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说书人是得罪了他,被他“处置”了。
但往日里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待修士从来都是避让态度的凡人这次却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说书人主动招惹修士。
秦掷风能感觉得到他很害怕,但他仍旧想替他求情。
这便是凡人,看似平常乏味,却也最出乎意料。
他前半辈子深山清修,高高在上,目下无尘,从不肯低头看看芸芸众生是什么模样,也不理解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为何甘愿为这些毫不相干的人前赴后继。
他自以为修得道心琉璃无尘,实际上确实无心无情,也最无知。
可能是上天也看不惯他的高高在上,一朝从高岭山巅滚落在了红尘里,他便在这红尘里摸爬滚打了三百年。
他做了三百年的凡人,比他之前的半生都长。
凡人的贪嗔痴怨,爱恨情仇,他看了个遍。
凡人最卑劣,也最高尚,最自私,也最无私。
这便是他妹妹妹夫,如今连带着他外甥女都愿意为之殉道的人。
从前他不懂,但三百年的蹉跎,三百年的凡人,他又不得不懂。
他没有说话,茶馆老板便依旧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哪怕是害怕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陪笑道:“那老东西不会说话,道爷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他回家了。”秦掷风开口道。
茶馆老板猛然抬起头,这才看到那张比说书人年轻俊美,但又和说书人格外相似的脸。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惊喜道:“您认得他啊?您是他亲友吗?”
秦掷风应了一声。
那些高高在上的道爷们没有必要骗他,茶馆老板顿时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秦掷风交代了身为凡人的自己的去向,这才提步离开。
身后,茶馆老板欣喜道:“我就说秦先生哪怕是失忆了那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必不是普通人,没想到居然有个当修士的亲友,如今还把他带回去了,那秦先生说不定日后也是修士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看看我……”
声音逐渐远去,秦掷风站在了一个客栈下。
秦掷风知道这客栈如今被一个人包了,偌大的客栈如今只住了一个人。
那人玩弄蛊术,双眼似乎出了问题,白绫蒙眼。
这便是他这次要来了结的恩怨。
他并不认得这人,但他记得几天前茶馆里这人对自己的突然发难。
而且这人后来似乎还和点化他的那小姑娘对上了,似乎是和那小姑娘有仇。
这人实力绝非泛泛之辈,小姑娘若是单打独斗遇上了他,只有落败的份。
他要离开不假,但绝对不能让救了他的小姑娘和这般危险的人物对上。
他得把这人揍的在他回来之前都不能轻易出门找茬。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客栈之内,一身墨衣白绫敷面的修士走了出来。
秦掷风随手折下了路边一根柳枝,些微的灵力灌输进去,柔韧的柳枝瞬间坚硬似铁。
他以此为剑,一剑刺了过去。
面前的人似乎没想过在大城里也能遇见袭击,仓促之下根本没有防备,就这么被一根细弱的柳枝刺伤了手臂。
那人仓促之下躲开,两条灵蛇瞬间出现,一左一右的护卫着他。
他抬头看过来,隔着白绫,死气沉沉的眉眼似乎被人燃了一把火。
他看着秦掷风,冷冷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也并未见过阁下,阁下是受了谁的挑唆而与我为敌?”那声音嘶哑难听。
他根本没认出他,说不定也不记得几日前那个他随手就能覆灭的说书人。
此时此刻,秦掷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这人就是曾待在自己外甥女身边的那个医修。
他没有见过自己外甥女,更不知道她身边的人都长什么样。
可他看着面前的人,却莫名觉得这墨衣人碍眼又讨厌。
他皱着眉头,出手更加凌厉。
这么讨厌的人,一定不能让他在出现在那小姑娘面前。
他的外甥女要是活着的话,也一定会长得像那小姑娘一样可爱漂亮吧。
……
年朝夕自闭了。
雁危行死气沉沉地坐在年朝夕身边,也在自闭。
净妄最先回来,也最先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状奇怪道:“人家舅舅跑了心情不好情有可原,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雁危行?”
