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人摇摇头:这不过是个仪式,打断也没用,他们早把自己当出去了。
话音刚落,北方传来一声长吟,像某种震怒的猛兽咆哮,卷着疾风而来,连那震得奚平耳鸣的鼓点都压过去了。
将离破了音,清丽的女声如裂帛,变成沙哑的嘶吼,那一嗓子甚至不像人声。
奚平头一次知道声音也能变成铁锤,他只觉得自己胸口被交杂的巨响重击,肋板差点当场裂开。他眼前一黑,回过神来的时候,七窍已经流出血来。
可他顾不上擦,那一瞬间,没缘由的战栗丝丝缕缕地爬上了他的后背,他感觉到有人不,有什么东西就在他身后,隔着一层薄薄的芥子注视着他!
他对面的青衫人懒散的站姿变了,无声地冲奚平竖起一根手指,陡然凌厉起来的目光越过奚平,射向他身后。
奚平被震出来的鼻血流到了嘴里,一时没敢擦,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极轻的脚步声,沙沙地经过,走远了。他蓦地扭头,却见身后空无一物,只有松软的泥土地面上多了一排浅而清晰的脚印,不紧不慢地走向了将离他们。
步幅不大不小,稳稳当当的,但那脚印上没有人!
奚平从来不信世上有鬼神,此时亲眼活见鬼,天灵盖都快炸了。
再一看,棺材旁边的几位都跪下了,那方才一直在响的棺材板不翼而飞!
棺材里原地起了一阵妖风,朝四周扩散,林间丰润的草木被风卷过,绿叶刹那间干枯变黄,瑟瑟地抖着,落了一地。
将离眼都没眨,干净利落的一刀下去,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奚平不知道她是有多狠,那一刀几乎切断了她半个手腕,血喷了一棺材,脚印已经走到了棺材前。
那些跪伏在地的人山呼:恭迎太岁
就在这时,奚平听见一声脆响,像利器打碎了琉璃盏。
紧接着,四五条蓝袍人影从天而降,为首一人手持长剑,一剑斩向那棺椁,天机阁总算来人了!
奚平眼花缭乱,既没看清天机阁来的是哪位,也不知道脚印和剑光哪一道先落在棺材里,只知道人间行走们与妖魔鬼怪们混战成了一团。
金铁之声激烈得像是要砸出火花来,然后砰一声,正中间那口棺材突然四分五裂,废墟上站起一个人!
这位方才一直想揭棺而起的仁兄露出了真容。
只见他身材高大,穿一袭五蝠捧寿的深褐寿衣,吉祥如意地戳在棺材板中间,几个邪祟背靠背地拱卫在他身边,与人间行走们对峙着。
奚平却连诈尸都没顾上看,他的注意力全被将离吸走了就这么一错眼的光景,她那张出水芙蓉似的脸竟已干枯褶皱如老妪,肩背塌陷下去,满头乌丝白了一多半。要不是骨相还撑着五官的大概样子,他差点都没敢认!
让开!不远处林间传来一声清啸,一个熟人御剑从树梢上擦过,庞副都统亲自赶到了!
庞戬双手虚扣成拉弓的姿势,雨水打着旋地聚拢在他手里,凝成了一支水箭,直射向棺材里的人。
将离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以身挡住水箭,张嘴发出一声尖哮。
那位青衫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奚平身边,抬手一巴掌,拍上了奚平的耳朵。
奚平被那手掌轻轻一拍,嗡一下,咕噜咕噜的水声从右耳流了进去,一直流到左耳,让他短暂地失了聪。
他没能听见将离的声音,却能感觉到周围的草木在震,原本停在路边的马车轮子竟然无端开裂,那马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抽搐几下,竟不动了!
庞戬被这一嗓子吼得脚下长剑打了个晃,燕子似的飞身落地。
奚平耳朵里的水声只咕噜了片刻,很快又从左耳出去了,重新恢复听觉,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他看见了什么?
娇花将离,刚才把天机阁里高深莫测的都统大人喷了个趔趄!
庞戬喝道:结阵!
几柄长剑应声交织在一起,蓝衣人的剑阵雷霆似的落下,数条剑光织成了一张网,劈头盖脸地朝棺材里的寿衣男子压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那死人睁开了眼。
他的眼瞳竟是金色的,目光摄人,一抬手,一股腥风平地而起,几个蓝衣气都没顾上出一口,就连人再剑一起飞出了数丈远。
庞戬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双瘆人的金眸垂下,金眸主人轻轻地掸了掸自己寿衣上的尘埃,神色近乎温柔地扫过围着他的几个邪修,僵硬的嘴角上提,露出点笑意。
让人想起悲喜莫测的神像。
没有皮的提灯人浑身战栗起来,喃喃道:太岁是太岁啊
邪祟们半晌才回过神来,一个接一个地跪伏在他脚边,又哭又笑,形如癫狂。
太岁!
