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间听得耳边有布料摩擦声,慢条斯理地,流夏睁开眼睛定定神,看见秋凝尘在整理衣冠,一派清风朗月的气质,和昨晚她身下那色中艳鬼的模样,半点不沾边。
“再睡会吧,我去做点吃的来。”
“嗯。”
再醒来时,便对上一双黑葡萄眼,“嘚嘚嘚…啊啊…嘚嘚。”
是之妙,流夏囫囵爬起来,好让她能完整的看见孩子。
“她怎么胖成这个样子?”
秋凝尘放下碗筷说:“她只是比寻常孩子多长了些肉,何至于胖。”
诚然之妙和她现世见过的小胖墩比起来瘦多了,但是她圆润的胳膊、腿、还有线条突出的肚子、以及饱满的脸颊肉,都让她看起来像个实心球,密度很大的样子。
“她都算叁周岁了,师父怎么还让她喝奶,该戒了。”
之妙单手把奶瓶堵在嘴上,并不知道这些残忍的大人打算剥夺她的快乐。
秋凝尘给流夏添了一筷子菜,“不给她喝,晚上总哭闹,听得伤心。”
“师父就是太惯着她了,这事我来。”流夏自认理智,况且这也是为了之妙好。
可不是他惯的嘛,一个两个的,蹬鼻子上脸,尽让他操心。
白天里,秋凝尘给之妙弄了些米糊、水果泥、肉浆之类的辅食,喂得她肚子溜圆,不想着喝奶。但到了晚上,嘴里一空她就想起来了,之妙在她的小床上哭得满脸通红、抑扬顿挫,秋凝尘坐立不得安,“这么哭下去,哭坏了怎么办?要不还是给她喝吧,大点再戒。”
“师尊,溺子如杀子,你这么着下去,她迟早要长歪。”流夏终于正经一回,苦口婆心地宽慰他,“我见过凡间孩子戒奶,每天少一顿,哭上个五六天就好了,那凡人尚且如此,之妙怎么不行。”
因着心里喜爱,秋凝尘认为自己的女儿总归是不同的,肯定比凡间孩子乖巧,哭上叁四日就能戒。
结果之妙愣是嚎了八天才堪堪接受自己的命运,秋凝尘一颗攥紧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每天早上之妙的发型都是秋凝尘设计的,前天是两丛椰子树,昨天是一株悬铃木,今天她坐在椅子上不老实,屁股上像扎了针,伸出两截胖胳膊嘚嘚嘚地说个不停。
流之妙,真是流夏见过的所有不会说话的人类幼崽里最能说的。
“师尊怎么不捏个诀,让院里头的树叶替你给她扎头发?那多省事。”流夏坐在床头,两只脚无聊地晃荡。
秋凝尘睨她一眼,说道:“养孩子还是凡事亲力亲为的好,越养越亲,像我就舍不得一走了之,撇下你们娘……”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撇下之妙。”
流夏知道他这是还介意自己消失了两年,但这如何解释,莫非告诉他自己是被迫结束进度条了?所以只得挪掉目光闭口不言。
见她竟然丝毫没有解释的打算,秋凝尘手下一顿,突地生出一丝荒凉感,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但都被他压制着,像是泥地里埋了旧物,能看见那处却并不愿把它挖出来,明明白白地知道里头有些什么,但总不愿掀开。
情,于他们二人之间并不均等,就像那字写的,他献出完完整整的一颗心,而流夏吝于付出什么,只从清明中剥离一半,同他虚与委蛇。
就算心里头如此惨烈,但他还是存了一丝妄想,他盼着有朝一日,流夏终于被捂热,自此心心相印。
由于之妙不老实,辫子总是扎歪,秋凝尘捏着那一小撮头发扎来扎去也无法挽救,干脆放弃。于是之妙鬓间开了两朵喇叭花,一高一低,配上她富丽堂皇的长相,真像颗圆润光亮的珠子,流夏笑倒在床上,随口给她取了个小名,金珠。
午后的日头还好,之妙没有中暑的风险,流夏把她领出去,又在厨房偷偷拿了一小团和好的面,那是秋凝尘准备包饺子用的,不敢多拿。从书案上寻了些颜料,准备陪之妙玩。
她拿出小时候玩橡皮泥的手艺,先团了一个椭圆胖乎的身子,又添上一颗圆头,两对长耳,仔细地捏出细节,最后点上红眼、黑鼻,拿给之妙看。
“这是你的属相,你是属兔子的,它喜欢吃草。”
