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剧烈的疼痛。
利刃拔出,血液喷涌,萧厉仰身倒地,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如涓涓细流,连绵不断。
宁长乐手执凌云剑,血顺着剑身滴落,在萧厉脚边点染成红梅。
宁长乐的眼蒙了一层水雾,却不是热的。他的眼森然而又冰冷,毫无温度可言。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复仇。萧厉,也不可以。
你不可以!我不准你去!
萧厉如濒死的困兽,痛心绝望地嘶吼,艰难地用左臂支撑,挣扎着起身。
宁长乐顿了顿,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宁长乐以凌云剑为支撑,一步步攀爬向上,没有丝毫的停留。
突然间,狂风四起,呼呼卷起漫天黄叶。
训练有速的脚步声不断逼近,掺杂着细碎的怒骂声。
这破山!这破天!真难找道。那俩官差说徐恩义就在上面绑着?
是的,老大。
主上说,不留活口。快点都!
杀手自下至上,正在向他们逼近。
宁长乐猛地顿住。
他自幼多病,对人体结构了解得很清楚。刚刚那一剑不会要萧厉性命,只是让他丧失行动能力。
但现在,萧厉真的会有性命危险!
复仇,或者救萧厉的命,只能选一个。
天已经全然黑了,黑得如化不开的浓酱。
宁长乐回身,隐约看见萧厉不顾右臂伤,双臂艰难地向上攀爬,距离自己不过三尺。
突然的一道闪电,照亮萧厉的泪痕满面。
怨恨、哀戚、绝望的眼神。
轰隆隆的旱天雷炸在耳边。
也有什么东西在宁长乐的心底炸开,有一堵无形的厚墙被击穿、破碎,露出里面脆弱柔软的内核。
走!
宁长乐握住萧厉的左臂,搭在自己的肩膀,半搀扶住他,急急地往乱木林中躲藏。
第31章 你以为我为何乖乖听你的
老大, 那边好像有动静。
什么那边?看上边!快!快跑
宁长乐搀扶着萧厉,也察觉到不对劲。
闪电击中树木,窜起火苗, 满地落叶瞬间被点燃。狂风助长了火势,席卷整个山谷,天边被照亮成血色。
徐恩义一家已被漫天高涨的火焰所吞没,甚至没来得及呼喊。
火焰如同一块血色沾染的红布,遮掩住宁长乐的眼。
他的眼里血色一片, 除了红,就是红。
他不可控制地回忆起宁家大火,犹如陷入不断重复的梦魇, 不停往下坠,往下坠。
粗粝的大手遮住他充满恐惧的双眸。
宁长乐!宁长乐
萧厉一声声低吼,唤回宁长乐的神智。
我的命在你手里,带我离开这里。
萧厉似乎知道他在怕什么, 语气十分强硬。漆黑的眸坚定地注视着他,在说你必须让我活下去。
宁长乐蓦地被激起无限斗志,他不是当年的孩子, 不会再任由重要的人死在面前。
宁长乐托住萧厉的臂膀, 发挥前所未有的潜能, 飞也似的拽着萧厉往下跑。
这边。萧厉手指了个方向,这条是近道。
顾不得那么多, 死神近在眼前。两人连爬带滚,争分夺秒,在被火舌吞没前,发现了萧厉的马。
宁长乐将萧厉扶上马,将人圈在怀里, 使劲往下摁了摁萧厉的头,避免他遮挡自己的视线,纵马一路疾驰。
萧厉蜷缩成一团,头枕在宁长乐的胸前,听到心脏砰砰有力的跳动声,终于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终界山的大火烧了三天才熄灭。
在此期间,宁长乐和萧厉一直住在临近县城的医馆内。
徐恩义及其妻儿在大火中烧成一团灰烬,宁长乐雇人把他们的灰尘惨骨收敛入棺,埋在县城近郊的坟墓园内。
宁长乐意志消沉,没同萧厉再说一句话。
萧厉也没有想搭理宁长乐的意思。
他全身擦伤,右手脱臼,腹部的剑伤虽不致命,却不可避免地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
萧厉曾受过比现在更重的伤。三年前,突厥的箭差一点点刺穿他的肺部,萧厉躺了一个月,伤口发炎溃烂,高烧蒸得他险些失明。
然而,不及这次剑伤来得痛。
等到萧厉的伤好得差不多,两人各自无言,一同回了王府。
一个死气沉沉,一个伤痕累累,两人凑一对黑白无常鬼,皆没半点人样。
这可吓坏了许伯,直问到底发生什么,天底下竟然还有人能伤小王爷那么重!
