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调戏的口吻令萧厉的脸色陡然一变,欲要开口怼回去,被宁长乐狠狠掐住腰腹,阻止了。
萧显继续说道:十万两为赌注,一局定输赢,如何?
宁长乐笑应:没问题。
两方摆开棋格,围观官员众多,乾详帝亲自做裁判。
萧厉和徐宗识各执六颗棋子,作为六匹马,以投掷五木的彩数不同,行进的格数不同,一彩出一马,如卢彩,马走十六步,稚彩,马走十四步等。卢彩能多投掷一次。
四十格为一关,共三关一百二十格,关前有坑,关后有堑,马匹掉入其中,则不能行进,除非掷出贵彩。
当马与敌方马同入一格时,敌方马匹会被打回起点,重新开始,当马进入己方的同格时,形成棋叠,下次掷一彩,两匹马可一同前行。
直到六匹马都过三关为胜。
樗蒲棋需要玩家根据敌方的行棋随机应变,做周密计算,行径路线在棋盘之上也亦有无数种可能。
徐宗识先投掷,以接二连三的卢彩连掷骰六次,六马其出,引得众人一致喝彩,赞扬徐丞相教子有方。
徐恩义不喜赌博,无奈徐宗识为太子伴读,而太子酷爱赌博,为迎合太子喜好,徐恩义选中许多名臣们都爱玩的樗蒲之术,请名家教导多年,总算学有所成。
小儿有些天赋而已,算不上什么本事。徐恩义谦虚地回复,实则暗自得意。
他余光瞥了一眼认真观棋的宁长乐。自回门之日,过去三月有余,宁长乐再没和他说过半句话。
徐恩义不得不怀疑这个看似最乖觉的弃子,怕是对这些年的亏待仍抱有不平,怀恨在心。
这个儿子到底在想什么?还能否为他所用?徐恩义不确定地眯了眯眼。
那厢,徐宗识和萧厉已玩过几十把。
徐宗识贵彩连连,三马当先,已过两关。而萧厉以杂彩为主,六匹马有快有慢,散落在棋局之上,很是凌乱,没有章程。
徐宗识紧张惶恐的情绪慢慢褪去,眼里露出得意之色:王爷,我可要三马过三关了。
有太子一派的大臣帮腔道:王爷,您别最后被人闷在家里,一匹马都出不来。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在我们大周也算独一份。
说什么呢!连山哥哥才不会输!第一个替萧厉说话的不是宁长乐,也不是二皇子萧昀,而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四皇子萧琼。
他母族式微,不受盛宠,小时候没少被太子欺负,二皇子也对他漠不关心。直到萧厉入国子监读书,与他交好,二皇子也对他变好,三人成为好兄弟。
当萧厉再次从北疆回来,他以为他们能一叙前情。结果设宴那天,萧琼明明看见太子叮嘱太监给萧厉的茶碗下毒,却因为怕太子报复而没有阻止,眼见萧厉吐血中毒,险些命丧于此。
两年来,萧琼受尽内心谴责,无颜面对挚友。
萧厉是他心目中的护国大英雄,不能容忍他人欺辱。
萧厉表情柔和地冲萧琼笑了笑,随手掷出又一个杂彩,人群一阵惋惜的轻叹。
徐宗识微微一笑,连掷三次卢彩,将三马送过三关,扬起下巴,得意道:小心了,王爷。
官员们一阵阵惊叹声,有人小声道:徐公子三马过关,反观安王殿下,六马没有一匹马过三关,还怎么赢?我看败局已定。
宁长乐坐于萧厉身侧,宽袖下弯曲的手指轻轻叩击大腿,他不是很懂樗蒲,听到旁人的分析,隐隐泛起不安。
王妃替本王投掷一次,如何?萧厉把五颗玉骰送到宁长乐手中,气定神闲地说道。
宁长乐握紧玉骰,十万两,他输得起。但输给徐家人,他会很懊恼。
他闭眼扔出骰子,众人一脸惋惜,是个杂彩,只能行六步。萧王妃的手气果然差得令人发指。
宁长乐不免泄气地咬唇。
王妃好运气。萧厉称赞道,将二关内的马移动六步,踢到徐宗识的一匹马,徐宗识的马返回原点。
众人大笑,走狗屎运了。
徐宗识不以为意,继续投掷骰子,是个雉彩。马匹重新回到棋盘,甚至超过萧厉的一匹马。
王妃再投,本王全指望王妃呢。萧厉嘴角含笑,朝宁长乐眨眨眼。
宁长乐瞪他一眼,他能走一次狗屎运就不错了,还能再中一次不成。
果不其然,还是个杂彩,比上次多一个黑骰,能行十步。
王妃果真好运气。
萧厉笑着把徐宗识刚送入场内的马,再次踢回起点。
众人纷纷惊奇:咦?王爷怕不是下错了。王爷这匹马离徐公子的只有四步,怎么能踢呢?
