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站在一棵倒塌的枯树旁,目之所及处皆为连绵不绝的荒漠,滚滚热气蒸腾,天空没有鸟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气。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是陕西,他一定会以为他在无人的沙漠里跋涉。
虽然环境变得更恶劣了,让他吃惊的是他这一路来看到的灾民脸上并没有颓唐绝望之色,尽管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骨瘦嶙峋,但是他们的脸上却有一种旺盛的生气,就好像不屈不挠的野草。
“你们都很坚强乐观。”麦克对他的中国人向导感慨道:“老实说,在来这里之前,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充满兽性的地狱,因为极度的资源匮乏,人类会化作饥饿的野兽丧失人性,只懂得掠夺,我本以为会看到成群结队的绝望麻木绝望的野兽,但是在你们的脸上我却看到了希望,你们努力想要活下去的热烈眼神这让我很感动,也让我很佩服。”
向导却笑着说,“其实你没猜错,这里之前真的是地狱。”男人坦然的对上麦克的眼睛,平静的揭露了自己身上曾经出现过的兽性,“我吃过死人肉,因为实在是太饿了,我不想死。”
麦克倒抽一口冷气,这个中国男人有着一张朴实憨厚的脸,这是一张典型的农民的脸,他实在没法把这样一张脸和食人魔联系在一起。
麦克忍住后退的冲动,发挥了一个新闻记者的专业素养,敏锐追问道:“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你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有良知的正常人。”
憨厚的农民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枯树皮一样呆板僵硬的脸上竟然浮现了一丝少女般的羞涩,他偏头看向他们前行的方向,目光憧憬宛如信徒在膜拜天主,他指着遥远的一点,兴致勃勃的对麦克说:“你看那里,谢先生他们正在修水渠,等水渠修好了,地里就可以长出庄稼了,我也可以回家种地了。”
原来……是这样。
麦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这一路遇见的人脸上不见绝望颓唐,都是带着一股斗志昂扬。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明明灾情更加严重了,可是这里却依然保持着井然有序,没有变成道德沦丧的地狱。
因为谢听澜他们正在修建的水渠给了地狱中的人们希望,让他们的生活重新有了盼头。
而希望才是能他们能持久忍受灾厄的不竭动力。
如果能做人,没人想当畜生。
麦克明知故问:“你现在不饿了吗?”
向导的肚子应景的发出一阵咕噜声,他摸着饿鸣阵阵的肚子,却露出一个无比满足的笑容,“饿啊,但是好歹饿不死人了。但是谢先生他们一直给我们发吃的,发衣服,当官的不管我们,有人管我们!这就够啦。”
他又再次向水渠的方向眺望,眼神就像此时被太阳暴晒的黄沙那样滚烫明亮,“我们再忍忍,好日子就要来啦!”
麦克把这场谈话原原本本的写进了自己的新闻稿,并在最后不无惊叹的表示,“仅在陕西一地,谢听澜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在灾民心目中的威望和地位就已经超越了军阀政府,他们相信这个24岁的年轻人能带给他们光明而美好的未来。”
而这远远不是麦克在此次西行唯一观测到的变化。
在这片荒凉死寂的荒原之上,正有红星一闪一闪放光明。
太阳是属于特权阶级的太阳,红星们才是无产者们唯一的希望。
麦克即将体会到一场红色风暴,这是他一生觉醒的契机,从此他将踏上一条迥然不同的道路。
……
李棋震撼的看着眼前一幕。现在发生的一切完全超乎了他的认知。
在一间破破烂烂的瓦房里,一个身穿破破烂烂军装的年轻人正在给学生上课。
当他还在河南,愤怒的望着那个歌舞升平的大宅子时徘徊在他心中的那个疑问就在此时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他曾经对那些农民恨铁不成钢,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不造反,为什么放任那些吸血虫吮吸他们的血肉。
但是现在他已经明白了,他们不造反,不是因为他们软弱、老实、柔顺,而是因为他们缺少统一的纲领,缺少统一的领导,缺少合适的教育,也缺少来自思想的武装。
现在,这个纲领出现了,能够领导他们的人也出现了。
救世主们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头发里夹着西北的黄沙,他们揣着袖子蹲着和他们的学生谈话时,看起来就像路边的叫花子,和他们叫花子似的学生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草台班子般的队伍,怪不得那么多大人物看不上。也怪不得当局把他们称为“匪”。
可是如果那些大人物听到这些“乞丐”老师们在给“乞丐”学生们说什么时,一定会惊愕到合不拢嘴。
他们在说美国的最新航母,说法国的工人运动,说日本的改革,说中国是如何从“万邦来朝”一步步变成如今的“东亚病夫”。
穿着乞丐服的老师站在黄土彻成的小讲台上,双手支在破了个洞的桌子上,用口音很重的陕西跟台下的灾民拉家常,“人善被人欺,脾气软弱的,邻居都看不起你,村里的混混都想去你家抢东西,所以当时皇帝太后那副胆小怕事的懦弱样子,洋人可不就三天两头过来打秋风了吗?别说国外了,就连宫里的太监都敢倒卖宫里的东西,把皇帝欺负的不行,所以说啊,人脾气太软了就会被人欺负,别人欺负你了必须要打回来,这样别人才会怕你,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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