萧厉含糊道:遇上杀手,又遭遇了山火,不小心伤到的。
宁长乐撩了撩眼皮,没有说什么,兀自回寝殿。
萧厉默不作声地回书房。
两人之间尴尬别扭的气氛明显,许伯和青牧啧啧几声,暗忖王爷王妃是不是吵架了。
王府的人只以为王妃要去杀徐恩义,王爷怕王妃出危险,一同追了过去。
唯有久安知道,少爷这次死里逃生,是萧厉救了少爷一命。她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转身出府给花姨报平安。
萧厉在书房写密信,差人去查杀手的身份来历。
这群杀手应当和他们差不多时间从京城出发,前往终界山。守门军那里定还有些蛛丝马迹可以查。
等到商量完事宜,侍从来报,花仙儿有事找萧厉。
王爷,多谢您救长乐性命,请受奴家一拜。
花仙儿郑重地行跪拜之礼。
萧厉赶忙把人扶起身:救长乐是的我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大礼。
我醒来后,在花仙斋发现一封长乐留下的遗书,还有一箱长乐想陪葬的物品。奴家请王爷替我交还给长乐。
花仙儿拿出一封信,以及一尺见方的小木箱。
花姨,您还是亲自还吧。我与长乐萧厉苦涩一笑,他心里没有我。
他不得不认输。在冷血无情这件事情上,宁长乐远胜于他。
花仙儿:请王爷看看长乐写的信。他在信里把宁家的产业转给我,久安托付我来照顾,让我把他和小姐迁回宁家祖坟安葬
果然没有我。萧厉双眸晦暗,冷冷自嘲。
花仙儿:王爷且听我慢慢说。宁老爷留给长乐四百万两银子,一百万两已用在宁家产业上,还有三百万两。
长乐让我把这三百万两务必交给王爷我不知晓您和长乐有什么约定,但以我对长乐的了解,他对您绝不是无情的。
萧厉心绪微动,伸手接过信和木箱。
信里正如花仙儿所说,宁长乐在交代自己的后事。打开木箱,遗物是一套衣服,一幅画轴,还有一张户籍凭证。
衣服是金线紫袍,用萧厉常服改制的那件。画轴,是萧厉画得宁长乐抱猫的画。户籍,就是从徐家带回来的那张宁氏户籍证明。
萧厉把户籍凭证拿出来折好,放进自己怀里。
他道:我知晓了,我会还给他。
花姨走后,萧厉回寝殿取回一箱东西,并遗物遗书一同拿着,进了月华殿。
久安正守在宁长乐的寝殿门口,担忧不已。
王爷,少爷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寝殿不出来。
我来。
萧厉抬起一脚,踹开寝室的门。
宁长乐吓得一哆嗦,错愕地看向萧厉。
宁长乐,你的遗书遗物统统还给你。
萧厉重重把东西摔在他面前,言语激烈,带着浓浓兴师问罪的意味。
不是说骗我的吗?不是说关我屁事吗?你以为我会稀罕你三百万两银子!
你是不错的合作选择,却也不是唯一的。要银子难道不容易,我甚至可以派兵直接抢豪绅世族!你以为我为何乖乖听你的话?你以为你凭什么捅我一刀,我还要替你遮掩?
我心悦于你,你是知道的。
萧厉抿了抿干裂的唇角,半蹲屈膝,让自己的眼睛与宁长乐的眼睛持平,近乎虔诚地问道: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
第32章 萧厉一声哥哥,惊得
宁长乐撇过脸, 躲避萧厉的眼神。
抱歉。
徐恩义死了,紧绷多年的弦断了,宁长乐甚至从未想过会有以后, 不明白自己活得还有什么意义。
对于萧厉的感情,他手足无措,没有心思回应。
萧厉眸色一暗,道:我明白了。从此后,我对你也会死了那条心思。大家桥归桥, 路归路。
宁长乐眼皮跳动,刻意忽视心底的不舒服感。理智地想,萧厉的做法是极正常的。若有人背叛他, 敢背后捅刀,宁长乐会让人死得很惨。
你儿时的衣裳,娘亲从北疆托人带回来,让我交给你。我年幼时承过的情, 现在还你。
衣服是宁长乐离开王府的当天收到的,萧厉这才有机会物归原主。
宁长乐愣了愣,打开木箱, 满满当当的一整箱。衣物的面料都是极好的, 柔软亲肤, 样式可爱,保存得很小心, 还同新的一样。
他拿起一件虎头袄,细细抚摸,在衣角内侧发现歪歪扭扭、针脚粗糙的绣字长乐宝宝。
是娘亲绣的!
