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二十年,他修为不进反退,但他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因为这么些年不与人交流,多了两分清冷之意,总而言之一句话,更像谢玉了。
思过崖禁制被打开。
一位师兄走进来,敲了敲铁门:水无双,你可以出去了。
没动静。
白袍被磨出了毛边,有些泛黄,少年靠着石壁,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透着淡粉,莫名吸引人的视线,这位师兄不觉声音有些哑:水
是双漂亮的眼睛,更美的是那张脸,染着病态的清冷。
我在。水无双在师兄眼里看到了惊艳,他垂下眼,我可以出去了吗?他不是没用水镜看过自己的脸,这几年下来,他更像谢无霜了。
以前只是长得像,现在气质都有些像。谢无霜很冷,不会笑。
他不笑的话,就会很像了。
水无双以前喜欢笑的,但自仇灵均守鬼城后,他就很难再笑出来了。对上水镜时,甚至有些讨厌这张脸。
告别思过崖的师兄后,独自一人站在无人处,他缓缓的摸上自己的脸,想要讨好的人不见了,再要这张脸似乎也没用。
风辞月闭关已久,这天忽然有感出关了。峰峦之间上站着一位白衣少年,衣襟微动,侧脸清冷,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
他站在云间:无霜?
不是现在的谢无霜,是要更小一些的谢无霜。
少年回眸,瞳色清亮,睫毛细密。
他也看到了风辞月,仪态尊贵,一身霜冷的月华,应该剑宗的某位长老。
风辞月只是恍惚了一下,立马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谢玉。
他走下来,语气冷淡:你是何人?
见水无双还有伤未曾愈合,他颦了眉,弹指射出一道灵光,若是我剑宗弟子,修为为何如此低下。
水无双只感觉到一道暖流划过,他陈年未愈的伤便被治好了,眼前人绝对修为高深。他睫毛颤了下,忽然生起了别的念头。
这个人要是能教他,他应该会进步很快的。
水无双不想这么废物了。
我确实是剑宗弟子。他没错过风辞月眼里复杂的怀念之色,把弯起的唇角压下去,他眉眼多了一点冷意,瞳孔倒映着风辞月的影子,您愿意教导我吗?
这人应该和谢无霜认识,约莫又是谢无霜的爱慕者?他无所谓的想着,但笃定眼前人不会拒绝。
他和谢无霜真的很像。
风辞月沉默了下,看着眼含期盼仰慕的水无双,像是回到了以前谢玉眼里还有他这个师尊的时候。可他还是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丢过去一枚玉简:练好了再来此地寻我。
旧梦太过温柔。
哪怕是虚假的、只是和曾经有几分相似。
水无双双手接过玉简,恭敬道:是。
风辞月回去后查了下水无双,知道水无双喜欢仇灵均,还对谢玉抱有敌意后,他在树下静坐良久,去了长留山。
长留山老祖神算子重伤,少主又失踪后已经闭门谢客,往日里还人来人往的仙岛有两分飘零凋落之意。
风辞月和神算子还算熟悉,他拜会了一声后直接走了进来,神算子摇着扇子乘凉,他发须皆白,呈现出老态龙钟的腐朽之态。
几年十几年对他们而言就是眨眼间的事。
风辞月没想到。
神算子招呼道:鸿雪来了?快,请坐。见到风辞月眼里的错愕,他笑道,怎么,很意外,这次我是真的活不久了,不骗你们。
不成仙终有一死。
风辞月落座:我必须要去渡情劫?
神算子眉梢一挑,笑道:你终于肯跟我提这件事了?他有些感慨,我还以为我到死都等不到。调侃两句,是必须要走这么一遭。鸿雪,不破不立,你既然已经有此意,为什么不肯面对它?
越压抑,执念就越深。
风辞月拖了这么些年,情况已经很不妙了。
风辞月不可能找谢玉的坦白的。
他想到了另一个办法,用水无双来渡情劫:我知道了。
神算子很好奇:我没见你身边有什么人?他打听道,是谁?
风辞月眸色深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杀妻证道不是传闻,沧澜却有此事,若能看破红尘,他也就能不再痴于执念。
这是他能想出最好的办法。
神算子无奈:你啊。
这不还是什么都没说?
风辞月抬眼:你真的无药可救了?
神算子叹息:有啊。要是你能拿到我卜道神器神机镜,我修为就能更上一层楼,说不定即刻立地飞升。
风辞月瞥了眼神算子:那你还是去死吧。
神机镜,只存在于秘闻里的神器,自上古流传至今,就在沧澜出现过两次,都是几十万年前的事,早就不可考了。
诶呀。鸿雪这么说我可是会伤心的。神算子又笑了会,忽然收敛神情,鸿雪,你可知谢无霜去了何处?
