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他用力吐了口气。
自作多情,裴云,你自作多情这个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
你们已经是针尖对麦芒的死对头了。哪怕是小时候,元燿也只是你的弟弟。
你究竟在想什么?内心深处在因什么而隐隐悸动?
简直是令人不齿。
裴云深恨,用力关上了水笼头。
他赤脚走出了淋浴间,心不在焉地用毛巾随便擦干了身上,四下找了找却没发现吹风机,但他不打算管元燿借,满心只想快点逃离这个满是元燿味道的地方。
裴云拉门出去,匆匆说:我洗好了。
然而后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元燿已打断了他:头发不吹?过来。
屋里的大灯不知何时被元燿关了,只留了四角暖黄的壁灯,散发着朦胧又暧昧的光晕。而元燿正靠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吹风机,用下颌冲裴云点了点自己面前的椅子。
过来吹头发。他又重复了一遍。
裴云僵硬地站着。他的理智在叫嚣着拒绝,嘶喊着让他不要忘记元燿曾经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可他的脑袋却像被一团云霭给笼罩了,再无法思考,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在元燿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元燿轻轻拨弄了下他的碎发,给他吹起了头发。
最新款式的吹风机被做成了梳子的形状,梳齿两壁均有细密的风口,像男子这般的短头发几乎十几秒就能够吹干。
裴云只觉温热的风吹着自己的发丝和头皮,随之而来的还有元燿修长的手指探入他的发间,轻轻揉波着他的发丝,指尖划过他的皮肤。
脖颈的皮肤再次滚烫起来。
裴云僵硬地绷紧了后背,抿起唇角。
十几秒的时间转瞬即逝。裴云刚想起身,却忽被元燿摁住了。
年轻男孩子的五指修长却有力,紧紧摁在他的肩膀上,带着霸道又不容执着的意味。裴云一愣,正想挣扎起身,却忽听元燿开口了。
那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微哑和柔软。
云哥。他低声叫。
裴云只觉轰地一声,像有个宇宙在脑内爆炸了,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云哥,云哥,他已经多久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了?
久到那个如此叫他的人,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为什么?他恍惚想,为什么元燿会这么叫自己?难道是又在叫他那只猫?可是猫又不在这里
脑子里千思万绪,比宇宙大爆炸还要兵荒马乱几分,还没想明白,元燿已不容执着地按着他,把他转了过来。
年轻男孩的半张脸沉浸在黑暗中,半晌脸在昏黄的光线中。他漂亮的眼中闪烁着浮沉的光影,仿若落日最后一丝的余晖,如若细看,还能察觉其中浮动不定的些许慌乱。
云哥。他又轻轻叫了声,对不起。
裴云哑然看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就迅光展示的那个事儿真是你误会了。元燿说的有些艰难,似还有些尴尬无措,但还是一字一句坚持说了下去,刚开始我就是在气头上,所以想要搞你。但后来看你这么重视这次展示,我就放弃了,你别听韦里在那瞎说。你展示失败,我也替你不爽。
裴云怔怔回看着他。
元燿说这两句话,几乎用尽了一生的意志力,简直是如立针毡。偏偏眼前的人还半晌没反应,他等了会儿顿时怒了: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
真的么?裴云反问他。
元燿愣了:什么真的假的?
我问你,裴云深吸了口气,你真的替我不爽吗?如果迅光展示成功,你真的会替我感到快乐吗?
元燿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痛意,他沉默了一瞬后,低声道:不会。
如果迅光的展示成功,会有无数人向你抛来橄榄枝,辛普森那老头不就是其中之一么?元燿苦笑了下,你打算去哪儿?第三星系?还是比那更远的地方?
裴云默默看着他:你不想让我去吗?
元燿下意识地嗤笑了声。他似乎本能地想说一句刻薄冷酷的话怼回去,然而似乎也不愿毁坏二人难得的平静,思琢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如果我说愿意让你去,那就是在扯淡。他的声音低沉,裴云,你自己忘了么?你答应过要和我一起从军,我做最厉害的驾驶员,你做最厉害的机械师。你制造出来的机甲,一定比梦哥的猼訑还要厉害,只有我能驾驶九大星系,更广阔的宇宙,没有我们去不了的地方。
裴云的嘴唇微微颤了下。
可你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放弃了?元燿的语气忽然就激动了起来,应为梦哥么?嗯?
