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准沉默了片刻,看了他一眼:你问我邪祟?
就在众人等着看慈眉善目的苏长老怎么发作时,却见他将手中竹杖一扬,点了点路边的稻童:记下,奚士庸,这月加个灵石点。
奚平:
加个什么?
你们月例是三颗蓝玉,每月最后一日发放,攒够十个灵石点,就可以去澄净堂兑一颗额外的蓝玉灵石。不过万一被扣了点,也是要扣罚月例的。
苏准拄着竹杖,优哉游哉地继续往前走去:给他灵石点,是因为他提了个好问题。我知道你们都忌讳提邪祟,在凡间,要是有人连日倒霉,就说是 沾了邪气,碰过邪祟的东西;时疫流行,就说是邪风入体,此地必有邪祟路过,在上风口放过毒屁。可是不把邪摸个清楚透彻,你们又怎知什么是正?光是讳莫如深干净了嘴,那邪祟又不会因此就不存在了。
周樨带头低头敛眉道:是,弟子受教了。
殿下不必拘谨,苏准摆摆手,仙门之所以要弟子入内门筑基,是因为玄隐山有灵石矿滋养。给弟子筑基用的道堂四壁镶满了灵石,身在其中,能引入最精纯的灵气,确保灵台清明无垢。邪修与我们不同,灵石在外面市价几何你们也知道,没有门派依托,寻常邪修断然供不起,所以他们往往是盗取天地灵气为己用。
长老,天地灵气又是什么?
花所以开、树所以长、万物所以繁衍不息,所依凭的就是天地灵气。苏准耐心地说道,开窍期的修士,只是能引灵气入体,暂为己用,灵气不会在体内久留,还是要归还天地的。筑基后则不同,筑基修士已为灵身,想要提升修为,就要将灵气炼化为己用,灵气是要截留在体内的。打个比方,假如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在凡间闭关,不出十年,他周围方圆十多里地都要寸草不生,生民多灾多病,要是附近不巧有妇人怀胎,生出来的不是死胎就是畸形儿,这叫做窃天时。我们所谓邪祟,并不是说功法出身,是这些以窃天时为生的修士。
众弟子平时将邪祟挂在嘴边,却都还是头一次听说究竟什么是邪修。
奚平心想:哦,原来筑基修士就是光吃不拉的貔貅。
周樨脱口说道:那岂不是祸国殃民?
常钧恍然大悟:怪不得天机阁的人间行走只有开窍期的修士!
不然你当我偌大玄隐,出不起几个筑基以上的厉害人物吗?苏准笑道,当年为了终结大乱局,北昆仑、南澜沧、西凌云、东玄隐、中三岳五大门派牵头,给玄门立了规矩:修行虽是逆旅,但正道当以天下为先,不可为一己之私窃天时。幸而老天留一线,赐予我等上古灵石,此物灵气精纯,拿来修行事半功倍,也与众生无所碍。我们正道修行,只能取用灵石中的灵气,开窍期倒还罢了,筑基以上若要下山,须得先向师门报备,自带灵石下山。就算有随身的芥子能带大量灵石,久留凡间也难免瓜田李下,多有不便,于是人间行走才只用开窍期的半仙。
奚平关注的事总跟别人不一样:那万一碰见个筑基升灵的邪祟,打起来,天机阁岂不是很吃亏?
哪有那么多筑基的邪祟,道心已是难得,绝大多数人长在灵石矿山上都止步于灵窍。侥幸铸成道心,用窃天时的方法修炼,身上也必残留大量杂质浊物。鲜有人能迈过筑基这一关,就算有人心志坚定异于常人,最多到筑基中期,也会走火入魔,神智大乱。
奚平听到这,心里疑惑起来:既然能筑基的那么稀有,那不就是说,世上绝大多数的邪修其实都只是半仙吗?
半仙既然不能截留灵气,当然也就不怎么破坏环境。
玄隐山外门的半仙都可以随意人间行走,为什么同样是半仙的邪修就要赶尽杀绝?等筑了基,坐实了罪名再杀不迟啊。如果怕他们伤天时,何不招安到仙门,引入正道呢?
再说最多到筑基中期就会走火入魔的话,那个升灵的太岁是怎么回事?
没容他问,苏长老已经逐条讲起玄隐四十八条门规来。
奚平左耳灌了一堆不可,右耳泡了半桶须得,总结起来就是:艰苦朴素,吃糠咽菜,勤奋用功,夙兴夜寐,玩个灯笼!