参见太岁
太岁!太岁真降临了!
被他们唤作太岁的男人看向将离,朝她伸出一只青白如死人的手。
将离跪着,用膝盖抢到他面前。
陈家姊妹,他的声音居然十分柔和,也带着淡淡的宁安腔,多谢你,你的事我知道了。
奚平却是一愣。
陈家姊妹将离姓陈?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他怀里那块生辰玉。
那玉上写的就是宁安陈氏,难道
这时,太岁身形忽然微微一晃。
将离吃了一惊,叫道:太岁?
太岁伸手按住眉心,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庞戬:庞都统,金平狼狗,名不虚传,果然是铁石心肠,几十条人命躺在眼前也调不了你离山,我们埋伏在青龙塔附近的兄弟姊妹们,看来都殉道了。
庞戬冷笑了一声:好说。
棺材旁边一帮妖魔鬼怪闻声,神色骤变,有人失声道:不可能!我们没收到事情有变的消息!
将离蓦地抬头:太岁,如果他们没拿到龙脉精魄,那您
太岁看着她,目光近乎悲悯:我这身躯,眼下不过是仗着你们的供奉勉强维持罢了。
我以前单是听说过有妄人夺舍,拿地脉缝合身魂,后来都被天打雷劈了。还是头一次见到把主意打到龙脉上的,这位前辈真是志存高远。庞戬叹为观止地拱拱手,今儿晚上这打雷劈您可能是挨不上了,我看这行尸走肉身,也就只能借这几个丑八怪的生机维持一会儿吧,何必呢?怪难看的,快脱下来
他话音没落,一道惊雷落下,映出了太岁身后的影子。
那竟是一条龙影!
龙影在太岁脚下游走,所经之处,没来得及逃走的飞鸟和小虫都被吸干后风化成沙。那影子里的龙仰面无声咆哮,朝人间行走们扑过去!
幸而庞戬嘴虽然欠,弦却一直绷着,雷落下的一霎,他立刻拍出一道符咒。
可是龙影未至,那符已经碎了。
庞戬一拂袖,七八道符咒同时出手,密不透风地挡住身后同僚。
确实,本座这身体只能维持一时片刻。太岁好整以暇地挽起寿衣的长袖,不过对于你们这些小小开窍来说,片刻还不够吗?
庞戬这会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故作的轻狂都快维持不住了。
他出身寒微,是自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虽然人间行走只能是开窍,但他平生不止一次遭遇过筑基以上的邪修,仗着多年走南闯北的经验,就算不能以弱胜强,好歹也能周旋到增援赶到。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才跟对方一照面,就被压迫得没有还手之力,好像成了八尺壮汉面前毫无还手能力的婴儿。
这还只是个行尸走肉这魔头到底是什么境界?
太岁显然没把天机阁众人放在眼里,金色的眼眸一转,他转向奚平的方向:还有这位神通广大的朋友,看够了吗?
第10章 夜半歌(十)
奚平可不知道什么境界不境界的,他肉眼凡胎,连方才双方动手谁输谁赢也没看明白,只好依据街头斗殴的经验,数了数在场人数:好,天机阁人多。
于是他得出结论:不用怕,稳。
大魔头扭脸对着这边说话,奚平就自动认为是冲他。正好,他也有话想当面问将离。他一擦鼻血提起剑,将神通广大四个字认领了下来,扭头问那青衫人:尊长,出去的门在哪?
青衫人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才拍拍他的肩膀:来,孩子,你往后站一站,酒壶拿好给我留一口,别都喝了。
说着,他轻轻拂袖,将奚平往身后一扫。
奚平好像瞬间没了分量,等反应过来,他已经飞到了一丈开外的树丛里,一片羽毛似的轻轻落地。
接着,夜风灌进口鼻,奚平闻到了一股樟脑与楠木混杂的烂木头味,沉甸甸的,像在泥里沤了好几年。
那透明的芥子移开了。
青衫人掀开挡在面前的枯枝,现了身,先冲太岁一笑,又温和地对天机阁众人摆摆手:辛苦了,诸位,都先退下吧。
他一摆手,庞戬等人就觉得好像有一座大山挪开了,金瞳太岁的压力倏地消散,惯性所致,众人几乎都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庞戬缓了口气,恭谨地开了口:请问来的可是内门仙使?是哪位师兄?