之妙拿着面兔,像个土老冒似的哇哇惊叹,流夏又捏了匹马,递给她说:“这是我的属相,这是马,可以骑。”
秋凝尘端着东西从厨房出来,看见母女两个紧紧坐在一起,一大一小两枚影子被夕阳拉长,之妙的影子更是手舞足蹈,想来就十分开怀。
一种难以言表的暖流漫上他的心头,他甚至想时光就停在这一刻,一家叁口过着最平凡琐碎的日子,最好之妙不要长大,他们也不要分离。
提到家,秋凝尘的行动突然有些迟滞,流夏和他的关系早就变了,在榻上搂熟了的两个人怎么能叫师徒呢?流夏不说,他总该主动点,把称谓改一改,也不知道该不该举行什么仪式,想到这里他就脸热。
“给你们弄了些吃的,先垫垫,包饺子得一会儿呢。”
流夏一脸馋相,叼一枚枣泥酥细细品味,之妙先吃下颗葡萄,之后又被喂了一勺苹果泥,嘴被甜味养刁了一时对酸味接受无能,酸得连小脸都皱在一起,绝对不再吃第二口。
“让你着急,非要先吃葡萄,酸到了吧。”流夏幸灾乐祸地点点之妙的额头说。
秋凝尘给之妙喂口水,阴阳怪气地开腔,“之妙吾儿,你娘亲好狠的心,不心疼就罢了,还要笑话。”
因为明白孩子是打哪儿来的,流夏并没有一星半点当娘的自觉性,只是心里反驳,谁是她娘亲啊,不要乱叫,她还想过几年单身贵族的日子呢。
“这是什么?”秋凝尘捏着之妙手里的竹签问。
流夏答:“面人啊,一只兔子,一匹马。”
“之妙属兔,你属马,怎么没有我的?”
这可把流夏难住了,她连秋凝尘几岁都不知道,怎会知道他的属相?
“师尊,高……不,贵庚啊?”
秋凝尘心头一梗,这人竟然连他的年岁都不知道,分明拜师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和她说过,自己比她虚长九十七载的。
面前的点心盘子被劈手夺过,秋凝尘眼染薄怒,整个人像是一堆被晒朽的干柴,只要一点点火星就能点着,“别吃了,晚上也没饭!”
随后他怒气腾腾地冲回房间,关门的掌风劲得像是要把大殿给拆了。
流夏心有余悸地和之妙说话,“现在你悟出来你爹属啥了吗?”
“布吉布吉,呐呐呐……哦。”
“属炮仗的,一炸还会开花的那种。”
流夏的屋子两年没住人,需得里里外外打扫一番,但二人心照不宣地皆没提此事,故而顺理成章地住在一处。
榻上躺着个人,背对着流夏,身体线条被绸衣刻画柔和,平添几分旖旎。
“师尊是属蛇的,徒儿怎会不知呢,刚刚和您逗个闷子,别往心上去。”幸亏她刚刚问了系统秋凝尘到底多大,不然她绝计不会踏入这个火坑。
耳听得她软语轻哄,秋凝尘的气消下去大半,偏过头来问:“那为何不捏条蛇出来,你可是嫌我多余,碍了你们娘俩。”
“蛇的鳞片繁复,讲究身形流畅,我捏的总像条泥鳅,不若师尊教教我?”
秋凝尘倒是真有兴致,竟然真的去厨房新拿团面,教流夏捏蛇,不过心意总往别处偏,借着教学做些手指交缠的小儿女情态,生怕流夏看不出他想做些旁的。
“叁日已过,师尊还难受?”流夏问。
他压了声音,语气含浑地说:“别叫师尊了,总显得生分。”
流夏语塞,“那该叫什么?”
“我表字湛如。”
见他低了头不去看她,流夏玩心又起,“可我想叫师尊,做那事听着刺激。”
秋凝尘的腰被她说得酥了两分,耳根攀上热潮,后来不光耳根,软着的东西也得了势,要逞逞能耐,他只得夹了腿遮掩,对着流夏他总是这么狼狈,只得纵着她,“那便叫吧。”
腻过一会儿,蛇总算是捏得了,秋凝尘看着叁个面人亲热地挨在一处,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去厨房把没包的饺子做完,煮熟之后,硬是把之妙摇醒,让她起来吃宵夜。
后来那叁个面人晒干之后被一直搁在书案上,陪着秋凝尘焚膏继晷、春诵夏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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