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哭红了眼,嘤嘤啜泣一片。
崔沁是最好不过的主子,平日从不苛刻她们,也能轻而易举驭下,叫人服服帖帖的。
这样的主子哪里找?
偏偏终是要走了。
云碧知晓崔沁昨夜一食未进,温了一碗热粥递给她,
“天快亮了,姑娘,您吃点东西,咱们这就走。”
短暂的怔忪之后,崔沁眸子虚白瞥向她,云碧慌忙遮掩开,不叫她瞧见自己哭红的眼眶。
崔沁无力捧起那碗热粥,险些滑脱,热腾腾的气浪熏着她的眼,眼眶渐渐湿润,她咬了咬牙,闷头喝上几口,热粥滚入,腹内却是强自往外翻涌,她终撑不住,再次恶心地吐了出来。
她一贯如此,心里难受便吃不下东西。
“罢了....”
她将碗置于高几,扶着云碧的手起身,望向外头渐渐明朗的天色,
“芙蕖,你扶我去容山堂,拜别老夫人。”
那名叫芙蕖的婢子几乎是哭着上前,搀着崔沁出门,又一小丫头撑起一油纸伞紧随二人之后。
天地被雨幕给笼罩,迷迷蒙蒙,望不到尽头。
崔沁赶到容山堂廊外,甄姑姑已经出来招呼嬷嬷丫头去备早膳,瞧见崔沁步履缓慢走来,神情很是一愣。
平日这个时辰,崔沁还没醒,怎的来得这般早,瞧着浑身上下风尘仆仆的,心中陡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三夫人....”
“母亲醒来了吗?”崔沁往东次间的窗蒲望了一眼,
甄姑姑见她神情憔悴,慌忙搀住她,“郡主迷迷糊糊睁了眼,瞧着也还没完全醒来,您这么早来可是有事?”
崔沁垂下眼眸,复又望着她浅笑了笑,“我是来拜别母亲的,没醒来更好,我磕个头就走。”
说着崔沁往后退了一步,稍稍理好宽袖,朝着正门堂屋跪下。
一声又一声,头点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甄姑姑捂着嘴差点哭出声来,她跪在崔沁身旁,努力去搀扶她,
“您别这样...别这样...”
崔沁神情异常平静,顺着她的力道缓缓起身,脸上犹然露出几分清透的笑容,
“跟母亲说,叫她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她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我走了....”
崔沁丢下这番话扶住芙蕖的手臂折身。
甄姑姑压着嗓子哭得泣不成声,心痛如绞。
顷刻间,崔沁绰约疲惫的身影消失在廊后。
东次间内,蓦地响起一阵瓷器碎地的清脆声音。
甄姑姑一惊,忙地擦干眼泪,折身入内。
软塌上,老夫人被冷月搀扶着裹在一方薄被里,缓缓睁开了灰蒙蒙的眼。
“外头是谁?”
甄姑姑欲开口,眼泪先滑了下来,最后忍不住失声哭道,
“是三夫人,她在外头给您磕了三个头,说是您的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老夫人闻言神情像是不堪风霜侵蚀的古瓷,终是出现一丝裂纹。
目中无神愣了许久,方垂下眼皮,沉沉叹着气,
“慕月笙昨晚没回吧....”
“太傅去世了...”
“呵!”老夫人仰头嗤笑一声,咬牙恨道,“到死都要害我家笙儿,害他离了妻子....”
老夫人手捏住一茶杯,极力忍着怒火,却在快要捏碎时,忽的松开了手,整个人泄了气似的,眼底缀着泪光。
“我就知道,她怕是撑不住....”
仰眸,将泪水吞下,老夫人吸了吸鼻子,吩咐甄姑姑道,
“还记得去庄上荣养的宋婆子?”
甄姑姑微微讶异,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她不是带着她孙女去了乡下,给您管着一片庄田?”
“她有些拳脚功夫,最是聪慧不过,这样,你即刻派人将她和她孙女接入城来,沁儿那娘家人我实在是不放心,你想个法子把她安置到沁儿身边去,我也好放心,到底是我害了她,不忍见她被人欺凌。”
“哎哎哎,老奴这就去安排。”
心想还是老夫人思虑周全。
慕月笙在一片雨幕中出了门,虽是推了丧葬主持一事,却还是得正式去裴家悼唁。
葛俊撑着一把硕大的油纸伞,侯在他身侧。
风雨交加湿了他一片衣摆,他穿着一件素色杭稠直裰,立在侧门巷子口。
雨水滴滴答答在脚下蓄了一滩水,映出他依然清隽的身影,以及眼底那一抹消沉。
巷子尽头,几辆马车徐徐前行,雨水沿着车檐跌落,形成一串雨柱。
空濛水雾缭绕,迷离了他清湛的眼。
车轮滚滚仿佛轧在他心尖,碾压出一丝细碎的痛。
他纵横半生,守住浩浩山河,却留不住一人的心。
蓦然间,那马车里伸出一只皓白的手腕,白皙的手指上下晃动,逗弄着雨珠儿,惹得细碎的水花四溅。
那曾是他最爱握着的地儿,盈盈一掐,又柔又软,他爱将它握在掌心揉捏,总是能激起她一眼娇嗔...
如今却是镜花雪月,只凭瞭想。
忽的一片风雨刮了过来,扑湿了他的眼睫,浓密的黑睫沾了水珠,随着那马车转入大道,那纤细的手腕也消失不见,他眼底的光被彻底浇灭。
仿佛刚刚那一瞬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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