裴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元燿,我知道你无法理解我。但自从自从我爸他死以后,我才发现世界并非是非黑即白的,有些事也并不是你尽力了就能够做到,成年人的世界非常复杂。你有首长,你可以选一条任性的路;我只有自己,我必须要小心谨慎,才能够平稳走下去。
你还有我!
元燿双手猛地托上了裴云的下颌,蛮横地把他的头抬了起来。
猝不及防,裴云撞入了元燿的眼睛那双在黑暗中流淌着耀眼流光的眼睛,比九大星系任何的星辰都要明亮。
令他心神震动不止。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元燿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继承了梦哥关于【意念操控机甲】的研究,很可能当年陷害过梦哥的人还会来陷害你。但你不用怕,你还有我,我会把那个人从幕后揪出来,让你可以放心大胆地沿着那条光明之路走下去,再不用躲躲藏藏!
裴云无言地看着他,眼神吃惊又复杂。
既然都说到了这里,元燿索性也豁出去了,一股脑地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打算躲到第三星系去,躲到那个幕后黑手的势力范围之外,再在学校里缓缓进行【意念操控机甲】的研究。但你躲的了一时,躲的了一世吗?常言怎么说来着,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裴云本是怔怔的,听到这忽然笑了。
笑屁啊。元燿有些羞恼。
没什么。裴云又低低笑了两声,常言都说出来了。
他轻轻抬手覆上了元燿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叹息了声:谢谢。
千言万语,误以为表;百般情绪,难以言喻。
他的心中酸楚甜蜜苦楚期待交织为了一团浆糊,能到嘴边的,唯有这二字而已。
然而这话听在元燿耳朵里却完全变了意思这简直就像是真情表白了一通后,被人发了好人卡一样,顿时变了脸色:谢什么谢啊!你就没点儿别的话说吗?
裴云又有点想笑:你今天怎么忽然跟我说起这些了?你以前不是认定了,我是个冷酷又自私自利的人么?
元燿似有些窘,收回双手抱在胸前,半晌后低咳了声:你不是不是还给理事长写申诉信去了么我就收回之前较为潦草的判断吧。
裴云又笑了。
你别把话岔开啊。元燿急得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我刚才说的话,你怎么说?
他蹲下来,正好与裴云平视,双手也因急切搭在了裴云的膝盖上。
像极了站起来扒主人手的狗狗。
裴云的心底已经柔软成了一团,他像躺在温暖舒适的棉被中,或漂浮在晴日的云端。他放松到了极点,答应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了,就差脱口而出。
然而还是被最后一丝理智给拉住了。
你都猜对了。裴云看着元燿,目光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你猜对了我打算去第三星系的原因,猜对了我所有的计划但我还不能答应你。
元燿脸色刚一变,又被裴云制止了:别急,听我说。我的确打算继承我爸的研究和实验,这是不变的事实。如果没有找到当年的幕后之人,我就不可能在第一星系进行研究风险太大了。但我的计划也不可能因为咱们没有找出真凶,而一直推迟下去。
元燿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神也沉了下去:所以在我没找到那幕后黑手之前,你都不能答应我。
对。裴云顿了顿,又改口了,也不对。
是我们。他轻声,却坚定地纠正了元燿的话。
第37章 轻轻一吻
六年过去了。他如躲避梦魇一般逃避着父亲死亡的真相,不去理会别人对父亲的诋毁,还有那些如附骨之疽的谩骂。他麻痹自己,直到有一天彻底麻木,往事在他心中再激不起半点波澜。
他告诉自己,不用在乎。当有一天意念操控型机甲再次升入太空时,便是最好的昭雪。
然而怎么可能不在乎?
