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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太岁 ——(69)

——(69)

    紧接着,他们像石板上的轻薄水汽,被绢布轻轻擦过,就成片地原地消失。魔气、灵气、剑气乃至于海底一眼看不到头的神秘铭文、停不下来的返魂涡,也一起被抹去了。
    无渡深渊像是从未存在过。
    某种无形的压力将玄隐山最出类拔萃的剑修死死按在了海底,支修一时有种错觉,好像浩瀚东海都压在了他肩上。升灵那雪山一般坚硬的脊梁骨发出不祥的响动,竟仿佛要被压碎了。
    然后他听见东海里荡起一声叹息:没想到世间灵气黯淡了这么多,还能出你这样的人物。
    封魔印里的那个当年让月满先圣束手无策的东西醒了。
    海水轻轻地震荡起来,水波在他面前拼出了一张百丈高的人脸,垂目注视着渺小的人。
    那张脸支修怎么看怎么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两百年的升灵剑修,这样的剑意,你若早生几千年,月满神位当有你名。
    惭愧,支修脚下将海底踩出了裂纹,人却依旧彬彬有礼,刚送走一个入门不到一年的筑基,晚辈可能也就是被拍在岸上的前浪。
    那个小鬼啊,水中那张熟悉的脸轻轻说道,命里带劫,合该他带走元洄的道。
    支修眼皮一垂,知道师门收到消息赶来需要时间,便有意拖延,问道:元洄就是那位修死道的前辈吗?
    死道?那被封了数千年的魔物果然被他勾起了谈兴,笑声扬起了海波,这是谁起的名字,可太失格调了。
    这笑脸支修脑子里陡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他在哪见过这张面孔这是南圣的脸!
    支修对各种繁文缛节向来是礼数周全,随便糊弄,各种参拜先圣的仪式祭典他压根就没走过心,哪天香案上神像换人他都未必能看出来。要不是方才那大脸低头一笑的姿态跟玄隐主峰供的南圣像一模一样,他居然没认出祖师爷!
    群魔之首为何要用南圣的脸?这里面隐约的暗喻让人毛骨悚然。
    支修定了定神:请教前辈,不叫死道,应该叫什么?
    他的道没有名,海水中,与混沌共生的魔物用南圣的脸说道,我倒更愿意称之为不驯。
    支修:
    这听着是比平平无奇的剑道适合他那崩天裂地的逆徒。
    南圣的脸上浮起怀念,像是在追忆一个老朋友:元洄是个妙人,修为堪比月满真神。他没有月满,是因为他的道不在三千大道之中,不为天地所容。
    为什么?
    因为此道没有道心。
    支修:什么?!
    奚平胆大包天,毫无常识,因为师父还没教到那哪个师尊也不会在弟子千字文都没背完两行的时候讲《四书》。
    修士筑基时必须有道心,因为这一步,人要脱胎换骨,原本存着神识的灵台一定会被引入体内的灵气冲垮,直到这些灵气重新聚合成灵基才算大功告成。这个过程中,修士必须保持清醒。
    道心就是在灵台碎裂以后,供神识临时跻身的。
    没有足够完整的道心镇着,神识会直接消散,人当然也就去见先圣了。因此那些道心因袭自师长的弟子们筑基前,必须经过长辈三叩三问,确保其道心足够坚定这也是几乎所有内门弟子都会跟随师尊道心的缘由:自己摸索道心、或是在外门搜罗先人道心的没有这一步,风险得自己承担。
    没道心奚士庸怎么筑的基?
    就算魔神隐骨特别神秘,这回短暂地容留了他神识,那筑基以后呢?
    没道心他以后叩问什么去、打磨什么去?下一步往哪走?升灵往哪升?
    元洄的道啊,每往上爬一步,就要粉身碎骨、抛却前尘一次。粉身碎骨的时机必须准,否则破茧重生与身死道消也就是一线之隔。那时机是什么,除了他自己,怕是没有人知道。他的遗骨在无渡海底与我作了这许多年的伴,我从未看懂过他的道。
    周家人来了又走,都以为那片转生木林只是上古遗物。只有将自己置之死地的,才能触碰到转生木林下的隐骨。九年前有一人,机缘巧合地进来,遭遇心魔,道心破碎,让他在绝境中遇见了隐骨传承可他没抓住机会。
    支修立刻知道他说的是梁宸:可他不是带走了半具隐骨,还得到了新道心成功筑基了?
    他是被那隐骨上的假道心诱惑,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投身其中。魔头笑道,这样的心志,怎会被不驯之道接纳?他不是带走了半具隐骨,是那半具隐骨借他离开无渡海。
    支修是在星辰海崖上入玄门的,对因果线极其敏感,闻言悚然一惊:难怪奚平情急之下,能机缘巧合地撬开筑基丹瓶禁制!