心脏被狠狠击中,宁长乐急切地翻找。
每一件、每一件衣物的内角都有歪歪扭扭的绣字。
宁长乐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一遍遍抚摸着绣字。
萧厉第一次见宁长乐这般哭。
宁长乐总是倔强得像顽石,冷硬又强悍。
可现在却如同盈满水的透明琉璃,轻轻一碰,就能破碎。
萧厉心疼得一抽一抽,想把人抱入怀里,如珍宝般呵护。
伸出的手指未触到宁长乐,又默默收回来。
宁长乐哭了好一会,缓缓说道:我一直对娘亲怀有怨恨,恨她当年狠心丢下我一人。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与其说恨娘亲,不如说恨的是自己,恨自己当年没能救她。
这么多年深藏于心底的煎熬痛楚随着眼泪倾泻,有了发泄的出口。
萧厉,我想扶柩回乡。宁长乐道。
萧厉张了张嘴,哑声道:好。
宁长乐的心结被打开,他的心自由了,只是他的心里没有我而已。萧厉满腹苦涩地想。
三日后,一切整理妥当。萧厉送宁长乐一行人离开王府。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宁长乐:和离书。
和离书?
宁长乐猛然愣住,不知为何,内心深处竟有一丝不愿接受。
宁长乐低头遮掩情绪,握住信封一头:谢谢。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盟约。
萧厉的手紧紧握住信封的另一头,不愿松开,指尖在上面掐出细细的指痕。
哥哥。
萧厉一声哥哥,惊得宁长乐猛然抬头看他。
萧厉严肃正色地说道:娘亲三令五申让我好好照顾你。如今,你我既无夫妻之名,又无夫妻之情,那便如你所愿,结为义兄义弟。我叫你一声长乐哥哥,总不过分吧。
不不过分。
宁长乐抿抿唇,唤了一声:连山弟弟。
心中却丝毫没有当初想占便宜的喜悦,甚至无端升起几分恼意。
宁长乐用力地抽回和离书。
他打开信封,想看看萧厉如何写的,有没有签字和印章。
一枚银戒从信封里掉出,落在宁长乐手里。银戒造型简单古朴,戒托上镶嵌着一颗圆形绿琉璃。
萧厉道:你送我的那一对玉戒改起来实在麻烦,我擅自做主给卖了,重新打造了这个,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给你。
你不用多想,我不是对你余情未了。这枚银戒其实是暗器,用力拉动琉璃珠,会喷射出毒药,可以用来自保,就当是弟弟送的临别礼物。
宁长乐试着戴在无名指上,刚好合适。
他想起萧厉送他的凌云剑,他用来捅完萧厉后,遗落在山林,被大火烧成废铁。
萧厉没有怨他,反而又送他一件护身银戒。
宁长乐摩挲着戒指,轻声道:谢谢。
萧厉压下眼底的不舍,面容冷酷: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一路保重。
青牧眼睁睁看着久安跟宁长乐上了马车,只觉得心里也空了大半。他舍不得王妃,更舍不得那个木头丫鬟。
王爷!您到底如何想的?王妃若是一去不回,看您怎么办!和离书能随随便便给吗?要不我们现在就把王妃他们追回来吧!青牧急得跺脚,王爷此招也太冒险了。
闭嘴!
萧厉面色铁青,眼神追随远去的马车,直到它消失不见。
他摸了摸怀里宁长乐的户籍凭证,大步流星地朝宗人府走去。
宁长乐捅自己一剑,他岂能善罢甘休,定要宁长乐把自己赔给他。
马车内,宁长乐展开和离书,上面有萧厉龙飞凤舞的签字和落款印章。
宁长乐倏然变了脸色,手捂住胸口,心疼得厉害。
开春二月,天气渐暖。
这几个月内发生不少事:太子萧显因举止不端被废太子之位,贬为庶民;皇上最疼爱的小皇子一夜暴毙;后宫中几位妃嫔悄然病逝。
在宫内消息灵通的大臣大都知晓内幕。这一切变故的真实原因是太子惑乱后宫,小皇子其实是萧显所生。
萧厉手指轻轻敲击着密信,信中说是二皇子设计皇上发现太子与嫔妃偷情。
如此隐秘的事,二皇子如何得知?
萧厉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前段时间,萧厉已经查出想把徐恩义置之死地的杀手受命于荣国公府。二皇子这几个月与荣国公来往频繁,最终幕后主使应就是二皇子。
徐恩义想以太子祸乱后宫的消息,求得二皇子庇护,二皇子得到消息,却想着斩草除根。
二皇子做事向来心狠手辣,十分诡谲。
萧厉在国子监屡屡被萧显欺辱挑衅,其实背后有二皇子在推波助澜。然后二皇子再假装和事佬,趁机拉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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