直行确实只有四步。二皇子萧昀托下巴,指棋盘道,若走这条路,那就刚好十步了。
棋盘本就四通八达,路线无穷无尽。不过大家直觉以最快的线路到达终点罢了。
接连被踢两回,徐宗识手心冒汗,蹭了蹭裤腿,投出个杂彩,他选择行径二关的马匹。
王妃请。萧厉摆手。
宁长乐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往椅背靠了靠,将玉骰随手一扔,又是杂彩。
萧厉移动二关的马,第三次踢掉徐宗识的马匹。
在场之人纷纷傻眼,若是一次两次是狗屎运,三次掷杂彩,还能连续三次踢回徐宗识的马,那可不是运气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分析起棋局,其中不乏善樗蒲者。
有人发现,徐宗识的两匹场内马都在萧厉六匹马的包围圈内,而在起点的马只要进场步数超出萧厉的马,立刻会被踢。
彩数十六步之内,不论宁长乐掷出几步,萧厉总有一匹马可以踢掉敌方的马。
也就说,徐宗识的三匹马都会被赶回起点,只能落于萧厉的六匹马后。
胜负已定,不知不觉间,徐宗识已无路可走。
如此强的计算和布局能力,令人骇然。
徐宗识亦发现蹊跷,抬眼看向萧厉,对方似笑非笑地看他。细长的双眼皮压着漆黑的眸,冷得如冰山地狱,寸寸寒彻骨。
不不不!他的投骰之术精湛,他可以投出卢彩,获得连掷机会,跳出十六步包围圈。
越是在意,越是紧张,徐宗识握骰的手在微微颤动。
徐公子,你在怕什么?
萧厉低沉有力的声音在此刻如同催命的音符,吓得徐宗识手一抖,掷出个最低的杂彩,两步。
徐宗识挫败,把原点的马行进两格。
萧厉把散落的玉骰拾起,放入宁长乐手里,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王妃,你随意投。
却之不恭。宁长乐看不懂棋盘的巧妙布局,却也从萧厉的泰然自若中读懂,他们赢定了。
宁长乐随意一掷,杂彩。
宁长乐第四次杂彩,萧厉第四次踢回徐宗识的马,还是打头的那匹。
在我这里,王妃的运气从不会差。萧厉轻声道。
宁长乐怔住。
我生来运气不好。
在我这里,王妃的运气从不会差。
不过是随口的戏谑自嘲,萧厉却用精心的布局来安慰。
宁长乐胸口微微发胀,从未吃过糖的孩子得到了一颗糖。
第24章 宁长乐知道自己面目可憎
再次轮到徐宗识掷骰,他使劲搓搓手,想要掷出贵彩,却是最下的恶彩,如今三匹马皆在最后。
徐宗识颓然地瘫倒在座椅上。
只要萧厉愿意,他可以凭借六匹马步步为营,耗到终点,行棋的时间必然拉长,如同钝刀子磨肉,倍受折磨。
有人拍着徐宗识的肩膀道:小徐侍卫认输吧。这一次次被踢回起点,我都开始心疼马了。
大家觉得胜负已定,再耗下去,耽误的是大家玩乐的时间。
徐宗识死咬着牙,却不认输,不是不想,而是知晓母亲好不容易卖首饰凑出五十万两献给皇上。若是他再胆敢输下十万两,他爹非剐了他不可。
宁长乐再次掷出一个恶彩,萧厉移动棋子,直接进了关前的堑。
咦众人纷纷发出迷惑的感叹词。
要知道棋子进堑或坑,只有掷出卢彩才能跳脱,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宁长乐也知晓这最基本的规则,横萧厉一眼:你搞什么鬼?明明其他五匹马都可以不用进堑。
你掷出卢彩就可以跳脱。萧厉笑回道。
这不废话嘛。我怎么可能掷出卢彩?
宁长乐脚下用劲,狠狠踹萧厉小腿,这厮哪是在耍徐宗识?摆明在耍他!
萧厉悄悄用手搓动被踹的小腿,夫人用劲可真不小。
徐宗识垂死病中惊坐起,只要他们掷不出卢彩,就有赢的希望。
他摇晃手里的玉骰,念念叨叨:老天保佑,卢!卢!卢!
樗蒲术讲究策略,可徐宗识的策略天赋实在一般,所以把功夫更多的下在摇玉骰的技巧上。
通过记住骰子放入手中的黑白颜色,双手合十投掷,看似摇晃,实则用右手小拇指轻轻拨动玉骰,散开后,就有极大的可能性赢得贵彩。
五颗玉骰落定,是卢!
徐宗识连掷三次卢彩,一跃冲出包围圈。
宁长乐面上勉强维持笑容,桌底的脚一下下死命地跺萧厉的脚面。
耍我呢?耍我呢?耍我呢?