前些天他还能模糊的感觉到沈春归的方位,这几日任凭他如何掐算都找不到沈春归了,他们可是有血脉关系的。
提起谢无霜,风辞月怔了下:我不知。
无霜现在很少和他联系了,出于某种原因,他也不敢多去打扰,师徒之间的关系早就变得冰冷冷的。
神算子摸着铜钱: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了。
他也很少跟沈春归谈心了,有些时候都有点看不懂这个后辈,鸿雪。
风辞月发觉神算子是真的老了,在他还小的时候就活跃在沧澜的一位尊者似乎就要就此陨落了。
在春归下山前,我曾为他卜过一卦。神算子说的是谢玉在兴景湖历练,沈春归第一次去找他那次,卦象显示并不好。
铜钱炸开,在他手心崩裂了一道血线,这预示着血光之灾,所以我不是很想那个孩子下去。他亲手带大的沈春归,这孩子天赋不好,我希望他能好好当沈家少主,衣食无忧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神算子也没想沈春归能出人头地,就像之前的风辞月一样,他把谢玉养在小则峰,若是谢玉愿意,风辞月能娇养谢玉一生。
比起谢玉去战场厮杀,出生入死,风辞月更想谢玉能好好待在剑宗,他见证过那些腥风血雨,知道那些苦和痛,他不想谢玉再走一遍他的路。
可他想去。神算子问过沈春归,沈春归的回答他现在还历历在目,他的后辈骄傲的说要得证大道,哪怕是卦象不好,哪怕知道沈春归这次下山十死无生,他还是微笑的告诉沈春归去吧,所以我还是让他去了。
他时日无多,活着也就是苟延残喘,鸿雪,我没有什么心愿,等我陨落后,能不能代我照看一下我这个后辈。
他的重重孙。
沈家人修卜道,普遍死得早。
沈家没什么人在了。
风辞月注视着算子:嗯。
他是不想让谢玉出去的,外面的刀光剑影不如小则峰的莺歌燕舞四季如春。可谢玉想出去,他眼里苍生,有沧澜。
这是他追求的道义。
谢无霜是修者们崇尚的至高理想。
总有人在煌煌大日下醉生梦死,也会有人拿起剑奋不顾身。
哪怕是再普通再渺小的人心里都有一个庇佑苍生英雄梦。我手无寸铁、身无长物,我只有一副血肉捏造的身体,但倘若我的国家需要我,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奔赴战场。
第51章 神机门(11) 隆冬已过,春归不归。
七月知道荒洲。
他紧紧握着令牌问柳三:我是想得那个荒洲吗?
他们不是神仙, 一个大洲,穷极一生他们可能都跨不过去。
柳三问七月:七月要去吗?
七月犹豫了下, 随即点头道:去。
柳三笑了下,眼角堆起褶子:那爷爷就陪着我们七月。他的独子在野外猎马时丧身虎口,儿媳听闻这个消息后诞下七月很快郁郁寡欢而终。从那后就是他们爷孙俩相依为命。
仙人只提了下荒洲登云台。
他们恐怕不知道,跨洲要经过许多凡人走不过的禁地。
七月和柳三出发了,七月虽然心有忐忑,但有柳三陪着他也就没那么害怕了。他只是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这一路上, 遇见过大雪、饥荒、流寇,最严重的一次是柳三年纪大了,路过一个干旱的小国时水土不服的上吐下泻。水很宝贵,七月快渴死了都没舍得喝, 全给了柳三, 可柳生一喝就吐, 很快就廋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几次崩溃, 哭着喊着不修仙了,若是不走这一遭,凭借他爷爷习武之人的身板怎么也能活到一百岁。
柳三模糊间听到七月的哭喊, 不知道怎么留住了那一口气, 他翻身起来, 摸七月的头:没事,爷爷没事。我们明天就走。他眼神沧桑而有力量,爷爷想我的七月能达成所愿,也想我们七月免受凡人的生老病死。
七月泪流满面。
那口气一直撑到柳三护送七月走到登云台。千丈飞舟排云吐雾而来,仙光渺渺, 灵光灿灿。飞舟上不时有人化虹飞去, 也有人御剑飞行。
男女皆是仙风道骨, 男子丰神俊朗,女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少有苍老之人。
七月怀中的令牌灵光一闪,吊着柳三命的那口气散去了,柳三临走前望着飞舟,敬畏的感慨道:这就是仙洲。
爷爷。七月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喊了一声,爷爷,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到了。仙人肯定有办法救你的爷爷!