雁危行死气沉沉道:“你不懂。”
这个和尚怎么可能会明白他前脚刚冷若冰霜的对一个人冷言冷语完,后脚自己心上人就告诉他那人时自己唯一的亲人时他到底是什么感受。
心肺骤停。
而且那位舅舅不像是很好相处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慈祥的长辈。
最重要的是他对兮兮的未婚夫感官并不好。
虽然知道这多半是兮兮那个前任未婚夫的锅,但是作为兮兮的现任未婚夫(自认的),他想起舅舅提到“未婚夫”那三个字时冷厉到几乎要杀人的表情,仍旧是感觉前途无亮。
他觉得自己多半要为那个前任未婚夫的所作所为背上一点锅。
于是此时此刻,他想和那位前任未婚夫清算的账又多了一些。
一旁,净妄看着年朝夕和雁危行同款生无可恋的表情笑得惊天动地,但是笑完,他却神态严肃地问年朝夕:“小城主,我不是在怀疑你,但那说书人真的是你舅舅吗?这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年朝夕闻言叹息道:“你若是见过我母亲的画像,你便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了。”
两个人长得实在是太过相似了。
年朝夕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母亲,父亲也很少在她面前提及母亲。
但父亲书房里珍藏了一幅母亲的画像。
年朝夕第一次翻到那幅画像时,并不知道画像上的人是母亲,因为相比于母亲,她长得更想父亲。
但这仍旧不妨碍她看到那画像第一眼时,被画中人的容貌气质深深折服。
一笔一画,一缕散落的发丝,一截翻飞的飘带。
画画的人似乎对画中人极为熟悉,眉眼细细勾画,唇角的笑都恰到好处。
世人都说画能蕴情,在年朝夕眼中,那副画一笔一画都蕴含着深厚浓重到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情谊。
爱慕,思念,还有沉沉地眷恋。
那时的年朝夕没想到这会是母亲,因为父亲很少提及母亲。
她以为父亲是爱上了哪个女修。
那时候她不过十几岁,心里抗拒父亲再次成亲,但是想到父亲画中的情谊,想到父亲这么多年来孑然一身,她又觉得自己的抗拒太过自私。
于是等父亲发现她翻出了他的画时,她便定了定神,十分懂事地说:“父亲若是爱慕谁的话,女儿也是同意的,父亲不必……”
话没说完,她直接被父亲敲了脑袋。
“别瞎说。”父亲从她手中收回了画像。
他看着那画像,唇角是一抹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当着你母亲的面瞎说什么,若是被你母亲听见,她肯定要生气。”
年朝夕捂着脑袋楞楞抬头,这才第一次知道那画像中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母亲的画像。
此后近百年,画像上的人容貌神态她都记不太清了,但却仍旧记得那作画之人一笔一墨之间的情谊。
而如今,舅舅的那张脸一下子又勾起了她对那张画像的记忆,画中之人的容貌似乎一下子又清晰了起来。
太像了。
她叹了口气,想解释些什么,而正在此时,一直忙着在外面找人的魇儿突然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她满脸兴奋道:“宗恕那厮被人揍了!”
嗯?
年朝夕一下子抬起头。
然后她就看见魇儿坐在石桌旁吨吨吨给自己灌了一杯水,随即哈哈大笑道:“他被人给揍了,我去看了一眼,揍得那叫一个惨,姑娘你真该亲眼去看看!”
“而且,”她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来,神神秘秘道:“姑娘,你知道揍人的是谁吗?”
年朝夕心中隐隐有些预感,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是谁?”
魇儿点了点桌子,笑道:“他被揍的时间正好是在昨天那说书人……咳!舅舅大人离开之后,有目击者看到动手的人气势不凡,但穿着破旧。”
年朝夕眼睛一亮。
魇儿便笑眯眯道:“多半就是舅舅,他昨日应当是揍了人才走的。”
霎时间,春暖花开,百花齐放。
年朝夕像是大冬天的喝了一口热水一般,整个人从里到外的舒爽,一时间连舅舅当着外甥女的面要去找“外甥女”的乌龙事件都不能让她消沉下去了。
舅舅走之前帮她揍了宗恕!
舅舅认不出她又怎样!舅舅不知道宗恕是谁又怎样!
不管舅舅是为了什么打的宗恕,他这一打就打了最该打的人。
不愧是舅舅!
年朝夕当即起身:“走!我们去围观围观宗恕被打的有多惨。”
在场众人一个个都看热闹不嫌事大,浩浩汤汤的就往外走。
然而他们刚走出门口,正好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秦惊月。
看到秦惊月的那一刻,年朝夕脑子一懵。
秦惊月!秦掷风!
甜宠文女配不干了 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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