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把菜单给柚子,让她点。
“姐姐,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
“那你为什么说没吃?”
“因为我要带你出来啊。”
柚子吃烤串的时候,才摘了口罩。她今年九岁,因为是女孩儿,爷爷奶奶带她时有一搭无一搭,爸妈去上班,她在爷爷奶奶的棋牌室自己找事儿玩,四岁时被给客人准备的茶水烫了脸,自此就成了小伙伴眼里的怪物,除了母亲,谁都不想给她看病。她爸的算盘打得精刮,不算抚养费,整容没个几十万哪下得来,就算花了几十万整容,整出来的钱能要下七八万彩礼就不错,注定是个赔本买卖,成本太高,远不如再生一个,再说就算柚子不毁容,也是要生弟弟的。柚子妈一心扑在柚子身上,儿子迟迟生不出,前两年就被离了婚。
沈芷纠正了柚子拿签子的姿势,“别扎着你。”
“以前爸爸经常带我来这儿,也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能出来。他在监狱里会不会挨打啊。”柚子说的爸爸是她的继父王威,因为醉驾肇事现在被关押在看守所。
“不会的。”沈芷像是随口问,“你很喜欢你爸爸?”
柚子郑重地点点头,“新爸爸对我很好,一点儿不像我以前那个爸爸,喝醉了就打妈妈。”
“你新爸爸不喝酒?”
“不喝。”
“可能只是没被你看见过?”
“他不喜欢酒的味道,连我妈做鱼放酒他都不吃的。”
一个从来不喝酒的人醉驾把人给撞了,处处透着奇怪。
“姐姐,你觉得我能通过整容变好看吗?”
沈芷伸手去摸柚子的头,“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妈妈说今年就带我去找最好的医生整容,爸爸出来没准就认不出我啦。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他。”
柚子的鼻子和脸颊看上去连在一起,这是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可沈芷能看出她的眼睛在笑。
王威是采石公司的司机,爸爸常年赌博欠了一屁股债,父债子偿,他这些年挣的钱都还了债,因为没钱给彩礼,三十还没结婚。这几年,随着女性外出务工机会增多,本地妇女自杀率下降的同时,婚恋市场上男多女少的现象愈发严重,彩礼也水涨船高,二十万是标配,而桉城人均工资不到三千,结一次婚往往需要举全家之力。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小城,女人无论是初婚,还是二婚三婚四婚,都是要彩礼的。没家底的初婚男人娶二婚带孩子的离异妇女并不是新鲜事。据沈芷打听到的资料显示,柚子妈嫁给王威,象征性地要了六万六彩礼,这笔彩礼还是从工作单位预支的。
王威一撞人,柚子妈突然就有钱了,不仅有钱开旅店,还要在年底为女儿做整容手术。
种种事件都指向一点,那就是撞人并非意外,而是□□。
“爸爸是不是对你很好?”
柚子狠狠点了点头。
“烧烤少吃一点好不好?”
沈芷付了帐,带着对小孩子套话的愧疚,牵着柚子的手出了门。
途径一家饮品店,沈芷问:“要不要喝奶茶?”
沈芷为柚子买了一杯抹茶新绿,她自己买了一杯热柠茶,店员再三确认她要的是热柠茶,而不是冻柠茶。毕竟夏天刚过,谁会喝热饮。
沈芷再次重复:“热柠茶,走糖。”
这些年,喝热柠茶时她习惯了去糖,太甜的热柠茶会让她想起那年的冬天。其实只是一杯茶而已,可那个冬天太冷了,住在那个家里,她每天都要思考身份的合法性,网上搜不想被生出来,接着就能看到“那就去死啊”,不做题的时候,她想,如果不愿意死,是不是就应该感谢把她生出来的人。
她拿这个问题问贺北安,贺北安骂她笨蛋,不是她该感谢把她生出来的人,而是生她的人应该感谢她把基因传承下去。人一生中会遇到那么多意外,一只花盆掉下来就可以结束一条生命,而她克服重重困难活了下来,还把自己活得人模狗样的,她父母不算优良的基因在她身上实现了突变,他要是沈芷的爸爸,简直恨不得给沈芷跪在地上咣咣磕仨头。等沈芷意识到贺北安在口头上占她便宜,她使劲在贺北安腿上踹了一脚。贺北安很大度地表示不和她计较。那天是贺北安的生日,她请贺北安去学校门口吃朝鲜料理,她问贺北安想要什么礼物,贺北安说他长到十八,除了他妈,一个女的都没亲过,沈芷能不能发扬风格,让他亲一下。沈芷骂贺北安不要脸,贺北安说早就知道你这么不识逗。
“108号。”
店员叫号,沈芷去拿热柠茶。
去糖的热柠茶,在嘴里走了一遍,当年的事情,又爬上来。
沈芷住在二楼靠东的房间里,床上的床垫撤了,硬床板上换了一床棉被,上面铺着一张凉席。
她站在窗前接电话,自她辞职后,不少竞品公司的负责人给她打来了邀约电话,在她以竞业限制协议为由拒绝后,还主动提出规避方案。
当她说不想工作,想好好歇一歇的时候,没一个人相信,都认为她是找到了待遇更优越的下家。
沈芷进屋并没开空调,屋里闷得厉害,她打开窗户想要透透气,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小旅馆的瓷砖贴得太差劲,缝里爬出了蚂蚁,这么多蚂蚁,大概是明天真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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