名誉墙上那空白的一片,似乎也铲在了他的心上。
或许就像裴梦所说的,传统机甲只能带人走到第九星系边界。更广阔的太空,需要变革创新和人类的无畏。
而对他来说,逃避也只能带他走那么远了。更多的路,需要直视真相的勇气。
而在他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元燿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他似有些不可置信,放在裴云膝盖上的手骤然收紧了,急声问:你是说
我愿意和你一起找寻真相。裴云一字一句说,能不能找到另说,但起码要尝试。
元燿猛地站起身,一把抱住了裴云。
少年急促激动的呼吸就在耳畔,烫得裴云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一瞬间,所有的星云褪色、长风不吹、万物止息,世界的尽头、沧海桑田之中,是他那无法掩饰的怦然心动。
那一声怦然的心动,从他的少年一直持续到如今,或许往后也无法停止。
而对于元燿来说,裴云温热的体温那么近。他上一次如此亲密地拥抱裴云,仿佛已是经年以前的事情了。
感受怀中人的呼吸,他放在裴云背上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着收紧了。
拥抱的那一瞬间,有两个人同时失了神,彼此却又都勉强压抑。
调整了下心绪后,元燿放开了裴云,沉声说:既然说到了这里,有个事你要知道。
他言简意赅,把自己去流浪星球碰到了造梦机,又与斯图尔特通话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后问:你怎么想?
裴云沉思了片刻后,终于在元燿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了:你是怎么躲过学院宵禁的?
元燿无语了,你职业病能挑个时候发作不?我跟你说正事呢!
裴云哼笑了声:宵禁难道不是正事?当时布里奇教授把你私自出行的记录甩到了我脸上,告诉我这就是你外出购买作弊工具的证明,说得我哑口无言。
元燿一梗。他自知理亏,磨蹭了半晌,难得低下了头:好了嘛,我一会儿跟你说这个你先想想斯图尔特这个事?
裴云拍了拍他:这么大的事不能急,要从长计议,这一会儿功夫肯定琢磨不出来什么。时候也不早了,先睡吧。
谁、睡觉?
元燿愣了。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他现在心里简直有一万匹马在左右狂奔,又有一千只小鸟在吱哇乱叫。满腔即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又是踌躇满志的亢奋,再熬个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困,哪儿想睡觉?
然而眼看着裴云已经站起来,他一急,脱口而出:留下来吧!
裴云一顿,诧异地看向他。
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元燿头皮发麻,硬是挤出了个僵硬的笑:还记得么,咱俩小时候经常挤在这一屋睡,我就是想着当然了,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裴云沉默了下来。
元燿简直心跳如鼓。他满心忐忑,生怕裴云对他那点儿小心思起疑心。然而忐忑之下又有些气恼:小爷我都开口邀请你了,你还沉默着犹豫什么呢你
所幸短暂的安静后,裴云抬头,冲他笑了笑:也好。
元燿猛地松了口气,然而匆忙之下却没发现,裴云的表情也有些紧张僵硬。
时间的确不早了,两人都洗漱过后,并排躺到了床上。
然而元燿拉灭了灯后,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死寂尴尬。
他们小时候心无杂念,玩儿累了就会滚成一团在床上呼呼大睡。然而现在,两人都各自安怀鬼胎,彼此距离有八丈远,如木乃伊似地直挺挺躺着,生怕对方会听见自己哪一声的呼吸重了。
暧昧像是细如发丝的一根弦,风吹草动,都能撩动它。
死寂一直持续着,直到元燿忽然笑了声。
笑什么呢你?
元燿轻咳了声:没、没什么。
说啊。裴云侧头看向他,想到什么了?
真的没什么!元燿却又忍不住乐了声,就是忽然想起来,小时候,我第一次咳,早上起来以为自己尿裤子了,羞得不愿意起床,还是你把我从被子里扒拉起来,然后给我讲了怎么回事。
裴云一怔,顿时也想了起来。
小时候元世勋忙,自己是又当哥又当爹,元燿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然而自己却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产生了那样的心思
裴云心里有淡淡的酸楚,却也忍不住跟着低笑起来:我比你大个两三岁,这种事情自然早懂一些
谁知元燿听了一愣,语气瞬间沉了下去:你第一次的时候,梦到了谁?
裴云也一愣:梦到了谁?那个事到年龄了都都有,还非得梦到谁?你梦见谁了?
元燿呛了下,忙掩饰般地含混道:算了,不早了,赶紧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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