哪位也不是,青衫人笑道,你可能得叫师叔。
庞戬略微一惊玄隐山每十年开一次仙门,十年对于修行中人来说,可能也就是一个短暂的闭关,一届一届的讲究辈分太乱,所以不管内门外门,统统以平辈相称。师兄或是师姐,是跟不认识的同门相遇时一个很宽泛的尊称。
只有升灵峰主才有资格开宗收徒,才是师叔。
可是历届仙使,不都是想收新弟子的峰主派座下筑基弟子来吗?有敷衍一点的,可能干脆指个资历老些的开窍期就来了,这是哪位峰主,怎会亲自下凡?
不等庞戬细想,那寿衣太岁便撩起金瞳,看向这位仙使。他脚下龙影越发暴躁,像是想冲出地面,张嘴嗜人,但语气却依旧是彬彬有礼的。
我早知道玄隐山该盯上我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舍得派你出来。太岁说道,幸甚啊,支静斋支将军。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傻了。
庞戬方才端起来的手忘了放下,树坑里的奚平差点没端住酒壶。
不学无术如奚世子,本朝年号他顶多能说出五个,顺序还不一定对。可就连他也知道支静斋这三个字的分量。
静斋是字,这位支将军单名 修。
两百多年前,仁宗年间,大宛南面有邻国阖,国教澜沧剑派的掌门走火入魔,挑起战火。南阖北进中原,大宛首当其冲。
澜沧剑派倒行逆施,不顾仙凡有别,派了数位玄门高手随军,并用秘法阻断了玄隐山与金平的联系。南阖大军势如破竹,一夜直逼金平,国都倾覆在瞬息之间。
当时,支大帅与一众家将都在边疆,各地驻军已经来不及回救,玄隐又收不到消息。金平城内,只有三万禁军与天机阁常驻的开窍期修士几十人还有恰好在京城养病的支家幼子。
这位小将军临危受命,将宫中与王侯百官家里一应仙器征调,配合城中铭文法阵,以凡人之身,守了金平一天一宿。一直撑到天机阁八死士突围,传信玄隐山。
后来几大门派围剿澜沧,澜沧剑派覆灭,五大仙门变成了四大仙门;而南阖也从此走向穷途末路,灭了国。因魔气不散,百年凋零,原南阖地界成了现在的百乱之地。
支修自此一战成名,后来官拜骠骑大将军,是大宛的武曲星。
可惜天妒英才,支将军方及而立就患了重病。那年本不是玄隐山的大选年,玄隐山的章珏长老不忍将星陨落,破例亲自下山,将他接走收为关门弟子。又过了几十年,凡间亲眷纷纷过世,支将军便隐遁仙门,不再露面了。
仁宗至今,六朝已过。支将军不在人世,赫赫战功却都成了传奇话本上的名篇。他是每个大宛少年都崇拜过的偶像,街头巷尾的小男孩拿木棍玩打仗游戏,谁没有因为抢着要当支将军跟小伙伴翻过脸?
现在这位传奇竟然就在他们眼前!
活的!
而且至今念念不忘他当大将军时一年多少薪俸!
一百多年没出过门了,阁下居然认得我,支修笑道,失礼,敢问咱们可是有什么渊源吗?
倒没有,太岁跟他说话,连自称都谦逊起来,某早年游历人间时,曾有幸见过将军一面。将军功在千秋,支家军风采让人甚是心折。
支修客气道:抬举。
这一仙一魔比着礼多人不怪似的,气氛一时和谐得好似在拜年。
太岁便友好提议道:某不欲与你为敌。支将军从玄隐山到金平,一路辛苦,不如今夜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支修一拱手:多谢体恤,不辛苦,为师门跑腿应该的。
太岁脸色愈加缓和:在下只需借一小段龙脉,保证事后可以修复如初,绝不损国运社稷。然后我们各自带走自己的人,就此别过,可好?
支修脸上的微笑好像涵容了金平城过期的春风。
然后他说道:哎呀,这恐怕不妥。
人们耳朵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地上的龙影已经先一步仰起脖子。
几乎与此同时,天上落下的无数水滴在支修掌中汇聚,冻成了一把巨大的冰剑,朝那金瞳的行尸当头斩下。
太岁瞬间已在十步之外,方圆百丈之内的枯枝上被那冰剑扫出了霜!
太岁双手一张,脚下龙影无声咆哮,一声脆响,支将军手中冰剑被震碎成了无数片,撩断了他一缕头发。
突如其来的寒风将奚平扫了个透心凉:阿阿嚏!
这结结实实的大喷嚏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招了过来。
将离和庞戬注意到他,同时出了声。
恋耽美
——(10)
同类推荐:
全息游戏的情欲任务(H)、
娇门吟(H)、
快穿之睡了反派以后、
这些书总想操我_御书屋、
活色生仙、
魔君与魔后的婚后生活、
四大名著成人版合集、
如果人外控痴女成为了勇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