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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与荆棘 第28节

    直到回了家,洗过一个热水澡,才算稍微好了一些。
    什么时候彻底不再疼了的呢?
    是从浴室出来,他看到温梦正坐在沙发上。
    她一边皱着眉头读说明书,一边摆弄着新买的充电宝。面前茶几上躺着一个敞开的纸盒,边上是才拆开的包裹。
    听见廖维鸣的脚步声,温梦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他,柔和的笑了笑:“我叫了披萨,把头发吹干了就过来吃吧。”
    电视上亮起画面,打在墙上一片光与阴的交错,让窗外的雨声听上去都不那么骇人了。芝士的香气给屋子蒙上一层暖金滤镜,绵软的拉出丝,扯也扯不断。
    这就是廖维鸣从小就在构想的家。
    平静、柔软、温馨。
    是红海分开后的应许之地,是动荡不安中的理想乡。
    是他见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割舍的地方。
    “你和对方聊过吗?”田大夫的问题打断了回忆,“你当时的心情。”
    廖维鸣醒过神,摇了摇头。
    “这样可不行啊。”田大夫叹了口气,顺手拍了下打印机。
    三院名气大,科室成立的年头久,办公设备也格外老化。打印机成了传家宝,恨不得从解放初用到21世纪末。打印纸一放进去就被卡住,再也不肯吐出来了。
    廖维鸣主动站起身帮忙:“我来吧。是拍这里吗?”
    “对。”
    他年纪轻,力气自然要比田大夫大不少。啪。一巴掌下去,医嘱终于在一阵咔咔声里,顺着打印机的出口往外吐了。
    “我看你是个很痛快的性格啊。”田大夫一边给处方上签字,一边有些不解的说,“很少看见像你这样的患者。”
    廖维鸣笑笑,纤长的手指微微蜷起,没有做声。
    再痛快的人,也有不能说的事。
    因为一旦说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第23章 chapter22   给你一个月亮 (……
    廖维鸣去医院的那天, 温梦没有撒谎,也并不是不想陪着他去。
    她是真的要出外勤。
    ——时隔多日,王宁德的远房侄子终于肯腾出空档, 答应接受为期一个小时的采访,条件是必须得上镜。
    那人在建设路上开了一间茶室, 地点变过几次, 最后就定在那里。
    茶室铺面不大,柜台上稀稀拉拉的摆放着一些落灰的普洱茶饼。店员正在低头涂指甲, 看见到访的温梦和小常,眼睛都懒得抬。指甲油的刷头从瓶子里□□, 让空气里弥漫起一股辛辣的油漆味。
    至于被采的主人公呢。
    更是姗姗来迟, 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不好意思, 实在太忙,抽不开身,都是好几个亿的生意。”王宁德的侄子大概五十来岁, 看上去营养不错, polo衫紧绷在肚皮上, 圆滚滚。
    一落座, 他就把衣服领子一立, lv小包往腋下那么一夹, 摆出一副成功人士的姿势:“我左脸比较上相, 拍我这里。”
    折腾了足足十来分钟,摄像机才终于调整到他满意的角度,可以进行下一个环节。
    温梦的第一个问题:“能不能谈一谈您对王老先生的印象?”
    “我叔这个人,怎么说呢,脾气有点怪。在一条街上住了几十年,除了平时和邻居讲两句话, 基本就不怎么和街坊们来往。要不是我心肠好,经常去看一看他……”侄子滔滔不绝的讲起来,后半段基本都在夸赞自己人美心善、懂得关心孤寡老人。
    温梦试图把话题扯回来:“那他为什么开始创作呢?您了解吗?”
    “退休了没事干嘛,画画山水,修身养性。”
    “我看王老先生不是绘画专业出身……”
    侄子耸耸肩:“他早先在琉璃厂做学徒,后来就帮着装裱,也做点修复。每天照着描彩样,看也看会了。再说不就是涂个鸟啊描个房子的,也不是多么高深的学问。小孩都行,能有多难呢。”
    温梦顿了一下:“那您知道……他为什么要去美国吗?”
    这回侄子倒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像是邻居家那个老人病死了,他瞧见害怕了吧。毕竟年纪大了都怕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兔死狐悲?”
    这倒是一条之前没人关注过的信息,温梦记了下来:“然后呢。”
    “反正人家一死,过了没两个月,我叔就突然说要换个地方住一住,还说离北京越远越好。但其实当时才翻新过院子不久,这不是纯粹糟蹋钱嘛,没事找事。”
    温梦思索了一下,提了最后一个问题。
    《夏归》落款上的梅花。
    侄子听到这个问题,突然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胀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球:“你问这个干什么?!”
