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后“嗯”了一声,没发话了。
沈荨出了宫门,朱沉忙牵马迎上前来。
已近午时,天光早已大亮,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乌云一片挨着一片,见不到一丝阳光,宫墙下的一溜杨柳枝被寒风吹折得跌宕延绵,已经有点见黄的细叶子都凝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朱沉展开一件大氅替她披上,沈荨翻身上马,行了一段路转身回头,自城楼的须弥座往边上望出去,远处宫楼的庑殿顶一重压着一重,气势恢宏,直逼天际。
“七八万人……”她喃喃道,唇边挂上一丝嘲讽的笑,“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数字,但对我们来说,这数字后,都是活生生的,一个又一个的人啊!”
没有在战场经历过生死,不会明白那种一个壕沟里滚过,共同浴血奋战,鞍甲相击,横戈相护的同袍同泽之义,就算这里头有些人有自己的心思,但在外敌面前,他们同样毫无保留地抛洒出了自己的一腔赤诚热血。
何况还有被判了重罪的吴文春等人的家属,他们何其无辜,颠沛流离的同时还要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责难和唾弃。
她沈荨,做不到无动于衷,也做不到在知道真相后置身事外,对这样的牺牲和冤屈保持沉默。
“将军——”朱沉在她身后轻唤。
沈荨回头,问道:“侯爷和谢将军呢?”
“侯爷回了侯府,谢将军去了校场,我们是回府呢,还是?”朱沉问道。
“去兵部。”沈荨一扬马鞭,“驾”了一声,纵马往兵部衙门而去。
到了兵部衙门时,天空已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薛侍郎听到通报,亲自打了伞迎出来,沈荨下马,抖了抖身上的雨珠,笑道:“这点雨不碍事,薛侍郎客气了,赵尚书在么?”
“这会儿被人请了去吃酒。”薛侍郎笑道。
“早知我就早点来了,也好跟着去混一顿。”沈荨哈哈一笑。
薛侍郎摸了摸鼻子,“将军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在衙门里将就吃一顿便饭?”
“说笑的,哪里就缺了这餐饭。”沈荨摆摆手,随薛侍郎进了衙门,直接去了军器局的院落。
进了屋,屋角一张宽大的木架子跟前,主管军器局的兵部侍郎吴深躬着腰,拿笔蘸了墨汁,正在一张经过改良的□□上画着墨线。
薛侍郎轻咳一声。
吴深这才转身,不情不愿地放下笔,行了个礼:“下官见过沈将军。”
沈荨颔首应了一声,也不回礼,走到屋角另一边的木架子跟前,拿起一支飞□□在手心里垫了垫。
薛侍郎朝吴深使了个眼色,吴深回瞪他一眼,走到沈荨身边,接过那杆飞□□,道:“这支飞□□下喷射药筒多加了一个,内有铁蒺藜和碎铁屑,杀伤力多了一倍不止……”
沈荨板着脸,“看上去还不错,只不知好不好用?别火药管动不动就堵。”
吴深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耐着性子解释:“这次绝不会,将军请看……”
他凑近前去,以极低的声音道:“兵部文书被盗,我知道消息就递出来了,将军这边……”
沈荨唇角动了动,吴深听到她说的是:“你不要管了,今后有什么消息也暂不递出,且按兵不动。”
吴深也没追问,声音提高两分,“……就是这样了,将军若是不信,大可一试。”
沈荨将那杆飞□□收了,点头道:“我带回去让谢将军试一试,他是使枪的行家。”
薛侍郎在一边听到,忙笑道:“正是,飞□□又名梨花枪,据传前朝有位李将军,惯会使梨花枪,说什么“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来着?这改良后的梨花枪若是到了谢将军手里,应该威力更甚。”
沈荨笑道:“薛大人这话该去对谢将军说,他虽不苟言笑,想来也是爱听的。”说罢,又去看其他火器。
傍晚谢瑾回了府,踏进松渊小筑时,沈荨正站在廊下,瞧着一院斜风细雨,空濛雾色,嘴里还念念有词。
谢瑾走到她跟前,正好听到她在念:“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
他朝庭院中挂着水珠儿的苍松翠柏看了一眼,笑道:“哪儿来的芙蓉花和薜荔枝?别是眼花了吧?话说回来,沈将军今儿怎的多愁善感起来,你也称得上怀才不遇,壮志未酬?”
沈荨瞄他一眼,谢瑾一身玄甲,左手将头盔抱在肋下,浑身上下都溅了污泥,头发全都打湿了,鬓角沾着发丝,一双眼睛却是奕奕有神,颇有些耐人寻味地盯着她。
她哼了一声,道:“你怎知我没有未酬之志?”
“那说来听听,”谢瑾很感兴趣地问,“你若不说,那就真是“渔人相见不相问,长笛一声归岛门”了。”
沈荨却不吭声了。
夜雨喧窗,廊灯摇曳,忽明忽暗的烛火透过纱罩,在地上投出她一抹淡影,也映着她眼里一点未曾褪去的愁色。
谢瑾身后便是茫茫雨帘,阑风长檐。
“说了你可不要跳脚,”沈荨忽而一笑,煞有介事地说道:“其中一件就是把谢将军一刀挑落马下,让他心服口服地说一声“谢云隐甘拜下风”……”
谢瑾道:“休想——除了这,还有什么?”
“还多了去了,你真想听?”
谢瑾推门进屋,“若都是诸如此类的雄心壮志,那我还是不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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