听完,他只觉四大皆空,生无可恋。
苏长老一口气念完门规,轻呼一口气,仿佛将十年的郁结都呼出来了。他老人家脸上笑出了圣光,心满意足地带一脸呆滞的弟子们参观了潜修寺的松窗大堂澄净堂戒堂等地。逛了一大圈,日头沉下去,苏老才意犹未尽地放他们去吃饭。
向来吃饭最积极的奚平却磨蹭了一会儿没走,等别人都散了,他才跟屁虫似的跟着苏长老进了烟海楼。
苏长老摘草帽,奚平就眼色十足地凑上去,掸掉上面的水汽和落叶挂好。
还有什么事啊?苏准笑道,老苏抠门得很,灵石点就给一个,多的没有啦,你找别人去吧。
我不是来要饭的,奚平道,长老,有个事特别好奇,想跟您打听。
嗯?
奚平就说:您说邪修筑基后就得疯,可是我进潜修寺之前,见过一个邪修,自称是升灵后期、半步蝉蜕。怎么,他吹牛的?
苏准一听就知道他打听的是谁:邪修到了一定境界就是灾祸了,内门自然会派大能处理。你啊,专心修行,争取能在潜修寺开灵窍是正理,见识过也是一种造化,就别打听那么细了。
奚平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万一有漏网的呢?
内门有一深渊,名叫星辰海,可以窥见天机。苏准笑道,你没有听说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奚平:不对啊苏长老,那南阖北进的时候,恢恢天网怎么什么都没说?
苏准:
苏长老在天机阁积威甚重,时隔多年,居然重温了被打破砂锅的小崽子问得哑口无言的尴尬,噎了好一会儿,才委婉地说道:澜沧剑派是当年五大门派之一,并非邪修。
奚平有时候犯浑,故意不听别人说话,倒也不是真听不懂那些弦外之音。
苏长老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几大门派分庭抗礼、和谐共处。天网恢恢当然不会互相网,因为大家都是天。
邪修是靠窃天时修炼的,人人得而诛之,为什么这样损人不利己呢?因为他们没有灵石。
灵石都在天手里。
修炼方法祸国殃民和不是名门正派出身其实是一个意思,只是前者听着更理直气壮一点。
不过历来如此,这也不关他的事。
这些念头只一闪,就被奚平丢在了一边,他问:别的倒没什么可是长老,那邪修真的死了吗?
自然,苏长老从小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他,我不反对你们了解邪修,你要是有心将来进天机阁,多看看也不错。
说完,苏长老拍拍他,自己拿了几本书走了。
奚平定睛一看,那小册子封皮上写着三个字:《邪祟谱》。
那是天机阁出品,里面图文并茂,描绘的是近五百年来,天机阁抓的最罪大恶极的妖邪,奚平一目十行地翻过去,见除了个别开窍期的修士还能保持完整人形外,其他的像什么的都有,反正不像人。
他还以为自己翻开了什么三流的鬼怪志异。
近五百年,修为能达到筑基中后期的邪修一只手能数过来,里面没有升灵。
按照苏长老的说法,如果那太岁没死,内门一定能监控到。
但
头天夜里,奚平用血连了驯龙锁,相当于他有一点意识是留在半偶身上的。然后他梦见半偶看见睡着后的自己鬼上身似的站了起来,去了后院!
梦里的一切细节都太清楚了,他醒来后仍心惊胆战。
而让他确定那不是梦的,是半偶从他床上找到的树叶。
不管半偶干过什么倒霉事,奚平都决定原谅他了那小怪物够意思,被掐着脖子警告,居然还不管不顾地要给他通风报信就是有点缺心眼。
万一那夜里上了他身的鬼东西还在附近,他俩岂不是都要玩完?
所以他几次故意发脾气打断半偶,没敢听。
冷静不能露出异状。
奚平心里反复叮嘱着自己,将《邪祟谱》放回去,又好似不经意地随便翻了几本别的书,书上的字一个也没入他眼,他盘算着今夜要再用驯龙锁观察自己一次。
实在不行,他就告诉潜修寺的管事,让他们带他去找支将军。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烟海楼的时候,奚平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他连眼都眨不了了!