萧厉被踩得龇牙咧嘴,拿茶碗的手微微颤抖,祈求地说道:王妃王妃嘶王妃。
连喊三声,终于制止住宁长乐惨无人道的施.暴行为。
我运气不好,还是王爷玩吧。宁长乐鼓着脸,看向萧厉的眼神凉飕飕。
萧厉用茶碗倒扣住五颗玉骰,牵住宁长乐的手,宽厚的大手覆在纤细如玉的手上面,笑道:王妃再试试?
手心下的茶碗清凉冷硬,让掌背之上干燥温热的触感越发明显。冰火两重的反差,宁长乐手指似有轻微的酥麻感。
王妃,动啊?
手腕外侧凸起的小骨头被轻轻挠了两下,电流般的酥麻瞬间传遍全身,宁长乐的心忽的跳动个不停。
萧厉拿捏紧宁长乐不服输的脾气。
即使内心极不愿,却更憋着股劲,定要掷出一个卢彩。所以宁长乐绝不会甩开他的手。
从第一次见到宁长乐,萧厉就在想这一双羊脂白玉般的手该是怎样的触感。
如今终于握在手心,那样的细,那样柔,那样嫩,好像轻轻用力就能折断,打起巴掌却又如烫铁一般疼。
萧厉极力克制住想要一根根含在嘴里细细品味的冲动,掩饰般地撇开眼,恰好撞见宁长乐泛红的耳根。
像是提前窥见父母偷藏给他的生辰礼物,萧厉不知怎么,突然既雀跃又无措。
他们手掌叠握,一动不动的时间有些长了。
再看两人皆双颊飞霞,眼神害羞躲闪,如同一对洞房初见的小夫妻般扭捏。
有那混不吝的臣子出言调侃:知道王爷王妃新婚不久,情意正浓。这正博弈呢,差不多得了,赶紧摇骰子,我们可等得不耐烦了。
两人如梦初醒。
萧厉抓紧宁长乐的手,身体微微前倾,快速晃动茶碗。
玉骰之间,玉骰与瓷质茶碗之间,撞击声清透悦耳,如同一首简单欢快的小乐曲。
乐曲戛然而止,萧厉松开手,一抬下巴:王妃,可以开了。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盯紧茶碗,大喊着卢!卢!卢!
宁长乐咽了咽唾沫,打开茶碗,五颗玉骰正面全黑,当真是卢彩!
真是卢!喝彩声四起,越来越响。
从没发现黑色原来这么好看。宁长乐嘴角上扬,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萧厉:还能再来吗?
萧厉哑然失笑,揉了揉宁长乐的头顶:想要多少次都可以。
宁长乐主动把手放在茶碗上,眼神催促。
萧厉暗爽,使劲往下压上翘的嘴角,一本正色地覆握住宁长乐的手,晃动茶碗。
果不其然,再开还是卢彩。
卢彩,卢彩,还是卢彩一连开十把,大家都看厌了。
徐宗识的脸色比死尸还苍白,指甲嵌进肉里,掐出血痕。
他咬牙道:我不信!不可能有人连连开卢彩,茶碗肯定有问题。
这就大家都是人精。萧厉刚才还用茶碗喝茶,有没有问题,难道看不出来吗?
小徐公子,赌局我们胜了,你还想耍赖不成?萧厉双目一沉,冷冷问道。
徐宗识看向萧显,他替太子赌的,赌金应当有太子来付吧
萧显避开对方的眼神,不悦地皱眉。
徐家前几天不还向父皇捐五十万两,用于修建避暑山庄,先他一步抢功。怎么现在十万两都舍不得出?更何况,徐宗识自己输的,看他作甚?
他网开一面,不责怪徐宗识是在百官面前丢他太子的脸面,他还想贪便宜不成?!
徐侍卫,圣上面前,您不会耍赖吧。宁长乐恭敬地向乾详帝行礼,认赌服输,欠债还钱,圣上您说对不对?
那是自然,朕绝不包庇。朕替萧王妃做主,徐宗识必须将十万两银子全数还给王妃。
乾详帝看得心痒不止,期待地问道:安王这一手掷彩功夫了得,深藏不露啊,得空教教朕。
启禀陛下,掷骰的技巧其实很简单,唯在耳目二字,耳聪目明,则能看得懂,听得见。萧厉回道。
乾详帝摸摸下巴:怎么能听得见骰子的颜色呢?恐怕有点难啊。
萧厉:对于陛下来说,确实有些难。不过臣相信,假以时日,陛下定能领回其中奥秘。
乾详帝与萧厉有说有笑,听得众臣胆战心惊。安王真是大胆妄为,说皇上耳目闭塞,看不懂,听不见呢。
当然他们不会自讨没趣地揭穿萧厉,甚至有早看不惯皇上的人内心为萧厉拍手叫好。
宁长乐命太监拿来纸笔印泥,写上欠款人、欠款数额、还款日期等,条目翔实明确,让徐宗识签字摁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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