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其实可以想办法利用林炽,让玄隐山知道封魔印出了问题,可那样就把三哥陷在里面了;但就此袖手旁观,姑且不说三哥以后会怎样,他还有什么脸见师父?
苍天了,他只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破木头精,为什么要被卡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地里?
就因为他一时没多想,让徐大傻把望川带给了他的败家主人!
赵隐是走火入魔还是老年失智,奚平都挺喜闻乐见,但拆封魔印不行那可是他师父差点把命都搭上的地方!
就没人来管管他吗?
奚平从小跟屁虫似的缀在周楹身边,闻着他身上一年重似一年的药味长大,骂他也不忍心骂重话,只好调转炮口,先把不太熟的太明皇帝喷了个狗血淋头养不教父之过,自己六亲不和,生个儿子不好好教,扔在无渡海里让心魔给他启蒙。
什么他娘的狗爹,今天他炸封魔印,等着,明天他把你家祖坟当炮仗放上天也活该!
周楹:你说谁败家?谁是狗?
奚平脑子里正疯狂地盘算着各种念头,一时没注意是谁在接他话茬,脱口道:除了周楹还有谁?
周楹抽了口气,抬手在那转生木树干上轻轻一碰,忽而惊觉自己一手的血,又怯懦地缩了回来。
他一双眉目似乎不知该怎样摆了,似怒还悲地扭曲了一下,无所适从。
太狼狈了,周楹太狼狈了。
于是他迁怒似的,一低头给了奚平那无辜的身体一脚:你放肆!
封魔印被撬开一个角,那边的画面和声音对于奚平来说也是时断时续,正好看见了这一脚,他半带辛酸地冷笑道:嘿,你猜怎么的,根本不疼。
周楹:
奚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等会儿,我不是乖乖在那躺尸么,就算姿势不雅那也不是我的错啊,为什么要说我放肆?
难道他能听见?
玄隐山风雨飘摇,奚平的神识炸成了奚结巴:三三哥?
周楹将呼吸压得极缓,好像无渡海底气不够用,他得一口一口地省着:不是周楹吗?
他真能听见!
一时间,两个人同时哑巴了。
太明二十八年年底,奚平奉师命前往百乱之地的南矿,临行前在金平落脚,去了庄王府一趟,迫不及待地显摆自己刚学会的神通。
那时他符咒只学会了一个避尘,御剑飞得比林大师的青鸾还慢,太岁琴还混沌地长在他手指骨里,每天就会弹些有辱门楣的低俗小调那时他还以为世上最凶险的境遇,就是被一个名叫梁宸的可怜虫欺负。
太明二十九年初,奚平阴差阳错掉进返魂涡,从群魔之口强夺祭坛上的祭品,他打碎了周氏八百年的阴谋,然后宿命似的,自己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埋在了这里,给周氏枉死的灵骨们陪葬,临行时,还自作聪明地留了封报平安的家信原来没能骗过任何人。
至今,五年多过去了。再见周楹,奚平一时间忘了怎么跟他说话。
他是野狐乡的地头蛇,是狡猾又暴躁的邪祟,是立场成谜的太岁几张平时切换着游刃有余的面孔同时掉出来,他手忙脚乱,感觉哪张都不适合拿出来给他哥看,差点脱口蹦出句陶县学来的杂交话。
就在这时,轰一声,赵隐被章珏和林宗仪两人联手拍下主峰悬崖,平时隐形的玄隐大阵从地底下冒了出来,主峰大殿簌簌作响,与劫钟共振起来。
奚平一激灵,回过神来,勉强找准了金平官话的调,干巴巴地找补道:刚、刚刚刚才怎么了?我我我正要跟你打招呼,还什么都没说呢。
周楹似乎是太累了,趺坐在转生木下,他靠着带血的木头,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奚平的空壳身体:不用拘束,畅所欲言,反正挨打你也没感觉根本不疼是吧?
奚平:
嘴欠自有天收,民谚诚不我欺。
你当时在这片转生木林里,用筑基丹震碎灵台,得到了魔神传承,所以他们才要杀你,对不对?周楹顿了顿,这些年在哪里?
奚平本是天生的三寸不烂之舌,此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哑然片刻:我我在西楚嗐,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周楹打断他:受过委屈吗?
奚平被他问愣了。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来也没人问过他。
阿响、徐汝成、林炽、秋杀要么听他调配,要么把他算进局里。有人信任他,也有人防备他。他是藏在诡异神像后面的太岁,不可说、不可写、与上古魔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被晚秋红视为同类,跟委屈俩字有什么关系?
