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他的疆土,我有我的领地。我们彼此相护,才是互不辜负。
这是个她不能掌控的女子,太后忽然想。
虽说宫中流言已经凶到了连慈姑姑都心惊胆战的地步,太后却显然不准备在这时候做出任何回应。赵如意见太后似乎没什么谈性的样子,找了个由头便告退了。太后自然不曾拦她,只是在回福宁宫的路上,赵如意的心陡然跟漏跳了几拍似的,慌得厉害。
她遥望着外头清凉殿的方向,清凉殿再往前是与内阁相连的宣政殿,那里就是真真正正的前朝了。此时早朝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她想。
昔年宋仁宗听闻李宸妃为章献明肃皇后所杀时是什么心情呢。早朝,一位小御史上书弹劾先皇后、太后母族张氏圈地贩盐、倾吞百姓田产等诸多不义之事,先皇后虽故去,但张氏一族仍是天子岳家,这一世国公的荣耀是跑不掉的,国朝如今内外交困,此刻爆出这种事自然大大不利朝中安稳。于是当即就有人弹压了那小御史,当今也并没有打算追究的表示。
那小御史不服,便梗着脖子对那弹压的人道:“张家包藏祸心已非一日,陛下,如陛下还记得自己的生母恭敏皇后,就当彻查张氏一族,以慰恭敏皇后在天之灵。”
“大胆。”
“臣怀正气,不愿奸佞当道,不忍恭敏皇后枉死,自然大胆。”
天子脸黑如锅底,未问罪于那小御史,却也未立刻问罪张家,天子令免朝。韦相心下一叹,也觉得当今当真是天子气度,任谁听说亲娘之死另有隐情都不会太理性,陛下愿为局势暂隐不发,实在是难得的清明之相。起码,起码要比先帝好得多,韦相在心中大不敬地想。
下朝后,韦相先人一步追上皇上的辇,作为内阁首辅,韦相今年六十有八,也算是位历经过宦海的老人了。他平日注重养生,身体康健,一路健步如飞,口称陛下,赵钦实在没心情理他,但首辅的面子不能不给,还是令人停下了,又令章怀去迎他。
与先帝朝宦官乱朝不同,当今给足了文官颜面。文人最讲风骨,也讲伯牙子期,知恩图报。韦相是那种最典型不过的文臣,失之城府深沉,却胜惊才绝艳。还好宦海日久,十分稳健。
韦相性子忠耿,即使知道提及恭敏皇后之事就是踩雷,但为家国为百姓,这个雷他韦相得扛。但陛下根本不给韦相扛雷的机会,少年天子气度从容,单听他的语气根本听不出喜怒。
“韦相想说的话朕清楚,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朕先为天下主才是人子,朝堂之事往往牵一发动全身,如今天灾并着外患,此类捕风捉影的事先放一放吧。晚些时候,韦相、户部、礼兵刑工、御史台、大理寺都过来议事。御史虽说是风闻奏事,但他们效忠的应该是朕,而非谁的私心。”
这便是锤死了那小御史胡言妄语了,当天子当真一点不信吗?韦相觑着天子微冷的容色,心中一凛,知道天子如今非不过心,概为大局而已。
陛下每一句话让韦相不能反驳,他什么都懂,甚至不需要你谏上一谏。韦相如梗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最终还是沉了心道:“陛下不辜负江山,江山必不辜负陛下。”
赵钦就这样淡漠地看着韦相,江山,这是他的母亲用鲜血铺就的江山。但他依旧温声对韦相道:“韦相放心吧,韦相不知朕,朕却是知韦相的。韦相下去吧,咱们晚些时候再议其他。”
他的声音虽温柔,却有着一国之主不容置喙的威严。韦相终不再辩,低头称是。
韦相走后,章公公觑着赵钦的脸色,小心翼翼问他:“陛下可是要回宫?”
这说的是福宁宫了。赵钦称善,又吩咐章怀:“若是赵侍御在寿康宫,宣她回来。”
今日早朝之事与寿康宫可以说是息息相关了,福宁宫中皆知赵侍御同寿康宫走的很近,天子此时提起寿康宫与赵侍御,只是不知道等待着她的究竟是急风骤雨还是其他了。章公公应是。
应付完韦相,又安排好了一应事宜,赵钦已是有些累了,半倚在辇上阖目养神,闭上眼却仍觉不得安宁。太多东西压在他身上,仿佛要把他压垮,但他不会就这样垮掉。再睁开眼时,福宁宫已在眼前。
赵如意竟在门口等着他。因为身份所限,她不能着华裳,也不能像宫中妃嫔那样随时随地都笑靥如花。她需持重端庄,与中宫一样。中宫……他的生母也曾贵为中宫,但却有名无实,最终枉死深宫,湮灭于这万尺红墙。
赵如意看他愣愣的,于是主动上前了一步朝他请安,目露担忧。赵钦也在看赵如意,如果张氏一族之事为真,他们之间该如何自处呢?像是要给自己力量,又像是要给赵如意一个安心,他竟众目睽睽之下托起她的手,说:“朝外纷扰不休,宫中的事就交给你罢。”
赵钦向来出人意表。赵如意撩起眼皮,十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赵钦今天笑不出来,只是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替我查清楚,可以吗?”
查清楚我的母后究竟为何人所害,如果中间有太后的手笔,你替我查清楚,我将你摘出来。那一刻赵如意明白了赵钦是真的相信她。不在乎你的来处,却为你想好了归处。
赵如意反握住他的手。
“我已经开始查了。”
没告诉你是想知道你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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