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纸上,画着一只扑着翅膀的鸡仔。
坐在正中的晋珐,并没有转头看那张白纸。
他原本双眼中不带感情地漠然盯着屏风,此时看到屏风上映出的纤巧人影,以及她的动作后,晋珐忽地直起了身子,眼神如有实质,几乎凝在了屏风上。
另两位选试官看到同僚手中画着鸡仔的白纸,恍然大悟,原来这姑娘是在扮演给鸡仔喂食的动作。
他们暗暗点头,陛下举办这场花舞节的目的,就是为了国泰民安祈福。
被高高端在花架上的神女,用头纱遮住面容,只会露出小半张脸,毕竟是闺中女子,又是扮演的下凡神女,哪怕是举行庆典,也应给予尊重,不以全貌示人。
在这种时候,她的相貌如何便成了其次,更重要的是她的仪态。
如何从仪态、动作中展现出平静祥和的力量,便成了他们此次擢选的真正重点。
因此,安排的试题也是一首描写恬淡生活的诗句,并无复杂含义。
但,能领悟到这一点的人终究不多,想到用动作来表现的,目前也还只有这一位姑娘。
谢菱在场中走了一圈,便走到一旁,做了个弯腰的动作,假装放下了装着黍谷的碗。
然后,她忽然转身,发丝在空中扬起,好似身后有谁在呼唤她似的,踮起脚朝那人招了招手回应,又摆了摆手摇摇头,接着,双手画出一个大圆,两手端住,像是捧起了一个木盆。
谢菱捧着木盆,不时地偏偏头,像是在和身旁的好友说说笑笑,脚步轻快,走到了某处后停下,蹲身伸出手,在空气里探了探,柔软的手指像在左右摆动着水波,试探水流的温度。
接着,她一件一件地从“木盆”中拿出“衣裳”,两只手在空中抖落抖落,放到水里去搓洗。
这下,不用人解释,屏风后的几位选试官全都看了出来,她在扮演着一个和金兰密友一同到河边去洗衣裳的农家少女。
这流畅自然的动作,少女之间喁喁私语的场景,令人忍不住唇角含笑,甚至期待着,是否能听见她们攀谈的轻言笑语,想要知道她们在聊些什么,让这姑娘如此开心,轻松活泼的心情,几乎从她每一个动作中都透露了出来。
但很快,他们又意识到,他们是不可能听到这姑娘说话的内容的,因为这只是一场表演,按照规定,如果她发出声音,她就会被视为泄露自己的身份,有贿赂考官的嫌疑,立刻淘汰。
几位选试官不禁默默叹息,可坐在主位的晋珐,却是浑身都绷得越来越紧。
其余几位官员,或许没有在乡村生活的经验,但是晋珐在被带回晋府之前,都是在乡野之间生活的。
眼前的场景,他见过太多次,几乎日日都能得见,而且,他常常追在他的小青梅身后,看她逗弄自家的小鸡,看她拿着比她手臂都要粗不少的棒槌用力地敲打衣服。
每一次,晋珐都会主动凑上去帮她干活,不让她累着一点。
其实,楼家疼这个女儿,很少叫她做事情,哪怕叫她去做,也只是一些轻松的事,晋珐抢她的活做,只是为了能有个借口陪在她身边,听她捧着腮,对自己弯着双眸,说说笑笑。
屏风上映出的人影,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转身,都太过熟悉,仿佛往日的一幕幕化作剪影,重现眼前,每一个角度都丝毫不差。
若不是还记得此时是在擢选神女,晋珐早已按捺不住躁动,要冲上去推开屏风,看看屏风后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晋珐神思恍惚,一半心神被拴在了这个考场,另一半心神却是飘去了记忆中遥远的乡村小河岸。
若是有一天,楼云屏带着自己的小衣去河边洗濯,她不仅不会让晋珐插手帮忙,还会凶凶地赶他,叫他走开,否则就不肯把木盆放下来。
这时候,晋珐就会不甘心地跳进水里,坏心眼地捧起一点水泼洒到楼云屏身上,非要让她答应让他留在旁边不可。
谢菱最后一个动作,是忽然从“河边”退了几步,抬起双手挡在身前,侧脸在屏风上映出精巧地下颌,仿佛河中有一尾肥硕的大鱼在扑腾,溅了许多水珠到她身上,让她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
晋珐腾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木椅随着他的动作哐啷一声倒在地上,他眉目忽然变深,眼神几乎要穿透屏风。
好在,另外几个选试官看到这一幕,也终于忍不住地鼓掌叫好,在这样热闹的声音里,晋珐的动静倒也不显突兀。
谢菱结束了所有动作,走回正中间对着屏风福了福身,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擢选结果是以信函的方式发到府上,不必在此等候。
谢菱刚想收拾东西离开,却被女官留住。
女官面色有些尴尬,拉着谢菱温声道:“姑娘,请稍等。”
“有什么事吗?”谢菱眨眨眼问她。
女官却说不出所以然,半晌才道:“嗯,你脸上有个东西,似乎是蹭到了什么。”
谢菱用手背潦草蹭了蹭额头:“谢谢你,还有吗?”
女官摇摇头说:“还有。”
谢菱于是又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好了吗?”
女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谢菱说:“还没好。”
只是,底气略微不足,声音发虚。
谢菱左右看看,在柜子里发现了一面圆镜,拿出来照了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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