那是形容小孩的话啊。
奚平思量了好一会儿,回道:那倒也没有。
这是实话。五年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侯府世子,也就不觉得每天跟渝州的苦劳力们一起吃糠咽菜有什么委屈,不觉得遍布的暗伤与沉疴有什么稀奇人人都有。
他附在那些流亡的难民、地牢里的灵相娃、黑市中被买卖的奴隶身上跟着他们生生死死,饱尝虐待与凌辱,却知道那并不是什么东西强加给他的磋磨,那是别人的命运。
他只是个徘徊在朽木中,伴生陪死的人。
既然大家都习以为常,他自然也就跟着一起习以为常。
可见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公子王孙,娇贵都是自怜而已。
嗐,奚平没心没肺地说道,我就是在大宛受限制多点,在西楚还挺好的。白令大哥手下那徐大傻能在野狐乡夺位成功,还不都靠我?嘿嘿,我就是蛇王背后的太
他这牛没来得及吹上天,便被山谷中一声近乎于龙吟的长啸打断。
紧接着,几条身影落在林炽身边,主峰附近的几个升灵峰主全被长老们动手的动静惊动。
锦霞峰主闻斐刷一打开扇子,上面浮着一层仓促的草书:怎么了?
林炽摇头:司礼长老突然出关,神色有异地下了星辰海,然后又突然动起手来,我也不知道
章珏!林宗仪!主峰下,赵隐宛如嘶吼的声音传来,我早就知道你二人觊觎主峰已久!
章珏道:一派胡言!你糊涂了么司刑,云天宫请荆条!
荆条是玄隐山司刑大长老手中第一神器,相传是当年南圣见生灵在神魔大战中受苦,自觉罪孽深重,披挂在自己背上的荆条。南圣离开凡尘后,便将荆条留在了云天宫刑堂,那东西一鞭下去,扫个边就能让筑基以下的弟子魂飞魄散,下可以诛升灵,上可以捆蝉蜕。
林宗仪应声一抬手,半空中一道紫电横着劈了过来,闻斐与林炽这俩一个炼丹的一个炼器的,同等级里都属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人,忙各自躲开,青鸾身上逼真的毛都竖了起来!
林炽拂袖荡开周遭噼啪乱响的电火花,捏了个手诀,袖中一块薄云般的仙器飞出去,盖在了镀月峰上,护住镀月峰上众多他根本叫不出名的内门弟子。各峰主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给自己山头布防。
九个赵家势力下的峰主先后赶到,一看这情景就想多了毕竟离上一次玄隐内乱还不到三十年。为首一个赵姓峰主按捺不住,质问道:请问司命、司刑二位长老,这是做什么?
没得到回答,只见荆条落下,山谷里一声裂帛似的炸雷响,随即那电光卷着一团浊气飞了出来。
赵家峰主们惊怒交加地交换着眼神,虽说玄隐山是三十六峰主理事,但背后没有蝉蜕撑腰譬如周家就是处处掣肘,低人一等。司礼长老要是倒了,别说赵家有九峰主,就是三十六峰都归他们管,以后也只是沦为管家之流罢了,还有什么前途?
为首的赵峰主一咬牙,不要命似的带人冲了上去。
九大升灵同时出手拉扯住荆条,司刑的封口飘落,怒喝道:让开!
荆条电光怒涨,九个人被秋风扫过的落叶似的飞了出去,然而这一滞,荆条中捆着的浊气中陡然凝出一人影,转瞬膨胀几倍,挣开荆条往东去了!
九霄云上,惊雷掠过,晃出来的都是私心。
闻斐将扇子一扣,一道灵气打入离主峰甚远的飞琼雪山,撞上山封剑神,快醒醒!后院都着火了,还睡!
三哥!奚平顾不上别的,你赶紧从封魔印下出来,快走,有蝉蜕会降临东海!
周楹不慌不忙地将最后一颗丹药吃完了,提起玄隐山,他身上那种略带厌倦的冷漠就又回来了:你还有神识在玄隐山上,二对一,他怎么跑的,有升灵搅进了蝉蜕战场?
奚平:
猜得还真准,这些大能们一脱裤子就让人猜出尿性,是不是也该闭关反省一下?
没事,没那么快,另外两位会追上来的,周楹道,再说他来了岂不正好,我们到时候就可以见证,被自己心魔吞噬的蝉蜕长老如何亲自拆了封魔印。
奚平的心沉了下去。
从小他就听过下人嚼舌根,说三殿下亲缘淡薄、先天不足,恐怕是长不大的。人都是奔着来日活的,三殿下没有来日,壮志也好、野心也好,便都如浮云。别人体弱多病,或许也有别的快乐,能同亲朋好友续一世缘,给人间留下点什么,有人就觉得不枉此生。可是周楹能留下什么呢?他一出生,就只是个灵骨上附带的多余的皮囊罢了。
他是个没有意义的人,没有意义的人都如传说中的混沌,吞噬天地不为壮大自己,只是想把一切美的丑的都拖进混沌里罢了。
以此证明他是存在的,且存在得有理有据。
三哥,奚平努力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五年没去看过祖母了?
