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辈子也没有像此时这般,患得患失,以至半晌没吭声。
崔沁鲜少见他这样,只觉得很有趣,她是真的释然了,如今见了他,也不会觉得不痛快,心底曾经的波澜都被时间抹平。
只是到底没必要牵扯,遂冲他福了福身,“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你保重...”说完已翩然转身。
“保重”两个字格外刺耳,听得他心尖抽丝剥茧般的疼,复又凝眸瞧她,“我送你....”
崔沁愣住,回眸睇着他,他神情不复往日那般镇定,也没了半点慑人的气势。
实难将面前芝兰玉树般的男子,与那杀伐果决的首辅联想在一处。
崔沁摇摇头,“不必了。”
才迈出几步,却见慕月笙踱步跟了来,他高大的身子罩在她身侧,挡住西陲的霞光。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与她身影交迭,仿佛将她护在怀里似的,崔沁略有不自在,正待说什么,慕月笙摸了摸鼻子轻声道,
“我马车也停在那边,时辰不早,我也要回去了。”
崔沁听得出来这是他寻的借口,却又找不出理由来驳他。
她自顾提着裙摆下来长廊,沿着石径穿过林子往侧门而去。
林间花木葳蕤,清香盈动。
慕月笙不紧不慢跟在她身侧,保持合适的距离,与她说话,
“你今天那番话说的极好,很有见识。”
崔沁失笑,脚下踩着几片树叶,咯吱作响,“我也不过是从书中读来的,算不得什么,你是当朝首辅,莫要来打趣我。”
“正因为我是当朝首辅,我说好才是真的好。”慕月笙眉宇染笑,平视前方,眉梢如藏着春光般潋滟,他鲜少像现在这般语气轻快,带着淡淡的宠溺。
崔沁鼓了鼓腮帮子,不想与他争执。
慕月笙侧眼凝睇着她,她那脸颊鼓得圆圆的,迎着夕阳洒落的微光,凝脂般的肌肤吹弹可破,竟是可爱得紧。
浅浅的气息流淌,清风浮动他的宽袖,偶尔与她衣摆相接,莫名勾出几分缱绻的意味。
慕月笙心里倏忽被塞得满满的,只觉得春意正浓。
愉悦的时光总是过得快,侧门在望,前方月洞门外,云碧立在马车旁笑眯眯朝崔沁招手,甚至他还瞧见那小丫头冲他露出几分挑衅的得意。
慕月笙脸色微僵,灵机一动想起什么,驻足说道,
“对了,你今天说的那本《南海志》,我书房里有,改日我送给你。”
崔沁抬眸瞧他,光影交织映出他眉目清隽如画,
“多谢你,孩子们还小,现在读不到,若需要回头再寻你借。”
这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慕月笙心里微有失落,脸上却没显现半分。
如今肯心平气和跟他说话,实属难得。
不能吓着她。
“好。”
崔沁出了侧门,撩眼一望,除了她的马车,哪还有旁的车?慕月笙果然是糊她的,不过崔沁佯装无事径直上了马车。
微躬的身子,露出脊背柔美的弧度。
慕月笙静静凝望她,直到马车渐渐消失在转角,才收回视线,再抬眸,眼底温情不在,只余一眶寒霜。
蓝青踩着最后一抹夕阳,驱车赶来大报恩寺接他,
“爷,一纸休书已送去裴家,与裴音婚约悉数销除,裴家大少爷和三少爷上门求见。”
慕月笙躬身上了马车,语气沉冷,
“来一个关一个,慢慢折磨他们,再一个个丢去炼狱。这件事你亲自料理,不必回我!”
“遵命!”
蓝青明白,这是要逼着裴家两位老爷,及后宅那些恶毒妇人现身,再把裴家的根子一点点挖干净。
慕月笙手撑着额靠在车壁假寐,暗忖,这辈子掏心掏肺待过他的,也就一个崔沁,一时心中悔痛无以复加。
第32章 求亲(加更)
暮色低垂, 容山堂灯火次第而开。
东次间安静无声,墙角博山炉吐出袅袅香烟,老夫人微笼着衣袖眼皮一搭一搭缓缓点头。
“这些事若是出自我口, 你必定不信,今个儿你弄明白了,也不消我多说。”
慕月笙换了一件天青色直裰, 身姿笔直,规规矩矩跪在老夫人身侧, 面前的小案还有一碟还未曾捣好的梨花白。
里头似有官粉, 密陀僧, 轻粉, 白檀及麝香和蛤粉, 慕月笙少时也是雅逸之人,曾焚香烹茶, 如今宦海浮沉,便少了些雅趣。
他先净了净手, 用那木杵轻轻在漆盘里来来回回辗黏,那香料捣碎后加了鸡子白和水, 细细研磨了, 脂粉细腻如凝膏。
他眸底黑幽幽的,随着手中动作来来回回, 似有幽亮的光泽深浅不一闪烁着,羊角宫灯将他一侧的脸罩在阴影里, 衬得他越发清隽冷逸。
老夫人见他难得闲情逸致,不由暗叹一声。
这些年他为朝政殚精竭虑,没一日能得闲,旁人在他的年纪倒在胭脂水粉里, 快活似神仙,他却年纪轻轻,以状元之身执先帝一柄尚方宝剑,拿着皇帝的兵符,只身南下平定叛乱,在风雨飘摇中,稳稳扶住了江山社稷。
那个时候,他还不满二十岁呀。
沾了血回来,整个人就变了。
心硬的凿都凿不开,谁的面子都不给,做事不留余地。
旁人都说慕月笙心狠手辣,羡慕她有个位高权重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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