。
三哥要带他回家,以后只要操作得当,他就又可以给老祖母写信了,可以随时看见侯府四季的花园。
不知为什么,永宁侯府分明只是凡尘中的一个小院落,里面既没有神仙,也没有神器,不能救他出无渡海,也不能让他一夜间蝉蜕化神、不惧劫钟银月,可它就是能让他自我感觉格外良好。
好像只要魂魄安放在那里,他就无山不可攀、无处不可去一样。
只要他想,东衡三岳的化外炉也算计得到。
第91章 羁旅客(八)
周楹很耐心地听完了奚平说什么,然后神色有些古怪地问道:你在西楚陶县的时候,亲眼见过银月轮吗?
见过,奚平道,可别提了,还差点让那唱戏脸给逮住送走。
周楹:
他一时居然分不清这小子是终于知道避讳蝉蜕名了,还是单纯嘴欠。
见过了银月轮之威,与悬无擦肩而过,还这么敢想绝了。
也是,想当年他刚开灵窍没多久,会的符咒还没潜修寺的弟子多,就敢从群魔嘴边抢祭品,在无渡海底跟心魔斗心眼。如今九死一生,依然无所畏惧,敢当着杀他的蝉蜕长老往玄隐山里混。
周楹对着望川里的轻烟叹了口气:我当年无论如何也不该让你接那张征选帖。
奚平心说:不接征选帖,就没机会下南矿,更摸不到无渡海,谁去捞你灵骨?你早没了。
遂心平气和地当三哥在夸他。
奚平又说道:伪装的工具我找林炽想办法,不用他那帮挂名弟子们出的破烂徐汝成他们那张皮只能糊弄糊弄民间邪祟,见高手容易穿帮。
周楹皱眉:你何时与点金手这么熟了?
我人见人爱呗,奚平道,当然是因为他比我还想拿化外炉,要不是他跟人说话跟不上趟,没准都想亲自去。
周楹语气淡淡地泼了他一碗冷水:就为了修复你那师父的断剑,助他蝉蜕?我可提醒你,升灵虽然也叫九霄云上人,但终究还是算人,到了蝉蜕呵。你运气奇差,到如今见过不少蝉蜕了,可见谁有人味的?他们被天道束缚,几乎也成了天规的一部分,百年后出关的那一位,可不见得是你熟悉的人。故人面目全非,你后悔了可别哭。
奚平想也不想道:我悔个什么,那是他的事。
周楹一顿。
我师尊传了道授了业解了惑唉,虽说教得确实不怎么样,但他照庭都碎了还护着我,师父对得起我了。奚平说道,至于他愿不愿意归于天地,愿意走到哪一步,将来是不睁眼还是不开口,那是他自己要问的道心。师父都不干涉我离什么经叛什么道,我管得着他老人家吗?再说那都是后话了,现在不是赶上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么,不用白不用,三哥你不觉得浪费机会很可惜吗?
周楹被困在漩涡里,听那混账说他不用白不用,顿时一阵胸闷:滚。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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