    剩下的人都怔住,没想到他会反应如此激烈。
    温梦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试图安抚:“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先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可对方根本不想听她解释,已经破口大骂起来:“狗屁误会!你们是不是和刚才那个律师串通好的?我已经跟他说过了,现在跟你们也再讲一遍。遗嘱什么的都是假的,假的,假的!我和我叔是血亲,画就是留给我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
    茶室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送客。
    温梦和小常就这么被赶了出来,被迫站在酷热的马路牙子上叫起车。
    “梦姐,这人太不靠谱了。满嘴跑火车就算了,脾气还这么大。”小常把灯箱放在脚边上,抬手擦了把汗,抱怨起来。
    很显然这个所谓的“亲人”并不理解王宁德,也压根不关心老人的生活。只是一心想往钱眼里钻,出不来了。
    温梦点点头,把挎包往肩上提了提,若有所思:又是遗嘱又是律师,八成李彦诺在不久前也找过这个侄子。
    不过这不是眼下最要紧的,当务之急还是另外一件事情。
    而在她思考的时间里,出租车拐过一个弯,一脚刹车,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温梦拉开后备箱,把摄像机放进去,抬脸对小常说:“麻烦你先回单位,把机器还了。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小常疑惑地从副驾驶探出头:“梦姐你要去哪里?”
    “晚点和你说。”温梦嘱咐他,“快把脑袋缩回去,小心别被撞掉了。”
    说完挥了挥手,在导航软件里输了一个地址,按照地图指示的方向,转身往南走。
    ***
    从侄子的茶室到新厂街胡同,走路大概要二十来分钟。
    温梦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太阳远没有中午那么毒。借着巷子里的树荫,她打开手机上先前汇总的资料信息,再次比对了一下路牌。
    这一片早年属于毛纺厂和琉璃厂的交界地带,人员复杂,亟待拆迁。不少人家或是已经搬走,或是正打算挪动。过道上堆满杂物,越往胡同里面去,越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气氛。
    而王宁德的故居就在不远处。
    那间小院看着微有些破败,木楣上堆满厚厚的灰,门上落了一把铁锁。一辆自行车倚在院墙上,把手被链子胡乱捆住。因为太久没被骑过,长出一圈圈深褐色的锈。
    一切都还停留在主人走时的样子,等待着故人归来。
    倒是邻居家的门是新刷过的,过年的春联还没有掀下来,看上去仍然有人居住。
    温梦在那户人家前停住,犹豫了一下。刚要抬手,邻居家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一个小女孩探出头:“你也是来找隔壁那个老爷爷的吗?”
    温梦愣了下,很快想明白了:“是之前有个叔叔也来过吗?”
    “对。”小女孩大概七八岁,正在换牙,笑起来时露出几个小坑,“不过你们来晚啦,我妈妈说,那个爷爷早就搬走了。”
    “这样啊。所以你妈妈认识那个爷爷,对吗?”
    “对,他们可熟了,爷爷还教过她画画呢。”
    温梦急忙问:“那你妈妈现在在家吗?”
    “不在,我妈出差啦,过几天才能回来。”
    温梦想了想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小女孩:“那等你妈妈回来的时候,能不能麻烦她打一下这上面的号码?我有些问题想问问她。”
    “好呀。”对方接了过去。
    天干物燥,小孩火气又壮,手里汗津津的,像个小火炉。温梦被烫了一下,于是问道:“你是不是很热?”
    小孩乖巧的点了下头:“平时妈妈都让我吃雪糕的,可是今天家里没有了。”
    “我给你买吧。这附近有卖的吗?”
    “前面有,不过不好找。有人去了半天还没回来呢,我带您去吧。”
    小孩说的没错,胡同里地形果然复杂。隔过几米就有绵长的巷子横向岔开来,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
    一大一小肩并肩走着,绕开好几户搬空的人家,上了一个很小的坡,走到温梦有点发汗,终于听见孩子喊道:“我们到啦。”
    眼前是一间顶老式的小卖部,十多年前开在小学边上的那种。
    窗框上的绿油漆斑驳,门前支起一个抽奖用的泡沫盒子,纸面被抠开一个个小窟窿。一等奖是塑料小戒指,二等奖是小画片,三等奖是一小包无花果。
    温梦目光扫过靠墙摆放的冰柜,随手拉开了:“你想吃哪一种?”
    “都行!”
    “绿舌头?”
    “行!”
    温梦捡了一根,要进屋去交钱。就在这时,哗啦啦。
    塑料门帘子掀了起来,刚好有个高个子男人从店里往外走,几乎和温梦撞了个脸对脸。
    他手上也拿着支棒冰。
    “你怎么也在这儿?”看清彼此之后,温梦几乎是和李彦诺同时开口的——她虽然知道对方之前来过这条胡同,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狭路相逢。
    而在他们愣神的功夫里。
    “叔叔你怎么去了这么半天,我还以为你丢了呢。谢谢叔叔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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