    难怪他吞下筑基丹,就好像本能知道应该引灵去哪!
    所以不是梁宸盗取了上古神魔的隐骨,是那半具隐骨寄生在了他身上,利用他找新的传人。
    那么奚平在返魂涡意外掉进无渡海,真的是意外吗?
    还是说,从他得到那隐骨不,从他一念之差,没有将那块生辰玉交给天机阁开始,就注定了今时今日?
    那因他强行筑基,提前撕裂的无渡海封魔印又算什么?
    周氏布局八百年,将玄隐山星辰海都瞒得死死的,临到最后被他撞破,以至于功亏一篑,难道也是冥冥中谁的安排?
    那一瞬间,支修有种第一次沉入星辰海,见诸天因果相连,自己渺小如棋子的战栗感。
    只差一点,我的魔魂只差一点就能完整, 海中的南圣脸又叹了口气,看来这是周家人的命,也是我的命。不过你玄隐也只是多了一线生机而已,你一个小小升灵,就不要螳臂当车了。你身上有熟悉的气息,蛮亲切,死在这可惜了,退下吧。
    支修一抬头收回全部思绪,好一会儿没吭声。
    随后他握着照庭的剑柄,竟缓缓站直了。
    怨毒浇灌了八百年的魔物用南圣的脸看向他,心平气和地说道:剑修,魔自人心起,你今天就算拼了命把我留在东海,人间就能因此清平了吗?
    当年你舍生忘死护住金平龙脉,自觉为国为民,到头来,你是谁手里的剑,又护住了什么呢?
    这供养着无渡深渊的灵石,当有一半记在你功名之下。那些追随过你的人,如今又都是什么下场?
    大将军,无数人传颂你名,可你听见百乱民们啃噬亲人尸首时不绝于耳的哀歌了吗?
    你听见他们夜以继日的诅咒了吗?
    支修仰头望向那张先圣的脸,直面了天地的拷问。
    然后他缓缓笑了:晚辈只是区区一个剑修,资质不佳,非神非圣,为何要自不量力去兼顾大局?
    他目光悠远而宁静,像是在回应自己的道心:且顾当下能问心无愧就不错了,无暇后悔来路,也无力周全结果。
    你此时又待如何?
    支修轻声说道:此时人在东海,剑在东海罢了。
    飞琼峰主剑在手时,身后永远是悬崖。
    拜入司命门下两百年,星辰海只教会了他忘记琐事的时候临时观天象,以免在后辈面前丢人现眼。
    到底没教会他瞻前因顾后运。
    照庭还是照庭。
    那魔物大笑道:司命门下,竟出了个不看来路不论因果的!
    奚平此时已经飘到海面,那无渡海底近距离遭遇过一次的恐惧透过仙器,细针似的扎在他脊背上。他第一反应是伸手探入芥子,查看三哥的灵骨,见灵骨安好先松了口气。
    然而来不及跟庄王报平安,奚平那口气又吊了起来他方才分明感觉到师父了,人呢?
    圈着他的不知是个什么,奚平东摸西摸也没找到出口,只听见仙器外的水声:师父?
    他的声音在仙器里震起了回音。
    奚平砸了仙器一下:这玩意怎么出
    话没说完,东海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奚平猝不及防地被海浪抛起,脑袋撞上了仙器。
    然而那卷着他的仙器却温柔地托了一下他的头。
    士庸,他听见支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通过那仙器传来的,师尊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求道一节,我还没跟你讲过。这么多年,为师自己叩问天地并无结果,实在不好贸然误人子弟。
    奚平小半个身体都是没长出血肉的白骨,重心有点不稳,他扎着四肢,艰难地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心却忽然漏跳了几下。
    这话怎么听着
    你入门的时候说,大家都在拿自己的道叩问天地,天地肯定都被烦死了,支修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点笑意,稚子无邪,说得没错,反倒是我们这些人走太远,时常忘了来路。
    师父不着急,咱们回去再讲,奚平喉咙干涩起来,先先放我出来好不好?
    为师没有什么能传授你的,只有一点弯路,倒可以做你的前车之鉴。支修没理会,径自说道,不要问天地,哪怕你的道不为天地所容问你自己。还有
    师父!
    不要让别人窥视你的道。
    第64章 山陵崩(十六)
    奚平慌张地在仙器上找出口:师父放我出去师父!