周楹神色不动:看了,老太太挺好的。
奚平这会儿不比陶县命悬一线时轻松,话音却依然放得很轻柔:可我没看过,三哥,你从那棵树里削一块木头给老太太吧,带我去看看她,求你了。
周楹道:等封魔印破了,你就自由了,哪怕不能重回真身,也能穿梭转生木吧?到时候叫白令往侯府送棵转生木盆景,你自己去吧。
奚平:
要是他还在金平烂泥扶不上墙,跟他往庄王府强塞的猫狗一样麻烦,一没人看着就捣蛋闯祸,三哥是不是能多顾念一些?
奚平后悔不迭:板板的,他刚才就应该嚎啕大哭,能把自己说多惨就说多惨,不惨硬编也成啊,瞎装什么大尾巴狼!
不他当年就不该接那封征选帖。
周楹手指捋过转生木粗糙的木纹:我执意要破封魔印,搅起乱世,你是不是会恨我?
奚平一滞,一时没接上。
周楹等了片刻,笑了:哟,长大了,都会藏话了。
我不恨你,奚平沉默片刻,声音微微沉了下去那是他做太岁时候的语气,我知道你。
要是连我都恨你,岂不是证明你是对的吗?
你的灵骨是我拿出去的,望川是我托徐汝成给你的,你现在在那,是我机缘巧合促成的。奚平缓缓说道,反正就跟我留在陶县的朋友一样呗,天漏了我去补,有报应我等着接,你你爱怎样怎样吧。
周楹眼角轻轻一跳。
早知道我应该把望川沉塘但就算这样,再让我回到五年前东海返魂涡,我还是会把你灵骨带出去。三哥,你打死我,我也不后悔。
周楹倏地别开头,虚假的平静破碎,他忍无可忍似的。
王八蛋,小时候教你的话术都用在我身上。
周楹一拂袖,将那棵血迹斑斑的转生木砍下来,木头卷进芥子,一抬手拎起奚平的身体,将他拖到了转生木林深处,从芥子中取出一颗珠子,拍进奚平心口。
珠子融入躯体中,立刻在那身体表面凝出了一层光华这是神魔大战前,水龙没被南圣收服成兽灵以前留下的龙珠,它们一族在大天灾中保护幼兽用的,哪怕东海天塌地陷,大概也够给他留个全尸。
然后周楹掉头回去,一袋子白灵在他掌中消散,他一个接一个地将封魔印中错位的铭文推了回去。
谁也没看见,周楹背后,奚平安静的躯体眉心上剑光一闪,旋即又归为了平静。
第88章 羁旅客(五)
赵隐挣脱荆条,不管不顾地朝东海飞去。
冲动其实就跟大喜大怒差不多,都不会很持久,那股邪火过去就过去了。赵隐未必没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不妥之处:就算章珏碍于支修,说什么都要维护他们司命一脉的后人,林宗仪总该赞成除魔的。
荆条加身那一刻他还在纳闷,他是怎么把那两人都捅到对面去的?
然而,有些冲动是写错的字,划掉就行,有些冲动却好比是误杀的人,人死不能复生。
当着三十六峰,赵隐欲动劫钟受阻,喊出你二人觊觎主峰那句话,他就覆水难收了。
以德压人者无德,以仁唾人者卑鄙,控诉他人私心,必已被私心所迷赵隐身为玄隐山司礼大长老,不会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
所以他今天必须证明封魔印有异,他是对的,否则凭那句话他就得身败名裂。
转瞬间,赵隐就越过三十六峰,抵达了仙凡交界的潜修寺。
蝉蜕圣人搅起的风云非同小可,赵隐途经之处竟现出了龙吸水的异象。潜修寺里正在例行修缮弟子房舍的稻童们还保持着干活的动作,已经集体身首分离地上了天。
罗青石听见动静,还以为谁在瞎搞符咒,从乾坤塔中探出头正待骂街,不料抬头一看,惊了。识时务的罗真人纵身一跃,从椅子上跳下来,人没落地,已经钻进了护身芥子里,从乾坤塔中高高的石阶上往下滚去。
下一刻,只听一声轻叱,一道雪亮的长鞭将赵隐带起来的黑云劈裂了,天光似的漏下来。
恋耽美
——(93)
同类推荐:
全息游戏的情欲任务(H)、
娇门吟(H)、
快穿之睡了反派以后、
这些书总想操我_御书屋、
活色生仙、
魔君与魔后的婚后生活、
四大名著成人版合集、
如果人外控痴女成为了勇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