柳三倒在了七月怀里,他合上眼:我累了,让爷爷睡睡会。他早就该死了,早在水土不服的那次。他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七月,七月,你先把我葬在这里,等你学有所成,记得把我迁回故土。搭在七月肩上的手滑了下去。
七月抱着柳三,脊背压的极低,温热的泪水沿着他的脸颊跌到柳三脸上,可他的爷爷再也不会起来,哄一声七月不哭。
这里只有七月和柳三两个凡人。
黄醉多看了几眼,他很好奇两个凡人是怎么跨洲来到这里的,忽然,他看见了七月腰间的令牌,这是剑宗弟子牌,刻着不起眼的谢无霜三个字。
这只有身具灵力的人才能看到。
一阵风,七月眼前多了个狐狸眼的青年人,看模样只有二十岁出头,通身气派矜贵,然而他的声音却有些急切:谁给你的令牌?
谢师兄失踪有段时日了。
七月问:你是仙人吗?我是来求修仙的。不等黄醉回答,是谢无霜给我的,他叫我来荒洲登云台,说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引我。
黄醉大概明白了,剑宗弟子外出历练时,遇到好苗子会推回宗内。
这很正常,还能替宗门招揽弟子谢师兄情况应该还好,他不再焦急,而是看了眼柳三:别抱了,他气数早就了尽了。是一口灵力替他吊着命。
荒洲登云台有剑宗的人,接引七月的事本不用黄醉来做,但这毕竟是谢无霜引荐的人,他起了些怜悯:这是你爷爷,我们先安葬他吧。
七月低头应了一声。
安葬完柳三,黄醉把七月带回了剑宗,此时恰逢剑宗招收新弟子,一批只有十几岁的少年郎在升龙峰顶意气风发。
云层上,黄醉对七月道:等你去记过名,会和他们成为同一届的师兄弟。百年前还是他们在这里嬉闹,转眼间已经没一个熟面孔了。
他莫名感慨。
七月已经将近四十岁了:我和他们一届?
他的年纪已经可以当他们的爹了,画风格格不入。
黄醉点头,他先前问过七月谢玉的情况,但这个凡人知道的不多:剑宗收弟子,骨龄不能超过十八。见七月看过来,他笑道,我剑宗可是沧澜第一宗,收弟子要求自然苛刻。要不是你是谢师兄推荐来的,你连进剑宗当个杂役弟子都难。
能腾云驾雾的黄醉在七月眼里已经是绝顶厉害的人了,先前飞舟遇见群一只就长达数米,尖嘴利爪的妖鸟潮,和他说笑的黄醉提剑迎上,剑光纵横十里不止,血如雨落。
他声音晦涩:谢师兄?他还是您师兄?
黄醉挑眉:你不会不知道谢师兄是什么人吧?
七月摇头:我不知道。
黄醉笑了一声:你还真是走了狗屎运。也没提谢玉,他只说了一句,你之后就知道了。
七月进了剑宗,还有幸见了鸿雪仙尊一次,那气度风华是七月所见之最。
他才知道谢无霜还是鸿雪仙尊的弟子。
因为是谢无霜介绍他来的,对外人一向淡漠的鸿雪仙尊对他多有照顾,甚至允许他前往凌雪峰。
七月甚至还看见了一个和谢无霜很像的人,他陪伴在鸿雪仙尊身侧,笑盈盈问他:你也见过他,怎么,我和他很像吗?
他说他叫水无双。
七月没见过水无双几次,鸿雪仙尊不许水无双外出,也不许他和其他人多话。
后来他们又遇见了一次。
水无双捧着很多花,白衣华贵,泛着初雪般冷意。
他见到了有些怔愣的七月:鸿雪仙尊还挺关心你的。揪着花瓣,少年笑意不眼底,是啊,他身边的人,鸿雪仙尊一向很关心。
七月不明所以,但也听出了嫉恨:鸿雪仙尊更关心您。他还补了一句,旁人是比不上的。
对我好?和谢无霜很像的少年嗤笑了声,他那是
双儿。
一道低沉淡漠的嗓音传来,不可胡言。
是鸿雪仙尊来了。
七月连忙拜见:见过鸿雪仙尊。
他余光扫到了水无双和鸿雪仙尊的衣角,两人容貌极为相称,衣襟缠绵,看起来像一对神仙眷侣。只是,水无双好似在颤抖,看起来在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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