    支修没了声音。
    照庭织就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网,自不量力地要将那魔物扣在东海。
    师父升灵品阶的叶子也只是片叶子,在沧海怒涛中被吹打得东倒西歪。
    里面的奚平好像猫爪下的绣球,滚得找不着自己头在哪。隔着仙器,他感觉到东海下蚍蜉撼树一般微弱而坚定的剑气。
    奚平陡然闭了嘴,任凭仙器将他不辨东西地抛来抛去。
    他双目中泛起血丝,刹那间心里万念皆空,只剩一个:我不。
    心念一起,一把七弦琴凭空从他双手中浮现。不知是不是受剑修留在他身上的剑气影响,那琴身偏于细窄,乍看也像把剑的形状,尚无琴铭,尾端幽幽地泛着白光,像是在等主人的第一首问道的曲,为其弦音定性。
    你是沛然中正,还是剑走偏锋?
    或者
    只见奚平面无表情地与他这本命法器面面相觑片刻,然后他一把抄起那无名琴,狠狠地抡向困住他的仙器。
    问你娘个道,放我出去!
    琴身与升灵仙器撞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嘡一声,七弦巨震。
    奚平自己胸口也好像被大锤砸了一下,喉间泛起了腥。
    但他毫不理会。
    这骄纵坏了的少爷从来不肯老实听话,他爹举着家法二十年都没打出来,何况是再气急败坏也只会罚他扫雪的好脾气师父?
    本命法器与主人心意相连、息息相关。有些是与主人命数纠结的器物,到了某个境界就会被炼化成本命法器,譬如照庭;有些则是由道心而生,向灵骨中长,像庞戬的破障弓,勉力射出去的每一箭都是他自己的精气神。
    世上还从来没有本命法器刚一出世,就惨遭主人这样对待。
    奚平知道,只要自己人不死,本命法器不会破损。虽然以他的修为肯定是砸不开升灵品阶的仙器,但这绿油油的仙器灵性温和,跟他给三哥的那件护心莲似乎出自同源,明显是件辟邪护身的东西,它不太可能任凭自己保护的人困死在里头。
    于是他毫不吝惜,一下接一下地用那琴砸向困住他的仙器。
    无渡海冤有头债有主,数千年来,是仙山培的土,八百年前,是武帝种的因。
    阖灭国又怎样,心魔种难道就能无中生有么?
    南阖为镀月金所惑,澜沧自作自受,仁宗才不是东西!
    凭什么这个恶果要他师尊来收拾。
    就凭那些疯子都吹灯拔蜡踹锅台了?
    什么欺软怕硬的神魔宿命,有本事你们鞭尸去啊!
    他一时理不清前因后果,也不知该去仇恨谁,只好将激愤一股脑地发泄在困住他的仙器上。
    弦音乱溅,奚平一口血吐出来,琴身沾上了斑斑的血迹,白光倏地消散,琴尾浮出了铁画银钩一琴铭。
    铭曰太岁。
    那琴再次撞上护身仙器,嗡一声不绝于耳的弦音竟穿透了升灵仙器、穿透了万千困顿者的灵台。
    魏诚响耳边一声巨响,瞬间压过了大海的咆哮,差点把她震聋了。
    那仿佛裂帛的弦声钩子似的探入她胸口,一下将她的心血淋淋地吊了起来,哽在咽喉,点燃了她满腔悲愤。比南郊昼夜不休的烟筒还呛人,比那将老鼠巷付之一炬的大火还呛人。
    与此同时,那一下一下砸琴摔弦的动静往人间荡去,所有摸过转生木、祈求过恶神显灵的人同时听见了。
    他的怒火经过成千上万人的灵台,也被放大了成千上万倍。
    有人痛苦地捂住耳朵,嚎啕大哭,也有人双目赤红地握紧手中凶器。
    沽州僻静的小镇里,一个满脸污渍的少年扑在一个被衙役火铳打死的劳工身边。死者可能是他的父兄师长,甚至母亲头给火铳轰掉了一半,早看不出人样了,碎了一半的脸上只剩下一只不肯瞑目的眼。
    少年张着嘴,呼喊不出来,转生木做的平安无事牌滑出衣襟,沾上了血,没能保佑他平安无事。他听见愤怒的心跳,不知来自胸膛,还是和别人起了共振,耳边乍起的砸琴声像落进油中的火星。
    少年大叫一声,朝开枪的衙役扑了上去,举起手中的铁棍。
    开枪的衙役不由自主地气虚,慌张后退,胡乱扣动了扳机。走火的火铳打飞了砂石,随即被铁棍削脱了手,复仇的铁棍抡在了那衙役头上。
    嘡的一下,穷苦少年的铁棍与东海上的太岁琴一起砸在困住他们的囹圄上。
    升灵的仙器纹丝不动,凡人衙役却倒了下去。
    衙役的同伴大惊失色,慌里慌张地朝那持铁棍的少年开了一枪,少年一言不发地扑地。
    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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