奚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转过身,将方才已经放回去的《邪祟谱》拿回到眼前,重新翻开。
耳边不,是他脑子里,响起了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绵软口音:别搁下啊,本座还没看完呢。
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本座有时候还真是少了几分时运。
第20章 龙咬尾(八)
奚平整个人都麻了。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喊他:士庸,怎么还没去膳堂?
来的正是潜修寺的管事之一,新城长公主的儿子杨安礼。
杨安礼正被不太熟的四殿下一口一个表兄缠着,追问开灵窍的秘诀。
可是这玩意能有什么秘诀?玄门公认的笨办法就是罗青石的那一套每天泡在灵石堆里磨练灵感,只要静得下心,够努力,就算资质稍微差一点,一两年也差不多能磨开灵窍。除此以外,虽然灵窍怎么开的都有,但总结其共性只有机缘巧合四个字,根本没法互相借鉴。
杨安礼正不知怎么敷衍,一转头看见了奚平,想起刚收到母亲的传信。新城长公主把庄王大夸特夸了一番,什么深明大义情深义重,看得杨安礼一头雾水,不知三殿下给他母亲灌了什么迷魂汤。
潜修寺名义上与世隔绝,管事们可没有闭目塞听,他们常年守在仙凡交界处,个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杨安礼冷眼看着这些年朝局变化,一直就觉得不显山不露水的三殿下没有看起来那么情深无害。至于结不结交庄王,他还没想好,不过跟永宁侯世子结个善缘总没害处,于是和颜悦色地招呼道:潜修寺清苦,怎么样,还能适应吗?
特别不能!有鬼上我的身!
奚平的心恨不能代喉舌之职,自己跳出来嚎救命,撞得他肋骨疼。
可他那支配不了的脸却自作主张地从容一笑,用有一点刻意的金平官话回道:谢师兄,四殿下好仙山灵气浓郁,比乌烟瘴气的金平强多了,哪会不适应?
被说话的奚平出离愤怒:你爷爷唱戏都不拖那么长的尾音!
周樨假笑回礼。他方才老远看见奚平跟苏长老说话,心说这奚士庸原来不是狂悖无礼,是特别会看人下菜碟:见罗青石目下无尘,就故意激怒他引起注意,苏准是个资深人间行走,就投其所好,追着老东西问天机阁诛邪除魔的故事。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上不了台面的心机一套一套的,跟那贵妃奚氏一脉相承。
适应就好,三殿下不放心,托我照顾你呢。杨安礼比奚平他们大十五六岁,在凡间几乎差出一代人去,也没什么话说,简单问候完,就捡了几本书,带着周樨走了。
奚平心恨不能跪下扒住杨师兄的大腿,身却彬彬有礼地退了半步让路,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走了。
烟海楼安静下来,奚平没了指望。
他对声音过耳不忘,尤其那人的宁安腔很有特点,怎么听怎么像将离他们从棺材里挖出来的那个大魔头。
可大魔头不都让照庭片成卷了吗?
坑人的苏长老不是刚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奚平那叛逃的手抬了起来,在他脸和下巴上摸了一把,摸出他一身鸡皮疙瘩。
那声音又在他脑子里响起:好,现在没外人了,咱们可以聊聊了。
奚平一点也不想跟他聊,并开始搜肠刮肚地倒腾他会的宁安脏话。
你在心里唤我名,就能与我对答,还记得我吗,小朋友?那声音说,你可以称本座为太岁。
虽然早有准备,奚平听见这俩字,挂在肋骨上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玄隐山那不靠谱的天网真漏了。
此时距离晚课只有一刻,偌大烟海楼,远近无援,他被不知怎么死而复生的大魔头困在自己的身体里,能自主的只有心跳与倒竖的汗毛。
奚平只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爹娘不可能给儿女起名叫太岁,这应该是个行走江湖的花名,既然这样,随便什么称呼,只要是特指对方应该都行。
对方让他叫太岁,他偏不叫,奚平心说:你也配?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于是他试着在心里唤道:这位尊长?仙尊?魔头前辈?
你这小鬼,看着莽撞,心眼倒多。太岁果然听见了,笑道,尊长什么的就不必了,那是你们名门正派专属的称谓,本座不爱听。
行吧,那就魔头了。
奚平随方就圆:魔头前辈大驾光临,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晚辈那个什么资质愚钝,在天灵盖上楔个孔可能都开不了窍,能办的事也实在不多,但肯定不遗余力给您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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